1985年，人事制度改革才刚刚起步。

那年11月，有个行政局办公室招聘主任，要求也挺简单：有比较好的文字功夫，能写材料、工作总结、领导讲话；有一定得协调能力。我拿着文凭、工作简历以及在报刊杂志发表的文章的复印件去应聘。接待我的是一位姓蔡的副局长和局办公室马主任。

主考的当然是马主任，他看了我的资料后，只是问了一些写新闻报道的话题。对这些小儿科的问题，我当然对答如流。之后，马主任要我抄写一篇短文，我知道他是考我的书法。我极为认真地写了几十个字后，他看了叫我停下，夸奖我的字写得真好。马主任对副局长说：“要得，可以定下来。”我没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应聘了。

接着，那位副局长对我说：“我们局的马主任是一位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的好主任，有水平，有工作能力。他现已六十三了，本来要退休的，可是总找不到接班人。我们局缺的就是有文化的人，前些年找了几个作苗子培养，不是没水平就是骄傲。希望你好好向马主任学习，年轻人切记不要骄傲，干得好，你就接马主任的班。”我当然表示一定像马主任那样好好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第二天，局里干部职工为我开了个简单的欢迎会。会上，蔡副局长向我介绍了全局的领导及干部，局二级机构的设置情况。当谈到办公室时，蔡副局长说，根据工作需要，马主任继续担任办公室主任，新来的祥人试用三个月，试用期间，暂时代理办公室副主任，协助马主任工作。

我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赶到局里上班了。办公室加上我有五名工作人员。开始，同伴们呼我为“祥暂代副主任”，职务名很长，怪不好叫，听起来也十分别扭。后来简称为“祥暂代副”，再后来就是“祥代副”了。而其他股室的人员任然叫我“祥暂代副主任”。

马主任要我先熟悉全局的工作情况，给我拿来一叠材料，嘱咐我抓紧时间看，以便尽快进入工作角色。我有选择性地看了近几年的工作总结，业务性文件等，算是对工作范围、性质有了初步了解。

我进入办公室仅十来天，就有一篇材料见了省报，两篇通讯被县委办《县委工作》采用，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局。12月中旬，马主任病了，需要住院治疗。在住院前，马主任把我叫到他家里，拿出厚厚一叠文稿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对我说：“这是历年的年终总结，你把数字填好后，打印50分，送县委、政府办公室，寄市局，分发本局各局长、股室负责人。记住，要在12月25日前完成。”我看他病得不轻，就一个劲地劝他安心养病，办公室的工作我会尽力而为。

送马主任到医院后，我认真看了他给我的那份材料。不看则已，一看大惊。这就是年终总结么？前面一连用了十几个“在......下”式，第一句就是“在党的几届几中全会和人大几届几次会议精神指引下”，还有什么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上级主管部门的正确指导、兄弟部门的紧密配合等等，一直到全局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全包括在那些“在......下”之内。后面就是一些阿拉伯数字和百分比，表示取得的成绩。这个开头占了6页文稿纸，一千多字。再后面用三个小标题介绍经验，一个小标题讲存在问题及教训，全文一万多字。这哪里是要我写总结呀，这分明是叫我填空啊！我把稿子放进抽屉里，决定放弃马主任的填空式总结，用自己的思维写。直接到局长室向局长汇报：马主任交代，要尽快把今年的工作总结写出来，建议各股室把一年来的工作情况和有关数据两天内送办公室，以便归纳总结。局长采纳了我的建议。我根据全局的工作情况和各种数字，认真写了一份工作总结。开头是一年的工作概况，接着以反问式导语引出下文。全文分三个小标题，仅三千多字。我把稿子交打字员小李打印，不到一天，她就完成了任务。小李告诉我，今年的总结是最轻松的，也是最实在的，还夸我是是大笔杆子啊！我按马主任的吩咐，在22日就分发到相关单位和人员，一切往前赶啊。

12月30日，一家下属公司开业，送来邀请函，敬请局领导光临指导。全局三位局长都公务繁忙，只好要业务股杨股长代劳。几位局二层骨干商量，要我在镜匾上写贺词。那时“发财”是很时髦的口号。我按镜匾的通常格式，在主体位置写上“恭贺发财”四个行书大字。众人赞不绝口，直夸我的字写得铁画银钩。我自然说些谦虚话。杨股长正要起身时，马主任回来了。我们和他寒暄几句后，告诉他今天的事情。他仔细看了镜匾，收敛笑容，严肃地说：“哎呀，我们是公司的上级，怎么能用恭贺呀，改用祝贺好些。”我连忙向马主任解释：在社会民事活动中，应当从民俗，恭贺符合民俗。我还例举了中央、省委的领导给群众拜年的报道，并分析说，那些领导年龄比群众大，地位比群众高，却用了“拜”，可这是民事活动啊，只能从民俗等。马主任听了，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态，走了。我看马主任刚出院，需要多休息，就把年终工作总结送到他家里，我说：“马主任，您交代的总结我写了，也按您的吩咐发了。您就在家多休息，养养身子吧，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办公室的事我会多出力的。有空您看看总结，有什么不足之处，请您多多指教。”说完我回到办公室忙去了。

可马主任对工作真的认真，不一会儿，他拿着我给的那份总结又来的办公室。我连忙给他倒一杯开水，双手递到他办公桌上。问他有什么吩咐。他坐下后，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看了你写的总结，文章短小精悍，可是校对不严，出了错别字。还有自造词，你看，长足发展，长足是什么意思啊？”我怀疑地问：“不会吧，我仔细校对了三遍。”他拿出总结，指着画杠杠的字，你看，实事求是。前两个字写倒了，应为事实求是，还有，实验应为试验。我松了一口气，笑着对马主任解释：现在通用的是实事求是、实验，我还拿出报纸给他看。他一副无奈的样子，摇摇头叹息：唉，如今的报刊呀，也尽是错别字！我告诉他，这些字是国家规范的用法，我们应该无条件服从。我又拿出《汉语词典》翻出“长足”一词给他念，证明我没有自造词。他又默默地走了，看得出，马主任已是极不高兴。我好纳闷！

1986年1月3日，我赶到办公室上班后，正要处理收发的文件。小李告诉我，政工股张股长要我去一下。我来到政工股，张股长笑着要我坐下，还递给我一杯开水。随后，他也在我身边坐下。他严肃地望着我：“祥主任，实在对不起，这些天把你辛苦了。局长要我通知你，我们局因编制有限，暂时不能聘用你。”说完，给我一张到财务室结账的通知。我一看，是一个月的工资，60元。　我知道，我被解聘了！

张股长要留我下午走，几位股长准备中午设便宴为我饯行。我执意结账后就走，婉言谢绝他们的好意。张股长就邀了几位股长和办公室小李送我。出大门不远，他们七嘴八舌谈开了：有的说，我们局呀，有水平有能力的人都留不住，原办公室小徐，在我局搞个办事员都难合格，一到财政局就搞办公室主任，工作很出色；还有小张，一到民政局也是个出色的办公室主任......有的说，这马主任呀，五十六七岁就选接班人，到六十三岁还没选好。小李说，唉，我说祥主任呀，你干嘛要与马主任顶嘴呢？你还有能耐也不要“能”上他的前哟！难怪人家说你骄傲。

此时，我才记起招聘时蔡副局长对我的谈话，可是一切都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