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老家来,给我带了几斤棒子面儿。棒子也就是玉米，是我们家乡对这种粮食的俗称。

带棒子面儿，母亲很不情愿，她说是坐长途车人多，不好拿。可我觉得不是那样，几斤棒子面儿并不多，坐车的人带几十斤东西的都有，何况还有父亲跟着，二人拿那点棒子面儿实在不算什么。母亲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才带的，她明知道我爱喝棒子面儿粥，可为什么不愿带呢？

棒子面儿用一个塑料兜兜着，母亲把它放在茶几上。塑料兜是透明的，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金黄色，很新鲜，我仿佛都闻到清香了，棒子面儿地瓜粥是我最爱喝的。我问母亲：“你和我爸是不是每天都喝棒子面儿粥啊？”母亲愣了一下，说：“是，不过跟外人我们都说不是，我们说煮挂面或熬大米粥。”说话时母亲没有看我的脸。我有些疑惑，就问母亲：“那是为啥？”母亲说：“说喝棒子面儿粥人家笑话，穷才喝棒子面儿粥呢！”我被母亲逗乐了，我说：“妈，想不到您老人家都60多岁了，还那么要面子！”妈说：“不是我要面子，是家家都那样，你问谁谁都说吃的啥好的，其实都喝的棒子面儿粥。我们好歹还炒个菜就粥喝，有的人家喝粥就就点咸菜，可对外一说起吃的啥来还是天花乱坠的。”我说：“那都是怕人笑话？”母亲说：“可不是，否则那么说又干啥？”母亲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60年代，那时中国农村很穷。我们那里的乡亲累死累活干一年，挣的工分也换不回一家足够的口粮。在不多的粮食中，棒子是最主要的，家家都是一天三顿吃棒子面儿，偶尔吃顿白面就算改善生活了。熬粥、蒸窝头、贴饼子，是棒子勉强填饱乡亲们的肚皮，棒子救了乡亲们的命。但棒子也因此和那个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它成了贫穷的代名词。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农民生活逐渐好起来，粮食够吃了，尤其是现在，大米白面已取代棒子成了人们餐桌上的主食。但人们就真的一点棒子也不吃了么？

回想母亲刚才的话，是那样。我每年都回老家几次，为了解农民生活状况，经常问乡亲们吃什么，确实没听到过有人再说吃棒子面儿了。可地里的棒子还成片地种着，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产出的那么多果实都去哪了呢？乡亲们无一例外地说喂猪了、喂牛了，要不就是卖了，我也就相信人们都不再吃棒子了。今天母亲这番话让我明白，乡亲们照样还在吃棒子，棒子甚至还是有些人家的主要食粮。人们之所以不承认自己吃棒子，对棒子讳莫如深，是因为棒子虽然救过他们的命，但也伤了他们的自尊，一看到棒子他们就会想到贫穷，而贫穷对人是一种伤害！

这时，我想起那次回老家看二叔，一进门二叔慌慌张张拿锅盖捂锅的情景，忍不住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