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遇见绵书

发表于-2009年06月29日 中午2:19评论-2条

1.世界这么大,却让我遇见你

教室里是明晃晃的白色灯光,地面干燥洁净,像一幅做工精细没有瑕疵的灰褐色幕布。我坐在画架前画一幅伏尔泰的石膏头像,听见的只有“沙沙”的落笔声。那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坐在这里。世界这么大,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转头看向窗外,空气里有夏季的躁动不安,阳光投射在树上,渗过缝隙,洒下班驳的光影。我回过神时,就看见他站在教室外静静地等待。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兔子,静穆而美好。我不知道他在等谁,但我却莫名地感到他的小小执着,仿佛等不到便不会离开。

我转开视线,继续完成刚刚未完成的画,心中突然多了一份对下课铃声的小小期待。

落下最后一笔,下课铃声终于如期而至,离开教室的同学都不免打量他一眼。他也不管不顾,从教室外探进脑袋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周玲月身上。

我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视地盯着画板,双耳却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纪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周玲月吃惊的语调中似乎还有些许的兴奋。

“关于昨天那……”

“好,好,我们出去说吧。”周玲月快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出去了。终于,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收拾好颜料,画架,便抱着今天的作业出了教室。

至少今天还有一个小小的收获,一个叫纪亮的干净男孩曾经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再次看见他,是在去美术补习班的路上。柏油马路被阳光烤得一片炽热,空气里有焦灼的气味,道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时不时落下几片叶子。

他走在前面,胸前抱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那木板几乎挡住他的视线。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因为走得有些急促而微微上扬的衣摆。

走到十字路口,木板差点从他的手上滑落,他迅速扶稳木板,一辆急速而过的汽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空气里有细小的摩擦声断裂在正午当空的烈日下。

“埃,你没事吧?”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顾自身安危地捡起地上的木板,复又抱在胸前。

“谢谢。”他的声音沉静而平缓,只是木板挡住他半张脸,他的声音有轻微的回声。

“我说,这块木板很值钱吗?”

他微微一愣,复又轻笑了起来:“恩,是挺值钱的。”

我站在旁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又随便捡了个话题问他:“你抱着这木板要去哪里?”

“恩,去体育大厦,我是和你们美术班在同一楼层的围棋班的学生。”

“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美术班的?”

他笑笑,那笑容竟有些沉静与祥和:“前天去找周玲月,我看见你坐她附近。”

呵,他的记性这样好。我兀自笑了笑,好奇地问他:“去围棋班抱一块木板做什么?你们班的墙坏了吗?”

他又轻笑了起来,我发现他真的非常喜欢笑,是那种温和又沉静的笑。

“这是棋盘,不是木板。”

“啊?”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木板上有交织纵横的纹路,明黄色的棋盘在阳光下泛着细细明净的光泽。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这棋盘真的好大。”

他不再说话,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回过身对我说:“我叫纪亮,你叫什么?”

“安小若。”我说。

“安小若,我先进去了,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聊。”他朝我挥了挥手便径直走进了教室。

我站在原地,突然觉得世间的事就是如此的奇妙,世界这么大,偏偏让我遇见了你。

2.梦想那么耀眼,走起来却如此艰难

才上高一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将来的学校一定要是中央美院。所以每个周末、寒暑假,我总是会逼着自己到美术班学习。在我看来,自己为了梦想付出了千辛万苦,然而那个目标却依然那么遥远。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静静地想,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然而长夜漫漫,这样的问题总会像宇宙一样,无限期地膨胀,没有答案。

几天之后,我去围棋班找纪亮,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是像普通朋友一样的熟络了。

我站在他们的教室外,像他曾经站在我们教室外一样等他下课出来,我想那时的我肯定不会有他当时的静穆和美好,像那种能铭于心中的深刻记忆。

他从教室里走到我身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还有一盘棋没有下完,那家伙,”他指了指教室里一个看起来有些张扬的男生对我说,“他可不是经常来,我想和他下一盘。”

我笑着“哦”了一声,说:“正好,我对围棋也有一点兴趣,我能留下来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没事,反正我时间也挺多。”我笑嘻嘻地说,便一侧身走进了教室。

“那,辰光,我们开始吧。”纪亮坐在那个叫辰光的男生对面,抓了一把黑子,让辰光来猜子,结果是纪亮执黑子,辰光执白子。

其实我对围棋的了解非常地少,他们的布局我看的也是迷迷糊糊,头脑混乱。只是这无形的战场让我看得也是心头一片压抑,沉甸甸地仿佛什么随时会散落下来。

棋盘上是难解难分的战局,棋盘外的天空也是突然间暗沉下来,窗外有轰轰的雷声。

我看着纪亮沉静的面容,以为他随时随地都是这般沉稳安详,可一瞬间,当窗外的雷声伴着瓢泼而下的雨水时,我看见他紧紧皱起的双眉,那是我认识他几天以来,他从未展现过的另一种表情。

其实这盘棋仅仅下了不到1个小时。可是,纪亮输了,在棋还没有下完的情况下就败局已定。

教室里剩下的人都四散着离开了,辰光走的时候还拍了拍纪亮的背。

我站在纪亮旁边问他:“现在就走吧,你带伞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有两把。”

他没有回话,脸沉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四周突然安静起来,连雨水是声音都被避之门外。

纪亮突然抬起头问我:“安小若,你有过失败的经验吗?”

我一愣,随即笑了笑回他:“怎么没有,那可是经常的事。”

他深深叹一口气,又说:“我以前和辰光下棋,从来就没有赢过他,可是我不想输给他。我非常非常努力地练习,可为什么他辰光隔三差五地来围棋班一次,而我天天努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我非常不甘心。”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雨水打落在屋檐和马路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我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他的心情。我在学习美术的道路上也遇到许多的坎坷,每当我在夜深人静画一幅画是时候,总是在想,为什么那些拥有天赋而并不努力的学生能如此受老师的青睐,我不甘心,也常常怀疑自己是否能抱着自己的梦坚持走下去。

我对纪亮说:“梦想总是耀眼的,走下去却如此的艰难。”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中不是迷茫而满是坚定:“越是艰难我越是要走下去,因为我始终相信自己的执着与永不言弃。”

我看着他如明星般的双眸,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深深打动了。

3.我像孤海中的一艘船,需要你掌一盏灯

我总是看着他在教室里留到很晚,在赢棋时不沾沾自喜,在输棋时引以为戒。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小小的过失,细心地寻求改变与进步。

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堪重负。

他从来不向我主动提及有关围棋的事情,每当我初有涉及,他便总滔滔不绝,像一个小孩子提到了自己宝贵的玩具,那样的纯真与满足。

不熟识他的人或许会觉得他有些傲慢,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只专注于他的喜好。熟识他的人会觉得他单纯,对一样东西热爱了,便单纯简单地喜欢下去。

那时我觉得就这样简简单单下去真的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因为我们两家靠得比较近,于是自从我们认识到这点后就经常一起回家,大家关系越来越好,我对他的依赖也越来越强烈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今天画的速写,递到他面前问:“你觉得这画画得如何?”

他说很好啊,我知道你的画一向不错的。

听见他的话,我突然觉得鼻子酸涩难受,好像有什么快从眼眶中溢出来。

“你说如果现在辰光站在你的面前对你说,你的棋下得很好,你会有怎样的感觉?”

纪亮一愣,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蹲在路边,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男生面前落泪。

是啊,是啊,明明付出如此多的努力,这其中有艰辛、有汗水,也有提醒,却偏偏仍是没有回报。

夜晚的风中有丝丝的凉意,我声音哽咽地向他小声倾诉着:“我今天和周玲月选了同一个模特来画,我明明很用心地画了,却总是画得没有她好……她说我画得已经很好了,我觉得……很不甘心……还有人说我明明没有周玲月有天赋还要和她比……我很难受。”

纪亮蹲下来看我,他把右手搭在我的左肩,又用左手拍了拍我的头,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心里突然有了小小的安心。

我不说话,他亦沉没不语,晚上七八点钟的街道,有时而开过的汽车,昏黄的车灯像飞速而闪的画面晃过我的双眼,城市像一只沉默的羔羊。

回到家时,已将近九点,妈妈坐在沙发上,看见我回来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我走到她面前,坐在她身边。我问她:“妈,如果我现在放弃美术,你会怎么样?”

她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很久,声音依然是平时的沉缓,我知道她不忍心责怪我:“小若,你要想清楚了,你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的。”

“妈妈,”我将头靠上她的肩膀,“我总是比不上别人……我没有天赋……”

“不学美术就不学了,我相信小若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她依然温和,还好,她是那么开明的家长,我如此幸运。

可是,我真的要因为这件事而放弃吗?这条路就这样而放弃走下去吗?

晚上,我杂床上辗转反侧,起身翻在曾经的画,一幅一幅看过来,眼睛又酸涩难过起来。

我躲在被窝里偷偷打电话给纪亮,哪怕知道现在的时间他恐怕早已睡下,却依然想听见他平缓而祥和的声音仅仅分别了几个小时,我是如此想见他。

“喂?”出乎意料地,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深夜十二点多,他依然没睡。

“啊,你怎么还不睡?”我吃惊地问他。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了他略带笑意的声音:“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我在电话另一头拼命地摇头,明知道他没法看见,“我是心情郁闷,你可要养足精神准备明天的围棋比赛啊!”

“不是,我喜欢十二点的时候摆棋谱。”

“啊?你可真是怪人啊,哪有人这种嗜好!这个时间段会有那种东西出没的。”

“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后仿佛笑了起来,“我不迷信的,倒是你,你学政治的吧?怎么是个彻彻底底的唯心论者。”

“那可不是,所以我学政治相当痛苦啊……”

深夜十二点多钟,我们没事找事地扯东扯西,像两尾畅游于大海,不知疲倦的鱼,不去管天高地远,只眷恋那片碧海的舒缓冰爽。

瞧!我能认识你是多么幸运,你就像海上的一座灯塔,在我找不到方向彻底迷失之前给了我希望。

4.我决定继续走下去,和你相约在未来

我继续去画室,我对自己说,你缺少的是执着与永不言弃,你要学习纪亮。

纪亮。想着他,我便不自觉地浮出一抹笑意,他就是我心中的白兔王子,温暖平和,有着安抚人心的巨大力量。

日子依然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暑假的每一天,我按时到画室画画,虽然成绩总赶不上周玲月他们,可我相信继续努力下去就会成功。

快要开学的时候,我跑去找纪亮,我说马上要高三了,可能会很忙,我以后可能很少见你了。

他依然笑得温暖和煦,说没事啊,会见面的,要不我们每个月约个时间见面就是。

我感觉心里漏跳了一拍,心想这算不算约会呢?刚刚在心里酝酿很久的话几欲脱口而出:“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啊?”我当即就想打自己一巴掌,终究是没有勇气啊。

“这当然,笨丫头,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围棋啊?”

“是哦,”我笑得嘴角僵硬,“那你以后会去北京吗?”

“去的,那一直是我的梦想。”他突然目光坚毅地看着我,那眼神灼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可巧拉,我也要去北京的。”

“那行啊,一年后我们在北京见面。”

“好,一言为定。”我与他双掌相击,那声音沉在日光里,像心间有什么轰然倒塌一般,有排山倒海带来的阵阵眩晕。

这算是约定,我想,亦算是誓言。不深沉,不凝重却依然有厚实的触感。

5.你看海天一线如此壮丽,却依然有衔接的痕迹

高三。这是黑暗沉沉的时节,亦是毛毛虫即将破蛹而出的时刻。我们不得不学习飞蛾扑火的奋不顾身,一如既往,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前进。

我的文化成绩不差,再加上艺术分,考到中央美院应该不成问题,但想着与纪亮的约定,我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高三比我想象地还要忙,我不断在画室与教室间奔跑,像一个只会三点一线来回走动的木偶人。当然,我与纪亮一月一次的小碰头并不能兑现,我忙他亦没时间,只偶尔打打电话向对方抱怨一下高考制度的不合理和高三的黑暗时光。纵使如此,我总也有小小的满足。

高三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市里面举行了一次小型的围棋比赛,好像只要获得第一名高考就能加分,我立马打电话给纪亮,他说早知道了,等到我通知黄花菜也凉了。我傻乎乎地就对着电话笑了,我问他你听广播吗?他说偶尔,问我又想做什么。我在电话另一头不满地抱怨,什么叫作又啊!我以前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是我久违了的轻快而舒缓的笑声,我对他说我要点一首歌为他加油,顺便把自己动听的声音发扬光大,到时候全中国都知道有一个叫安小若的女生,声音很好听。他笑着说好,说自己一定会听。

那天晚上,我坐在收音机旁想了半天要点什么歌,终是拿起话筒点了首范玮琪的《最初的梦想》,他打电话来对我道谢。挂了电话,我又拨到电台,隐姓埋名地说自己叫小安,想点一首阿桑的《一直很安静》,说送给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了,我不知道他在广播那头能不能听出我的声音,听出来了又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毕竟是说出来了,我总得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安心。

围棋比赛的那天,辰光也去了。看得出来,纪亮很紧张。

那样对局的场面,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在没有硝烟的战场,那些或许从未蒙面的对手却妄图拼个你死我活。

我看见他沉静得仿佛不存在,他的样子让我想到了静穆和伟大,一味地执着和单纯的热爱让他的周身隐隐散发出微微的光芒来。

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静拼搏下去,直到与辰光相对而坐,或许输或许赢,那已不再重要了。

可是,东窗事发。

辰光在下棋时作弊,被当场逮住了。这件事让所有熟识辰光的人都震惊了。可是比赛就是比赛,规则就是规则,辰光被当场勒令退出比赛,或许还会在他的学籍档案上蒙上污点。

我看见纪亮坐在角落里不说话,牙齿咬得下唇泛出微微的白色来。他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一路斩杀地继续在棋盘上拼杀。

可城市这么大,总有我想不到的意外,纪亮没有赢,仅仅排名第十。

赛后他先行回去了,我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想天地如此之大,我们又何止一个对手,那些用生命中短暂时间连接的梦想,却依然有清晰的裂纹。

6.我们都是普通的凡人,没有谁比谁得到更多

五月中旬,我依然为了学业而忙碌,考试和画画让我的手觉得麻木,我已很久没见到纪亮,却出乎意料地遇见了辰光。他依稀记得我,见到我时,手上的动作有不易察觉的停顿。

我说自己叫安小若,是纪亮的朋友。他拉起一边的嘴角对着我笑,那样子很有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他果然是和纪亮完全不同的人。

我们坐在一间不大的餐馆小角落里,点一杯饮料,谁也不开口。这样子很奇怪,两个几乎等同于陌生的人,各有所思地相对而坐,谁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纪亮最近还好吧?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辰光终于打破沉默,抬起头来问我。

“恩,还不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虽然纪亮他从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在意你这个对手,也很想知道你明明有能力,为什么那天……”

“你是叫安小若吧?”他突然打断我,我点了点头,却听不出他语气后有怎样的情绪。

“我叫辰光。”他说。我茫然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澄澈与纯真,那时我想,其实辰光是一个比谁都单纯简单的人。

我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他依然笑得满不在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你不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重新认识。”我不懂他的意思,继续茫然地看着他。他见我的样子,只是笑得更欢畅,复又变得认真起来:“你一定觉得我这人怪透了吧?也许在纪亮心中,我就是他追求的目标,他以为我厉害,了不起,所以有些事他接受不了,就比如说上次……你也许会受他影响,也认为我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是一个围棋高手。可是,你们又有谁知道呢?我并不是圣人。”他低下头,有刘海遮住他的双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辰光……”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打断了我:“纪亮,安小若,不仅仅是你们,有很多人认为我那天的做法不可思议,有时我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是做梦。可是梦醒了,我就对自己说,你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你们都不认识我,不了解我,单靠与生俱来的天赋是没有用的,我只是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像普通人一样努力着,那个时候的我,你们没有看见。我也有压力,我的成绩不好,父母对我的期望太大,我怕我承受不了。这次的比赛只要得到第一名,高考就能加许多分,那能帮助我。做出这样的事我不怪任何人,那是因为自己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所以,安小若……你要知道,我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谁比谁得到更多。”

“你……”

“所以我们才要重新认识。”他突然笑了起来,竟有一种无奈的味道,“我竟然会和你这个等同于陌生的人讲这么多……”

“辰光。”我打断他,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我发现你很喜欢打断别人的话,我总算找着机会打断你了。”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阳光灿烂得耀眼。我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很认真得伸出手对他说:“辰光同学,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他又是玩世不恭地笑,却多了一分释然,他向我伸出手,很绅士地鞠了一躬:“愿意效劳。”

从餐馆出来,我打电话给纪亮,他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可能是被我打搅了难得的午觉。我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又莫名其妙地问他我们一定会去北京的吧?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他好笑地说那当然,除非你自己不想。我连忙叫道怎么可能!我向他提到了辰光的事,他只是沉默复又开口说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难处,我现在能理解了。

我心想,真好,有什么比释然与理解更让人心生感动与敬畏?

7.感谢你们,在我灿烂的岁月里与你们相遇如此美好

高考的前两个星期,我突然觉得周身很不舒服,心里搅得万分难受,妈妈便立即请了假带我去医院。那时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得快。

其实我们的家族是有心脏病的遗传史的,我的爸爸也是因为这个病早早地离开,那时我便与妈妈相依为命。我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只是与个别的老师有必要的交代,不参加过激烈的运动。我依然是快乐地活着,辰光说得对,我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谁比谁得到更多。

我没有去参加高考,只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着六月里窗外如火如荼的朝阳和漫天覆地无比盛大的绿荫。花依然盛开,白天黑夜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止交替。

亲爱的纪亮,还有辰光,我用一生短短的岁月与你们相遇相知,却又要转瞬离逝。

我的手机突然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是纪亮。我接起来好心情地问他考得怎么样?他笑得欢快,是我没有听过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他说北京没问题,小若,你怎么样?我握紧电话,继续微笑着说,我是什么人?你就等着去北京受我摧残吧。他笑得很轻,我却听出了他心底的开心。沉默了一会儿,我对他说,纪亮,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心中的白兔王子。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我以为时间会沉默下去,远没有个尽头,就在我心灰意冷准备打破僵局之际,他突然说,安小若,那你又知不知道呢?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公主。那一瞬间,我的泪差点就落了下来,那种欣喜与悲伤夹杂的感觉让我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我捂住胸口,尽量装得欢快起来对他说,纪亮,我看我们两小时候肯定被童话故事摧残地太深,尽说些不着边际的。他沉默了一下,听不出喜怒地开口说,也许吧。

挂了电话,心脏难受得让我难以喘息,我拽紧盖在身上的白色薄被,另一只手去按身旁的看护铃。我知道我哭了,不知是因为周身的难受还是因为纪亮的话。

醒过来的时候,我又看见了辰光,我们总是偶遇。

他不待我开口就主动解释:“我爸爸是医生。”

“真巧,”我说,“那你都知道了,我现在的样子肯定难看死了。”他又拉起一边的嘴角笑,眼中有丝丝点点的心疼。

我打趣道:“辰光,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你暗恋我很久了。”他一愣,又笑得欢快起来:“都这样了,你怎么比我还不正经?都不知道你怎么和他那样的人这么熟。”我静下来,看向窗外:“辰光,我曾经和纪亮相约一块去北京的,现在看来,恐怕不会有那么一天了……你可不要同情我哦,我可当你是知己的。”他别扭地“哼”了两声,我笑着又说:“但我想请你答应我,关于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一个本来就不应该知道的人,包括纪亮。”

“你知不知道……”

“辰光,”我轻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你说话就有一种想打断的冲动,可能是被你传染。”他笑着不说话了,我又继续说:“我这人不喜欢说大道理,这点好像你比较擅长哦!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如果以后,不管是多久以后,当你再一次遇见纪亮,如果他还记得一个叫做安小若的人,请你对他说,你看,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你或许曾经对一个叫安小若的女生有好感,但也毕竟仅限于好感,你不会因为那点好感而放弃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因为它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终有一天你会忘记,回忆起来,只会是心中甜美回忆的一部分,仅此而已。当然,她也是一样的。”

有橙色的光照进来,照在医院洁白的墙壁上,有斑斑点点的岁月痕迹。辰光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我的病房。晚霞将至,一天终于临近尾声。

我突然想起了蜉蝣,出生到死,仅是短短的一天。

纪亮,我如此幸运,用一天的时间与你相遇相知,尔后又在巨大的沉默中去怀恋与记住,时间那么地长,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后记

“纪亮!恭喜你过了业余四段哦,以后要常常切磋知道吧?”周玲月笑嘻嘻地朝纪亮招了招手。

“多亏老师,我才会有成绩。”纪亮笑了起来,那笑容沉静美好,像一只温顺的兔子。

“埃,埃,纪亮,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官方?我爸有你这高徒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不像辰光那家伙。”周玲月提到辰光,忽然甜蜜地笑了起来,“话说回来,你都二十五岁了,该找个女朋友了吧?想当年我还暗恋你来着,虽说你条件不错,要求也不能这么高吧?”周玲月不满地向纪亮抱怨。

“不是我要求高,是找不着合适的,这样的事不能强求。”

“我真受不了你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个吧?你放心,条件一定好。”周玲月打包票地拍了拍胸脯。

纪亮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着回应:“好。”

回家的路上,纪亮看见有小男孩摔倒在路边,被一个同样大小的女孩不情愿地拉了起来。他听见小女孩稚嫩中带着些许抱怨的声音:“沈星河,你怎么一点也不像男孩子啊,还要我英雄救美。”男孩子憨厚地笑了起来,有路过的行人露出善意的笑声,可他却眼角湿润,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女孩,她曾经天使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从地上扶他起来,露出诧异的表情指着他的棋盘问这木板很值钱吗?那时候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美好得像一个仙子。

他想起两年前遇见辰光,他对自己说:“那时的好感并非生命的全部,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我们去做。”纪亮对自己说:“小若,北京就这么大,我花了好长时间去寻找你,以为终有一天会再见,却没想到我们最终仍是彼此失散。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好感并非生命的全部。”纪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匆匆走向天边日落前的最后一点光亮中。那时他想:一天过去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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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自在飞花如梦点评:

芸芸众生,我和你能够遇见,能够相爱,已是上苍莫大的恩赐,珍惜爱着的每一天,即使有一天,无缘再爱,也应感谢生活,认我曾遇见你,让我爱过你.

文章评论共[2]个
鹊桥天使-评论

文笔流畅,情节细腻,欣赏了,问好朋友at:2009年07月01日 中午12:03

绵书-回复谢谢~ at:2009年07月01日 下午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