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吴先生从加拿大回来。老伴儿还在那里带外孙，目前他是一人世界。很闲。闲了干什么？看书填词。填词不新鲜，新鲜的是物理学教授填词；还有，奔七的老头写艳词。您别笑，我极欣赏他有一个青春心境。所谓艳词，并不是人们想象的下三烂的东西，试录如下：

《如梦令四首》：

（一）闺秀：　

眉黛波清樱口，娇唱婉吟轻奏。夜倦卧春楼，梦拥绿芳红瘦。闺秀，闺秀，心系柳丝红豆。

（二）如梦：

波皱柳杨风送，丝绕絮飞情动。春透小梅红，纤指香唇笙弄。如梦，如梦，醉共枕衾鸳凤。

（三）飞泪：

嫩蕾含苞流翠，竹马青梅同醉。嬉笑盼齐眉，梦幻太虚难绘。飞泪，飞泪，香殒玉消心碎。

（四）花媚：　

闺晓燕惊春睡，犹记巫山云醉。桃艳阮郎归，昨夜凤颠鸾配。花媚，花媚，梁燕入双成对。　

这词儿艳吗？艳！俗吗？不俗。我不敢说他写的词有多高的水平，至少带出了那么一种意境，通常不是一个年过花甲的人所能企及的。年纪大的人，闲时多，忙时少，闲了干啥？健身养性，含饴弄孙，常常拗不过一个老字。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以往年纪大的人不敢做寿，称高寿为喜惧之年：喜的是寿长，惧的是来日无多。象吴老兄这样偏反其道而用之：专门干年轻人的活！好。上了一定岁数的人，不要老是叨念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不要老是在年轻人面前做居高临下状，更不要想着将会怎样的衰迈。当然，我不是说老年人要不识时务地事事与小青年比拼。寻找唤回青春的某种方式，尽量愉悦身心，应当是做得到的。譬如说玩电脑，这行当就没有明显的年龄界限。鄙人五十五岁之前不知电脑怎么摆弄，不知五笔字型为何物，办公室骤然配齐微机，一时间将纸笔革命，别说老同志受不了，年轻人也在那里叫唤。我想，这下子不叫你年轻人吹了，我们在同一水平线上起步，看看老汉的手段！利用办公室离家近的优势，晚上到办公室练打字，一周下来，五笔字型熟了，不到一个月，一上午能敲四千字，与一般年轻人水平比毫不逊色。要知道，这不是会打字的问题，关键在于让我明白：年龄不是拦路虎！苏东坡有一首《江城子》，写的是他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时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一年，苏东坡三十九岁，大概那时平均寿命低，三十九岁的人竟以老夫自居。虽然坡公不失青年气势，然而，我以为此时称老，心态还是有大问题，不可学。

回到前面的话题，吴老头老夫聊发少年狂，笔底卷微澜，不象当官的苏东坡那样有气势，却不乏文化人的雅致。吴老头学有专攻，我却一辈子杂耍，如清凉油，涂到哪儿都管用，又都不管大用。但是人家既惠赠诗作，我也不能做葛朗台，于是分别以“朝阳夫妻”和“夕阳夫妻”为题，写了两首《如梦令》：

（一）昨夜轻风飘雨，追逐金童玉女。携伞不顶头，最爱鬓乱如许。心语，心语，入我耳中如鼓。

（二）向晚斜阳将坠，小道翁牵妪臂。闲话水中鱼，酣畅弥足珍贵。陶醉，陶醉，今世与卿相对。

这事儿惊动了另一位老同学罗先生，他见两个老头唱答，也不甘寂寞，仿打油诗模样，写了一首《如梦令》：

两个老头作秀，一个老头凑数，　忽发少年狂，休问老脸皮厚，知否，知否，尚存几分乳臭。

乳臭未干是骂人的话，指的是小孩子不懂事，幼稚！罗先生此处贬词褒用：老头子有几分孩子气，有何不好？

年龄往上长，青春早已远去，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的所谓向往青春，力图心态年轻，并非装嫩，须发皆白，哪里装得了？这里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得了重症的人，一天到晚就想着这病治不了怎么办？你就能好起来？与疾病斗争，同与衰老斗争，道理一样，向往青春，难道不是延缓衰老的妙招之一吗？正是：

三翁俏夕阳，鬓雪仍柔肠。重彩书风月，浓情艳锦章。

[大圣小子原作，张口朝天增改编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