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山玉　

《尔雅·释器》：“东方之美者，有医无（巫）闾之珣玗琪焉”。　

——题记　

我是闾山玉　我叫珣玗琪　

六重掩抱的医巫闾山　

是我的故里　

我生于混沌初开之日　

乾坤才分之时　

我的名字　

是一位饱学的老者起的　

他说我晶莹润泽　如膏如脂　

既有小家碧玉之娇羞　

又有大家闺秀之富丽　

乃绝世之瑰宝也　

非隋侯之珠　和氏之璧　

应无可相与媲美者　

不过　这些话我并不很懂　

只是模糊地觉得　

那都是对我的赞誉之词　

那老者还把他说的这些　

写进一本　

叫作《尔雅》的书中　

那书很厚　线装的　

纸页发黄　字体粗糙　

听说是一个叫毕昇的人　

用胶泥活版印成的　

辽太子的藏书楼里　

就有此书　

琉璃寺中　春宵锦帐　

荧煌的烛光下　

耶律太子和他的爱妃高美人　

经常同捧这活版珍卷　

读得津津有味　

高美人乃汉家女子　

姿容妙曼　灵慧聪颖　

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她朝夕陪侍太子　

吟诗作赋　图画丹青　

堪称鸾凤绸缪　琴瑟和谐　

那天　他俩诵读《尔雅》　

其中一句我听得真真切切　

“东方之美者　

有医巫闾之珣玗琪焉”　

珣玗琪是我的名字　

一直以来人们都这样叫我　

医巫闾乃吾桑梓之地　

吾生于斯　长于斯　

于是　我知道了　

那本书里有我的故事　

与藏书楼毗邻的是观音阁　

里面住着观世音菩萨　

我经常去她那里　

观赏莲花　浇灌菩提　

也喜欢听菩萨讲经说法　

喜欢看她闭目修禅的样子　

偶尔　她携我同登莲舟　

到大千红尘中　

去普渡众生　

凡俗世间　太多苦难　

每到一处　她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则在彼岸逍遥　

自顾自地听风　望月　想心思　

一次　来到幽州地界　

菩萨在市井街巷中　

为善男信女们指点迷津　

我则闲立城头　

月色如水　河汉横空　

眺望着朦胧的远山　

我不禁想起了太子　想起了　

那个逸隐于琉璃寺中的　

潇洒英俊男人　

心中怅然若失　

不由得轻声叨念　

高美人　多有福的人儿啊　

俊郎多情　缱绻相伴　

红烛总照并蒂莲　

转而想到自己　

竟有些黯然神伤　

岁月倏忽　红颜易老　

我的白马王子又在何方　

大概是太过心猿意马　

菩萨飘落身后我竟浑然未觉　

她听到我的自语　

摇摇头　轻声叹息　

痴儿　痴儿　凡事皆有定数　

自古红颜多薄命　

到时　我定来渡你　

菩萨这话　我不很明白　

但没有发问　

因为我知道那是玄机　

玄机是不可以泄漏的　

况且　既然是定数　

问了　又有何用　

祸福自由之　

即便薄命　也躲不过的　

月缺月圆　花开花落　

历尽了桑田沧海　

终于有一天　一个年轻后生　

向我走来　

望着那似乎熟悉的身影　

总仿佛在哪里见过　

但我清楚地知道　

我们并未曾谋面　

我仔细地打量　

他一身粗布裤褂　身材适中　

满面的诚实敦厚　

一看就知道　是一个　

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他见了我　喜不自禁　

连忙拨开丛草　俯下身来　

费力地将我掬起　

——其时　我的面目并未显露　

我的玉体　

包裹在厚厚的岩石当中　

若非造诣精深的里手　

绝然看不出　

我与别的山石有什么不同　

然而他独具慧眼　

透过粗拙毛糙的外表　

看到了一颗光润莹洁的心　

他把我揣在怀里　

让我紧贴着他那厚实的胸脯　

我感受到他体肤的温热　

听到了他的咚咚心跳　

我暗想　这个男人比起辽太子　

分明更具阳刚之气　

他的宽厚的胸膛　定能　

给他之所爱以不尽的呵护　

所以更可依赖　

于是心中　

便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他几乎是一路飞跑着回家的　

进门　就把我轻轻地放到炕上　

那炕也温热　就像他的胸膛　

然后他就忙开了　

他拿起锤子　凿子　

开始剥离紧裹在我周身的　

那层厚厚的岩石外壳　

轻手轻脚　小心翼翼　

一下一下地敲　

一点一点地凿　

生怕弄破了我的肌肤　

生怕弄疼了我　

打那以后　每天雄鸡一叫　

他就披衣起身　

直到月挂中天　才肯放下斧凿　

手磨破了　放到嘴里吮吮　

腰累酸了　攥起拳头捶捶　

饿了　就扒拉几口冷饭　

困了　就和衣躺下迷糊一会儿　

山上的杜鹃开了又谢　

天边的雁行去了又回　

足足忙活了五个整年　

才终于大功告成　

裹在我周身的石皮剥掉了　

当我靓丽的容颜乍露　

竟令那间简陋的茅草屋　

熠熠生辉　

乡邻们闻讯　纷纷跑来　

我听到他们声声赞叹　

有的说　子岗艳福不浅　

竟讨到一位瑶池仙女　

有的说　苍天有眼　

好人终有好报　

直到此刻　我才知道　

这个手艺精湛的玉石匠人　

他叫子岗　

打那　这间小茅屋　

开始充满欢笑　充满温馨　

每天拂晓　他照常拎起斧凿　

到山里去敲石觅玉　

但他心中　已经　

装进了太多的甜蜜　

临出门　他一定把我拥在怀里　

用那厚实的双唇　

在我脸颊上亲亲地　

吻上一吻　

晚上来家　他总会带回　

满口袋的五彩石子　

还有摆满一炕的野味山珍　

他知道我喜欢石子　

因为我是从大山里来的　

从来与石为伴　

他剥山核桃往我嘴里塞　

他拣最红的野果子递到我手上　

新月如钩挂轩窗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　

那绸缪　那缱绻　

真叫如胶似漆　我幻想着　

能为他生上一对小儿女　

男孩儿像他　也那样心灵手巧　

也那样敦厚朴实　

女儿像我　长大后　

也能为她所喜欢的男人　

做饭　洗涮　缝补　

我为自己　

能拥有这般幸福与和美　

而深深陶醉　

然而　我还是没有忘记　

菩萨当年那话　

红颜薄命　皆有定数　

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我不知道　会有怎样的定数　

在前面等我　

距离我们那座茅屋几里远　

有一座高宅大院　

青砖围墙　朱漆门扇　

十几间起脊房屋　

围成四合　

门口　蹲两只恶狠狠地石狮　

眼若铜铃　嘴似血盆　

整日里张牙舞爪　耀武扬威　

子岗告诉我　那里住着的　

是这方一霸　诨名陵阳王　

倚仗老子在官府执掌权柄　

这个恶棍横行乡里　

滥伤无辜　欺男霸女　

街坊四邻皆侧目视之　

无人敢惹　

说起这些　子岗的牙根儿　

恨得直直的　拳头　

攥得咯崩响　

或许真的是红颜薄命　

安谧温馨的日子还没过上半年　

忽然祸从天降　

这一日　子岗上山寻玉　

我在家中裁制冬衣　

陵阳王忽然找寻上门　

一脸坏笑地说我来路不明　

恐非良家妇女　

威逼着要带我回官府问话　

这歹人揣着怎样的花花肠子　

我心里明明白白　

所以执意不肯服从　

他手下的几个爪牙　

将我生拉硬拽　拖出门外　

幸亏邻里报信　

子岗匆匆赶来　

那恶棍不肯罢休　

冲着子岗狂吼乱叫　

你一个摆弄石头的穷小子　

打哪儿拐来这么个漂亮的女人　

癞蛤蟆搂抱白天鹅　

这般美梦你也敢作　

他一挥手　

几个爪牙便扑了上来　

子岗知道　和这帮无赖　

没有道理好讲　

他飞起一脚　

将抢到面前的那个喽啰踢倒　

他挥动双拳　

把左右两边的帮凶揍瘫　

然后他抡起斧头　怒吼着　

狠狠地劈向那个恶棍　

只听得一声惨叫　

从左肩到右肋　

恶贯满盈的陵阳王　

被斜劈成两块　

然而　此时　

官府的衙役们蜂拥而至　

子岗被困在垓心　

虽然左冲右突　

奈何势单力孤　

子岗终于被夺了斧头　

掀翻在地　

陵阳王的老爹如发疯野狗　

抄起一根杀威棒　

冲着子岗的后脑　

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可怜子岗一腔血　

滚烫殷红染山川　

子岗被殴致死　

我心如刀割　

爱人已去　我誓不再活　

挣开几个恶徒的手　

我向前飞跑　哭喊着　

子岗　子岗　等我　等我　

不远处就是断崖　

向着那无底的迷蒙　

我两眼一闭　纵身跃下　

就在我双脚跳离地面的瞬间　

我看到观世音菩萨　

足踏祥云飘然而来　

她稳稳地接我在怀　

恍惚里　听得菩萨轻声呼唤　

痴儿　痴儿　我来渡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