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湮灭绮湮

发表于-2009年07月10日 中午1:28评论-2条

------年少的梦想跌进现实里,就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梦不再是彩色的,而是古铜色的。

------我最害怕魑魅魍魉,人群中的,因为那是无形的,更可怕。它摧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比身体更重要的精神。一点一点, 在伤口上划着伤口,极痛。伤口也是无形的,无法包扎,所以也无法愈合。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也做得到。但是离开后,我会死去一半。因为我清楚,那些纠缠着的回忆,会刺痛我一辈子。

她和他吵架的时候,他会一下子把她扛在肩上,头朝下,脚朝上地,然后扔在床上。她摔下去的同时,会弹起几个抱垫,跳得有高有低,像一组音符。

他和她吵架的时候,她会拿起一杯水,不管热的冷的,狠狠向他泼过去。有时,会有冰块砸中他的额头,还会有茶叶粘在他的脸上。

他会大笑:“绮湮,你这个高音谱号特别有意思。”

她也会大笑:“皓篮,还有茶叶嘛,你可赚了。”

他们一起相视大笑。

然后,他会轻轻地问她:“摔痛了吗?”

她也会温柔地问他:“水有没有进了眼睛?”

每次都是一样的话,一样的场面。

所以,他们之间并不算真正的吵架。

他们亲密而甜蜜。

“你像活宝。”他会说。

“哼哼,你像剪刀。”她说。

“嗯?”他不解地挠头,“剪刀?”

她笑了:“对呀,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成很漂亮的图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得粉粉碎。”

“哦---”他拖着长音,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你是白纸呀。”

她又好气又好笑,却脸红了。

“唷,活宝不好意思啦?”他逗她,“啊,不对不对,我觉得你不是白纸,是---红纸!”

他说完,笑得喘不过气来。

她却一点不笑,安静着,眼睛亮亮的。

“绮湮?”他小声叫她,担心她生气了。

“我不是红纸,我是蓝纸!”她说,一本正经的表情。

“蓝纸?”他纳闷了,又开始挠头,“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蓝色。”她微笑着说。

“啊?!”他再次笑得喘不过气来。望向她,她很认真的眼睛也望着他,模样有点傻气,却楚楚动人,清纯的样子让他爱怜。

他的心里一下子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像柔软的青草,像浪漫的星光,像醉人的红酒。

他忽然抱住她,很紧很紧。

“绮湮,别离开我,不许离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有潮湿的东西在眼睛里流转。

“哦!哦!剪刀卡壳了。”她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不能剪纸了,不能剪纸了,退休吧!”

他任她胡闹地把他的头发弄得像个鸟窝。她在大笑着,脸颊上有兴奋的红晕,眼睛里有快乐的光芒。

她像个孩子。

她本来一直,都是个孩子。

她18岁,那一年。

绮湮,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多么坚定的声音在说话。

她在一边仍旧欢笑着,像泓清潭。

忽然有一天,母亲逼他去法国。

那时,他们共处开心的日子才开始了不到一年。

他震痛。于是,他逃避母亲,常借宿在朋友家里。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办法。

所以他彷徨。

然后有一天,她来他的朋友家找他。

“别这样,皓篮,法国很浪漫的,去看看吧,外面的世界会很精彩。”

“那里有你吗?”他闷哼。

“心里有啊!”她微笑,“我们可以写信,打电话,你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难受的味道比他还浓。

“绮湮,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他有点受伤,受伤于她的无动于衷。

她开始耐心地劝他,很平静的表情,很温柔的语调。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笑靥,可是他感觉到一种眼泪的咸味,她身上的。

她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他想。

但是,她的话语很陌生,有一种不容抗拒的说服力。这股成熟的感觉,不属于她,像是谁教她的。

她一直都像个孩子,怎么…?

他的心里泛起不安的恐惧。

这个孩子,开始蜕变了。

有个声音阴森森地冒出来:你将失去她。去他妈的!他甩头,不可能!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和他谈了四个小时,有种摄人的温柔。他终于妥协。

“我一到那里,马上给你写信,马上给你来电话!你要给我回信,写得很长,听到没有?我一定会回来!你不许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她点头,柔顺的表情。笑得仍旧甜甜的。

他蓦然觉得,她这次的笑颜里有着浑浊和复杂,不再清澈简单。

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起了一阵寒战。

送机的那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向他道别。

惟独少了她。

他固执地在侯机厅里等,她会来的,他对自己说。

他等到最后一秒,她都没有出现。

他在心里哭了。

带着刻骨的遗憾,飞机起飞了。

她从远处走了出来,一个广告牌后面。她一直都在看着他,他眼中的焦急和失望,她都看见。

她很想很想出来和他告别,和他拥抱,甚至想再弄乱一次他的头发。可是允许吗?

她记住他母亲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深深刺伤她心脏的话。

那是一个母亲不客气的命令。

他并不知道。

她不能告诉他。他会疯掉。他不会同意去法国。他会坚决抵抗他的母亲。

她宁愿自己痛苦。

“皓篮是个男孩子,学习又那么好,以后要闯事业的,你不能再影响他了!”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去法国是迟早的事。”

“你不要纠缠他,他受你的影响已经很深了。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

她想着这些话,自嘲地笑了。绮湮,你是一个可怜鬼。然后,她在心里绝望地说,永别了,皓篮。

挎着背包,她走出了候机厅。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商场和大厦的玻璃都被照得明晃晃的。

她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所以,这么温暖的午后,她更觉得愈加寂寞。

人流如潮水,她面无表情地走在人群里。

有人撞了她一下,又有人踩了她一脚。“对不起。”她却先说出这句话。

对方目光诧异。

她笑。

上空忽然有飞机划过的声音。

她抬起头,真的有一架飞机穿过云层。

不知道他在不在上面?她模糊地想。

飞机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抱住一棵树,眼泪终于倾泄而出。

那是她一生中有太阳却最寒冷的下午。

电话没有人接。他数着铃响,一声一声。他的心很深很深地往下沉。她不在吗?还是…

她不会不在。他算准时间,她那里正是零点时分。

她不肯接吗?他不敢朝这个念头想,却又忍不住。他不禁又想到,那天送机她没有来。甚至,连个告别也没有。无声无息地。很可怕。

绮湮,他在纸上写这个名字。你好残忍。

他再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各种时间。

他每次看到电话,都要心痛了。

他开始写信,宁愿跑很远去寄。

她回信了!他暂时松了口气。是张卡,字句很少,也很淡漠。

他想起他以前对她说的:“你要给我回信,很长很长,听到没有?”

他记得她当时是点头的,温柔的表情,还微笑着。

等等,微笑!他立刻又想起她那种他认为是浑浊复杂的笑容。他当时还起过寒战。

难道…他打了自己一拳,不许往下想,不许诬蔑她!

他继续写信,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改号码了。

她也继续回信,速度不快不慢,仍旧是卡,仍旧是淡漠的感觉。没有任何深情甜蜜的话语,也没有任何相思缠绵的字句。有的只是那股淡如水的风格,像个极普通的陌生朋友。

他更觉得,她像是只在礼貌地回应。因为他写信给她,所以她回信给他。就这么简单而已。

她一直没有回答那个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的问题。

电话铃依旧空响着。他已经快半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心碎。她还好吗?真的好吗?

他时常一个人坐着回忆,回忆那些幸福的过去,似乎逝去了的过去。

圣诞的时候,他有了假期。

他要回国,母亲不同意,强烈反对。

他震怒。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的家境虽然富裕,可是,那并不代表他个人宽裕。他刚来不久,自己根本没有多少积蓄。他无法买来回的机票,他无法去看她。

绮湮,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咬住牙,在心里说。

他仍旧写信,不停地写,还寄礼物。

他更努力地学习,积蓄奖学金。

他还开始打工,甚至没日没夜地。

……

圣诞节他没有回来。

她明知有这样的结果,却仍然在圣诞夜拒绝所有的邀请,傻傻地站在窗口等。或许他会出现,她期待地想,他以前总是会给她惊喜。

她不敢接电话,他的母亲一到法国,在他之前就曾给她来过两个长途。

她不愿再听到那个声音,于是,她求家人换了号码。

她没有告诉他,她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斗争。

换了号码,像是对他母亲无声的抗议。

她又怎能再告诉他?

她告诉自己:绮湮,当你决定不让他知道你来送机的时候,你其实已经作出了决定。

你和他之间结束了。

难道不是吗?

他会死心的。他那么优秀,一定会讨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会渐渐遗忘她的。于是,她给他的回信写得那样漫不经心。

但是,他仍旧写信来,深情得执着。

这让她心痛。

每次接到他的信,她都会抱着信纸痛哭。

她怎么忘得了他?

她的潜意识里,和他爱她一样地爱他!

她开着窗等了一夜,抱着他写的那些信。

她等来了感冒。

还等来了一封信,他母亲的。

“你是个厉害角色,你换了号码,好逃开我对你的谴责吧!你还在影响皓篮!隔开你们见面,却变成通电话了!你们一定还在写信!你自重么?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为什么还要害别人……”

她默然。

“爸爸,能不能搬家,把地址也换掉?”她对正走出来的爸爸说,然后笑了,“呵呵,我开玩笑的。”

转过身去的时候,她感到心脏酸痛。这是她现在常犯的毛病。

晚上睡觉时,她蜷成一团,把脸闷在被子里痛哭。

她常常失眠,她害怕夜,她害怕失眠。

寂静的夜里,她惶恐无助。思念如此清晰,回忆如此汹涌,失落如此恐惧。

有时,她裹着被子伏在窗口看窗外。绿化的景色好美,她却愈觉自己凄凉。

花园里有一棵样子长得特别像圣诞树的大松树,正对着她的窗。她凝望着,联想千里之外的他。

“绮湮,你的想象力好丰富。我以后把它砍下来,给你作圣诞树好吗?你可以在上面挂很多的铃铛和五角星。”

“好啊,亏你说的出来,你破坏绿化!”

“你很喜欢这棵树啊,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早就在打主意了嘛!呵呵,这棵树倒是真的很像圣诞树,我也早就喜欢上了。这样吧,我以后住在你家好不好,那样的话,我就每天都能看到这棵树啦!”

“好啊,有人赏翁之意不在树……”

两个人笑作一团。

她想着和他以前所说的话。好遥远的快乐,都已经渐渐模糊了。

她更怕睡觉。

她会做梦,他的母亲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他不在身边,无法救她。

这个梦经常反复。她醒来的时候都是冷汗,还有泪。你在哪里,皓篮?这个时候,她格外想他。

有种绝望在扩散。

她愣着。一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剧痛。

出血了。

她开始没有了回信。

这段时间,她偶尔不再寄卡,开始有一信纸的铅笔。她喜欢用铅笔写字,

尤其是蓝色的水彩铅笔。

“我喜欢蓝色,所以我是蓝纸!”他总是想起她说这话时认真的眼睛,和傻傻却楚楚可怜的表情。

每想一次,他越爱她一分。

可是现在她却不再来信了。

他不停地给她写信,询问她的生活,询问她的心情。

他给她写道:绮湮,圣诞节又要来了,这个圣诞节,我可以回来了!回来看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他寄信的时候,还吻了一下信封。心情像放飞在蓝天上的小鸟。

他终于去了机场,不顾母亲的阻止。

“这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付出换来的收获!”他很理直气壮。

他在飞机上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急。

绮湮,我回来了!他看着窗外的蓝天,听见自己兴奋的心跳。

他们分别了一年半。

终于见到她了。他狂喜,伸手热烈地拥抱她。

她目瞪口呆地,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绮湮,绮湮,是我呀!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了!”他叫着,摇晃着她。

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睛里有东西闪闪的。

不相信地,她伸手拍了自己一下。然后,她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哽咽。她去揉他的头发,打他的胸膛,拽他的衣服。

“是我,绮湮,真的是我!”他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东西闪闪的。

她大哭了。眼泪和鼻涕全擦在他身上。

“傻瓜,傻瓜!”他拍着她,”你就这样来欢迎我吗?”

她抬起脸,眼睛,鼻子,嘴唇,都是红红的。

“兔子!”他笑了,去刮她的鼻子,“绮湮,你好象一只兔子呀。那么喜欢蓝色,怎么眼睛还会变得那么红呀?”

“也有蓝兔。”她小声说。

看着她挂着眼泪说话的模样,他的心里涨满了柔情。他去吻她的眼泪:“你这个折磨人的蓝兔!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来信?不气死我,不想死我,不难过死我,你不甘心,对不对?”

她瑟缩了。不敢说出她的原因,她的矛盾。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只是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不管什么原因,以后都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不许了,绝对不许了,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笑了,还挂着眼泪和鼻涕。

他又看见了她以前那种清新的笑容,不带杂质的笑容。

他抱紧她。

绮湮又回来了!他幸福地想。她一定为我受了很多苦,以后一定要补偿所有的快乐给她。

“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个戒指。”他忽然说。

“不好,太俗了太俗了,我不喜欢首饰!”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蓝色的蓝色的!”他马上说,”阻止你再折磨我!你看到它,就好象我天天陪着你。总有一天,你会带着它来法国找我。”

她翘嘴:“凭什么?我不去!”

“那我回来,那我回来,那我回来!”他一迭声地说。

“乖。”她眯着眼睛,一种带着稚气的慈祥。他想笑。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蓝色的我一定会要。”看向他,她小声地问:”真的是蓝色的么?”

他又看见她认真的眼睛和她那傻气而清纯的表情。

“乖。”他也摸摸她的头发,”一定是蓝色的。”

她咧开嘴,高兴地笑了。

学校大月考有个小假,他再次回来了。

他真的给她带来了一枚精致的镶着碎蓝细钻的戒指。

“瞧,戒指给你买来啦,漂不漂亮?是蓝色的吧。呵呵,我打工的钱可泡汤了一大半一大半。”他用手在空中划着弧度。

“要紧么?”她很焦急,“对不起呀,是不是蓝色的太难买了?”

“傻瓜,怎么说对不起呀?我也喜欢给你买蓝色的。”他拧拧她的鼻子,“别担心,还有奖学金啊!定情信物怎么可以省钱?”

他对她笑笑,神情有些自豪。

她低下头,看着这枚蓝戒指。

有呜咽的声音传出来。

他一惊,去抬她的头。

她真的在流眼泪。

“绮湮,绮湮!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他担心地看着她。

“傻瓜,傻瓜!”她又开始弄他的头发。然后,她安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许一直打电话来。我没事的。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我会写很多的信给你,你不要那么辛苦,不许再打很多工了!”

“放心。”他逗她笑。“我打的是脑力工。”

“我也会心痛!”她认真地说,“别让我担心,好吗?就只在圣诞回来吧,还有两年,你就可以回国了。”

“我等不及。”他向她撒娇。

“我陪你一起等。你在法国等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绮湮。”他搂住她,“不要紧的,别为我担心。我只担心你。”

她对他微笑。

她忽然说:“皓篮,听说电脑可以帮助我们,电子邮件的速度很快,我去买电脑,我会很快学会。”

他兴奋了:“真的么,绮湮?太好了!我打工的工作就是电脑!”

“等我。”她说。坚定地,“等我的mail。”

临走,他给了她自己的email地址。

父母终于被她说服买了电脑,凭着她对电脑特有的兴趣,和她对他许下的承诺,她很快学会了使用outlook。

可以给他写mail了,不用再很辛苦地等待邮递员的光临了。她幸福地想,忍不住在房间里旋转。

有人按门铃。

她胡乱穿了一只拖鞋,跑去开门。

爸爸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她笑着想。

打开门,她立刻怔住了。

门外,站着他的母亲。

他每天带着欣喜等待。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告诉他:”皓篮,我学会了,我还学会很多本事,我马上给你写mail,寄好玩的东西,要去收,听到没有?”

他等着她。

然而,没有好玩的东西,也没有她的mail。什么都没有。

始终没有。

他知道她的email,她在电话里告诉他的。他心急地写mail询问她,她却没有回复。

又是好长时间。

信也没了,电话也是。

她又失踪了。

他再次手足无措。

他的学业近来很忙,连打工也不得已辞了两份,收入相对巨减。

他的ip卡用完了。他无法给她打电话。

他只好写信。

她依然没有回音,像上次一样。

他又开始不安,更强烈地。

他咬着牙在等待中煎熬。

小考终于结束,他终于有了时间。

他终于又可以给她打电话了。

“绮湮,你怎么回事?你又想气死我,想死我,难过死我吗?”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

“你怎么了?不是说学会写mail了么?”

“不会!”

“我教你,我可以教你啊!就现在好么?”

“我不想学!”声音非常冷漠。

“怎么了?绮湮?”

“我讨厌电脑!”她的声音更冷漠,”很讨厌很讨厌!我没兴趣写mail!”

“你说你很喜欢玩游戏,喜欢……”

“骗你的!”她打断他。

“那么,你可以写信呀。我很想你,你起码该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别让我担心啊!”

“好好学习吧!别浪费时间,皓篮,你一定行的!”她连”再见”都没有说,就挂上了电话。

他又打过去,没人接。她拒绝接。

他再打,不停地打。终于死了心。

我是不是要失去她了?他恐惧地想。

他现在只有期盼,圣诞快点到来。他得见到她!

她一定有心事。

她可能又挨妈妈骂了,她一定心情坏,她也许考试砸了。没事的,皓篮。他只有安慰自己。

漫长的等待。

……

圣诞终于来临。

他收拾行李。

“皓篮,你不准回去!”他母亲说。

“不可能。”他头也不抬。

“我知道,你要回去见绮湮。”母亲注视着他,”有什么意义呢?浪费钱,浪费精力,更浪费时间!”

“有么?”他冷笑,“我不觉得是种浪费。”

“那个女孩,哎,你看她那副什么样子,一点没有修养。学习还那么糟糕,又没有考上大学,吊儿郎当的。你看看她那种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

她喜欢穿长裤,有点修长的那种,下摆会有些小小的开叉。

她喜欢穿棉质衣服,衬衫,运动休闲服。差不多都是蓝色的,各种蓝色。

她喜欢梳高辫子,梳得很高很高,用棉质的蓝头绳扎,偶尔还会带两个蓝色的小发夹。

有时,她也会披着不算太长的头发。“我是不是很像女人?”她会问。

“小傻瓜,你本来就是女人!”他笑。

“不对不对,我是女孩!”她纠正,”我是想问,我这样,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啊?

“说这话时,她会有一点脸红。

她很自然,她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他很喜欢她这些。他不明白母亲怎么会那样不满地评价她。

“我最看不惯她那双眼睛!野气十足,没有固定的方向,转来转去,一点没有修养!弄得桀骜不驯的样子,野得要命!”

“妈妈!”他忍耐地叫。

她有一双清亮美丽的大眼睛。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这双眼睛有时多情泛着淡淡的醉态,有时调皮透着活泼的可爱,有时又幽怨写着深深的无奈……

她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他最爱看她的眼睛。

可他的母亲却那样地贬低这双眼睛,她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有很多人说他和她的眼睛很像很像。

那么,他的母亲不是等于也在贬低他么?

“妈妈,你看看我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暗示地骂我?”他笑。

他的母亲一愣。看向他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只过了一会,就脸色铁青。

无形中承认了事实。

“我一定要去,我一定会去的!”他握着拳,“天知道,我等圣诞,等得那么辛苦!

他第三次回来。

他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她把长头发剪了。

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是一头乱蓬蓬的短发,随时随地都会跳动。无拘无束地。

“唉!唉!听说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是不是啊?”她曾经问他。

“大概吧,不过,你光头我也喜欢。”他说,去注视她的表情。她气鼓鼓地。他眼里笑意深了。

“吹牛,秃子才没人要呢!”她闷哼着。

他更想笑了。

后来,她真的把头发留长了。

长头发的她,确实有股淑女劲。他觉得她有了另外一种味道。

“绮湮,你把头发剪了?”他笑着说,“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啦。”

“嗯。”她淡淡地说。目光游离着,没有看他。

“想我吗?”他问,伸手想摸她的头发。

她往一边一侧,竟然轻轻地躲开了。

怎么了?他感到心慌。

她离他这样近,却冷冰冰地散着寒气,陌生而阴冷。他感觉她仿佛离他很远。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你怎么又没有音讯了?说好不这样的啊!你答应给我来mail,为什么食言?一个电话也没有,一点消息 也不给我?你究竟为什么又变得那么残忍?”他看向她,带着痛楚的目光。

“不要老是活在回忆里好吗?”她依旧绷着脸,语气有着不屑,“你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抱着那些回忆?怎么还没有长大?”

他怔住了。太可怕了,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她是个孩子。她一向惧怕长大。

“皓篮。”他记得她在一个雨天望着窗外,曾对他说,“我真不愿意长大,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可是,成长会磨掉很多东西,所以我害怕。沈倩上班了,她以前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可是现在,她变得忽然很世故,和那些人一样,穿梭在高楼与高楼之间,没有表情地上下班。她炒股,以前她还笑过那些玩股票的人。她应酬,学会喝洋酒,酒量很厉害。她改穿职业装 ,讥笑我的运动装傻气。她还变得像个有很多张脸的演员,八面玲珑。皓篮,我也会这样吗?”

“不会的。”他安慰她,“你不是沈倩,你是绮湮。傻瓜,你害怕长大,可是你不正在长大么?有我陪你呢,别担心,我了解你,你不会变的。”他轻轻地拍她。

年少的梦想跌进现实里,就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梦不再是彩色的,而是古铜色的。

有一次,他看见她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

那是第一次,他发现她有种抑郁的忧郁。

不过她仍旧可爱而开朗,爱笑爱闹,他渐渐少了担心。

现在…

他沉思着。

“你在那里好吗?”她问,打断了他的遐想。

“好。你呢?”他也问。

“不错吧。”她淡淡地说。

他受不了了,多么疏远的问候。像夹带着荆棘那样刺人。

“绮湮,你怎么了?”他摇晃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很好呀。”她掩饰地笑,”只是有点累吧,近来睡得太晚了,我先回去好吗,明天再来找你吧。”

她飞快地转身上了楼,头也不回地。

他呆了。

她靠着窗口看着他怏怏地走远,他的背影失魂落魄。她捂着心口,那里酸痛。

他一定很失望。

她在窗边默默地流泪。

她又想起那天他的母亲来找她。

那次,她还找了她的父母。

谈了很久。

“绮湮,我不想责备你,你自己应该清楚问题的严重,人家母亲都找上来了!”

“我知道你自己也有自尊的,是不是?你自己好好考虑,爸爸不会骂你的。”

她多么希望父母在这时候狠狠地骂她一顿,甚至打她一个耳光。那样,她还有借口作为哭的理由。

但是父母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倒来一杯牛奶,还替她带上房门,给她一个静静的空间。静得可怕。

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无助地想,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的母亲那样地讨厌她。

在很多长辈眼里,她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惟独他的母亲。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找你了,我都没有脸再谈这个问题了。皓篮要读书,要深造,你不要让他分心好吗?他这个人脑袋热, 你应该比较清醒。那么,你就先让他死心!我知道你做得到的!不要再给他写信,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你的态度坚决些,过了这段时间,他也很快会好的。你父母都很正统,你怎么就那么例外?女孩子里,很少有你这样难管的!你到底有自尊没有?我都为 你父母丢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大家都很长,你和皓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还是好好读读书吧,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充实一下自己。现在是竞争的年代,你不要拖皓篮下水呀……”

那是她送他母亲出去时他母亲在楼梯口对她说的话,一旁经过的邻居投来诧异的眼光。

她觉得无地自容。

她真的已经很疲倦了。

她快疯掉了。

叫她怎么再面对他?

如果真的要受苦,我自己来承担,放过皓篮吧!她自己对自己说,然后下了决心。

对不起,皓篮!她对着镜子苍白地笑了笑,我只能这样。拉开抽屉,她毁了他所有的信。

但是,她留下了那枚蓝戒指。

她穿了一根蓝绳子,挂在脖子里,一直都这样。

这次,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平静地异常。

第二天,他再来找她。

他们去了肯德基。

他知道,那是她最钟情的东西。

下午时分,人很稀少。

更显得落寞。

“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也最喜欢来这里。”他笑着看她,递给她一包她爱吃的薯条。

她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绮湮,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她玩着可乐杯子:“是的,我有话要说。”

“我不要听坏话!”他立刻叫着,“我回来看你,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很想你。你可能并不想我,但是,也别再来折磨我的心脏,我不想带着伤心回去。”他看向她:“可以吗?”

她望见他眼里痛楚的光,她又想投降了,想去弄他的头发。可是她用手指在桌子底下狠狠戳自己,火辣辣地疼。

她浅笑:“总有这一天的,有些话总要说出来的。皓篮,你的学习很好,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这个我知道,我听腻了!”他怒。

“所以,你有很多选择的余地,为什么…为什么不把眼光放开一点?”

“什么意思?”他警觉地问。

“我们越来越有距离,我忽然觉得,我们…我们好象根本不合适。”

“绮湮,你怎么回事?这不象你!你知道,只有你合适我,我们两个那么相象,在一起又那么高兴,没有你,你叫我怎么办?”

“别傻了,皓篮,你听说过谁离开谁活不下去么?”

“有,romeo离不开juliet,还有我,离不开你。”

她似乎有被触动的表情。

他赶紧伸出手去握她的手:“不要离开我好吗?无论多少困难,我们可以一起克服,是不是,答应我,绮湮。”

她皱着眉,不语。然后轻轻抽回她的手。

“绮湮?”他低声地叫。

她开始摇头,起先慢慢地,然后变得很猛烈。接着,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带着一种诀别的目光。

“忘了我吧,皓篮。我也会忘了你,我们都可以做得到的。不要再纠缠了,我们都会毁掉的。”

“你知道怎样才是毁了我吗?”他眼里也都是痛心的光芒,“你一定知道,绮湮,你是故意的!好吧,告诉我,什么理由?我会很仔细地听。”

“我对你没有感觉了。”

“真的?”

“真的。”

“因为别人,是吗?”

“可以这么说。”她停顿了一下,“是的,没错,就是因为这个,我太寂寞,所以爱上别的男孩子了。”

他握紧拳,很想狠狠砸向桌子:“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如果我在撒谎,我就马上死掉。”

他心一阵绞痛。

她的侧脸写着坚决,似乎真的不象在骗人。

“如果你这一刻死掉,我会马上陪你一起死,我反而会很幸福。”

“你不能和我一起,你还得帮我烧烧纸,不然,我会很寂寞的。说不定,我也许会来看你。”

“那我会把家里那个门神图拿掉,不然,你会进不来。”

她笑了笑:“我没撒谎,所以我不会死的。”

他看了她一分钟。

“你很残忍,绮湮,你知道吗?”他站了起来,“你给我判了死刑。”

“对不起。”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我知道,你恨我。”

“恨你,真的么?呵,我对你都恨不起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绮湮,我都做不到恨你!只要你快乐,死刑就死刑吧,说不定,哪一天会改成死缓的。”他苦笑。

她垂下头。

他忽然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离得自己很近,直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对她问:“绮湮,你喜欢过我的,对吗?”

她有点吃惊。

“对吗?”他再一次问。

她咬着牙,点头。

“有没有很喜欢?”

她再次点头,牙咬得更紧。

“你看,我有过最幸福的日子了。”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明媚,象暖暖的阳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遇上你,绮湮!我爱你。”

他注视她很久,很认真地看,从头到脚。然后把她抱紧,吻向她,重重地,却非常迅速。

他终于松开了手,径直走向了大门。

她一下子瘫倒在位子上。

他们失去联系已经两周。他的假期开始倒数日子。

他的母亲回来了。

“你们见面了吧?皓篮,听我一句,不要再见她了!你不知道,这种女孩有多危险?她会毁了你的!忘了她最干脆。皓篮,你知道吗,她还竟然写出丑化我的文章,还登出来!这种女孩子,你看看,全身都是不安的因素!”

他拿起母亲扔在桌上的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他看到她的名字。

“我最害怕魑魅魍魉,人群中的,因为那是无形的,更可怕。它摧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比身体更重要的精神。一点一点, 在伤口上划着伤口,极痛。伤口也是无形的,无法包扎,所以也无法愈合……”

“我不知道,也许母爱是对的,那被历来就颂扬着的感情……我只知道,我很无奈。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理解我这种无奈…… 那个母亲,没有错吧,那么是我错了。是的,我算什么呢?一个谋杀母爱的刽子手么。忽然就有想笑的表情。”

“我一直嘲笑于那些电视中不敢为爱经历风波的角色,可是蓦然觉得,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一个角色?只是,放在人生中,荧幕下罢了。一样的无能为力。电视中有故事的导演,我却是我自己的导演,可怜的导演,无法改变剧情的导演……”

他很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是在乎我的吗?他忽然想,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物在逼她?要命,自己竟然那么粗心。

“皓篮,你看完了吗?你也觉得了吧,妈妈说得没错,大人的判断不会错!”

“你对她有偏见。”他看向母亲,“妈妈,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要的是什么吗?我清楚我的理想,我的奋斗,我不会自甘堕落。你应该知道,我是那么好强。可是,我需要了解我,和我心灵相通的人陪着我,鼓励我。不是每个人都能投缘的, 我好不容易遇上绮湮,为什么非要那样贬低她?她的身上有很多优点,你一点也没有发现吗?”

母亲愣了片刻。

“是你真的中她毒了,还是她还缠着你?我上次已经专门和她父母谈过了,她自己也应该知道羞耻了。我到是真没见过这么劣性不改,难管教的女孩!现在的人怎么回事?还要不要……”

“妈妈!”他打断他的母亲,“你刚才说什么?你找过她?还找过她的父母?”

“怎么?我难道看着你受她影响吗?我忍耐着和她谈,不是为了你吗,皓篮?我凭什么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去和她谈?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她还不配那种资格……”

他转身就朝外奔。

“皓篮,你给我回来!你去干什么?”

他回头:“我明白了,怪不得她那么对我。妈妈,你这是为我好吗,你只有在让我难过!你不可能主宰我的大脑!你不可能为我代理一辈子!我清楚自己的选择!你做不到拆开我和绮湮!”

他不再顾及母亲的脸色。像一阵风似的,他跑远了。

她家的大门被震耳欲聋地敲击着。

她的父亲出来开了门。

“皓篮?是你?你回来了?”

“对不起,绮湮在吗?”

“绮湮?出去学外语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你进来等她吧。”

“不,我在楼下等她就可以了。”他转身下楼,“哦,对不起,我敲门声太重了。”

她的父亲笑了:“皓篮,冷静些。”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看见她了。

她挎着一个帆布包,夹着一堆书,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她垂着头,走路的步子焉焉的,很慢,还很无力。

“绮湮。”等她走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拔掉她的耳机叫她。

她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有些歉意。

她定了定神,然后淡淡地问:“有事吗?怎么又来找我了?”

他笑着看她:”我上楼找过你了,你去读外语去了吧,自己报的名吗?”

“和你有关系么?”她收拾耳机和手上的书本,“我已经被人嘲笑我知识的贫乏,再不加 油怎么行?你知道,你母亲这样的人很多,我会无地自容的。”

“绮湮。”他受伤地叫,“别这样说好吗?”

她有了歉疚,垂下头,很小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

“我不是怪你,别再折磨自己,别再让我心痛了!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妈妈来找过你,可是你应该告诉我!放在心里,只会影响你的心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帮你,这是很残酷的,你知道吗!我们不是说过,一起面对一切,对不对?”

“皓篮,你在讲什么?”她等他讲完了,然后问他,声音有些飘,“你是在希望…挽回曾经么。”

他怔了。

她的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可看不清楚是怎样一种表情。他只听见她接着往下说:“不要再反复这些事了,历史没有必要去翻阅,哪怕我没有告诉你也好。我们做个朋友吧,你知道,现在的我,感情已经在别人身上了。”

“绮湮,你该知道懦夫的可悲。你在逃避,还是在害怕?真的有那个人么?还是你难受妈妈对你的那些……所以,你报复我了,是不是?我不在乎,你可以骂我打我羞辱我,什么都行,但是,请你别背叛你自己的心好吗?”

“皓篮,你理智些,别老是太沉迷于自己的幻想。”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忍耐。

“自己的幻想?幻想你还是以前的绮湮,而事实却变成我在一相情愿?绮湮,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你真让我绝望!为什么非要制造悲剧?你理解我的心吗?”他叹了一口气,“那个人……难道没有问你为什么挂着一枚蓝色的戒指?呵,他不会吃醋的么?”

她穿着一件开领的休闲装,脖项里很清晰地可以看见一根蓝色的绳子。

她的脸色刹那有些异样的白。

他又心痛了。

“你怎么知道?”她低低地问,“是起青告诉你的么?”

起青是她极好的朋友,他也很熟悉。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说:“别再倔强了,好吗,绮湮?我输不起你,真的输不起你。我知道你有压力,但是我会陪你啊!我在那里等时间,你在这里等我,你以前说过。可当时间好不容易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先结束啊!别被困难打倒,那不是你,对不对。别再逃开我了,我真的会被你弄得疯掉!你忍心么? 看着我,你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你喜欢上别人,为什么还留着戒指,你大 可以把它扔掉啊!你不在乎我了,难道还在乎这小小的戒指!”

她像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去握她的手。

她甩开他手的同时,忽然对他喊着:“别说了,别说了!就算你放过我,放过我,求你了,好吗?”

她一步步往后退着,眼睛里一下子都是眼泪,脆弱的,凄切的,像是无声地在哀求他。她的表情让他陌生而震痛。他感觉自己 好象是只猛兽,在逼她,在吞噬她,她想逃,却没有力气。

怎么会这样的?

他是一心想来告诉她,绝对不要怀疑他对她的深情,无论受多少苦,他都不会离开她!他想澄清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明白的误会,好减去她的多虑。他不要她再折磨彼此,更不要折磨她自己!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会永远支持她的。他会给她信心!

可是……却弄成这样……

他心里暴躁而焦急。

他把嘴唇咬破了。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情绪却偏偏有些不受控。

“绮湮!”他对她大叫,“你这算什么?别弄出那副可怜样!”

他是想说他被她弄得很心疼。

但却说成……

她更害怕地瑟缩了,似乎身子也在发抖。

“绮湮!”他跑上去拉住她,眉头纠结得很厉害,“我说了别这样,你怕我吗?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我的,哎,你把我弄急了……别这样看我,别用这种眼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好大,她抖得更厉害了。

他烦躁,想耐心地轻声安慰她,却像被什么蛊惑着,失去了往日他一贯具有的冷静和温柔,嘶吼地有些疯狂。

她去捂耳朵。

他粗暴地拽下她的手:“你这又算什么!你到底哪来那么多的怪思想怪表情?天,谁会受得了你?我都真的快要无法忍受你 了!”

话一出口,他和她同时呆了。

“绮湮,对不……”

他还没有说完,她就很迅速地打断他:“皓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那么颤悠,那么虚弱。

他心碎了。

他摇晃着她,心里焦急得像一锅沸腾到最高点的油:“绮湮,绮湮,原谅我!你听我说,我刚才不清醒,不要当成真的!听见没有? 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

她毫无反应,依然用那种很虚弱的声音说话:“皓篮,你刚才说什么?”

他”砰”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绮湮,我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我说的是认真的!跟我去法国,我有自己的积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忽然笑得甜甜的,脸色却苍白得刺眼。

“谢谢你。”她说话的语调也是甜甜的,却有些暗哑,像一个宿命中泯灭的幽灵,“你说得没错,我是有很多怪表情怪思想,因为我患了抑郁症,我已经不是绮湮了。为你好,离开我。”

她温柔地触摸他的脸颊,无声无息。

他有片刻的停滞。思想上的,还有行动。

她什么时候上楼的?要命!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清醒过来,飞速跑上楼。

门铃似乎被人拆了,再死命地砸击,也发不出声音。他敲门,任凭他敲的力气再大,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的父亲这次也没有出来开门。

绮湮,开门!求你!开门!他倚在门上,心酸得剧烈,变成痛。

又有个声音在说,皓篮,你今天见不到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他流泪了,慢慢地,却连续不断。

他又下楼在她的窗下叫她,一声,两声,直到周围探出很多头来诧异地看他。

天色暗了。

直至他继续敲门,继续喊叫,甚至打电话给她,她都始终没有再露面。

天完全黑了。

他在她楼下坐了一夜。伴着卷起的风,伴着满天璀璨却孤寂的星星。

他抱着一棵树,睡着了。清晨扫地的婆婆将他推醒。

“忘记带钥匙了?大人呢?这样不行啊,穿得又这么少,男孩子,也受不起的。”

他谢了好心的婆婆,起身走了。

巷内的清晨格外冷,恻恻的,星星早已隐去。

他倒在床上,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思想,所有的都失去了力气,一片空白。

他醒来的时候很早,刚刚8点。他又打电话给她,忙音,占线。

8点10分,占线。

8点一刻,占线。

8点25分,占线。

8点三刻,占线。

9点,占线。

9点半,还是占线……

看着天花板,他放声大笑了。

母亲进来:“皓篮,你是存心要毁掉是不是?昨天晚上去哪里了?胆子越来越大!那个红颜祸水,死掉最好!我简直要被她弄死了!像个妖精!”

“妈妈,20世纪了,你的形容词也该更新了!”他嘲弄着,带着漫不经心的口气,“你不是希望我多注意休息么,我能再睡一会么?”

母亲把门带地很响。

他翻个身,扔出一个枕头,然后顺手拿过床边小桌上的一瓶红酒,起身靠在床背上,一下一下地灌进喉咙。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醉的。

电话铃刺耳地响,起码响了6声以上。

他被惊醒,头涨痛,而且晕眩。

母亲不在。

他没有动。

电话断了又响,看来打电话的人不死心地固执。

他笑,去接电话。

“请讲,喂?”

“皓篮!皓篮!你上午去哪里了?不在吗?”电话是起青打来的,她最好的朋友。

他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看来开始睡得很沉,母亲一定回绝了起青找他的电话。

“对不起,起青,刚才有些头晕。”

电话里忽然传来了哭声,很大。

“怎么了,起青?”他有些警觉。

不祥的警觉。

“皓篮……绮湮……死了……绮湮死了。”

他剩下尚未复苏的意志全醒了,像被电击了一下。

“起青,我还没有醒对不对?你是起青吗?”

“皓篮,绮湮死了。”

他充血,险些撞到墙。

“起青,别和我开玩笑!”

“对不起,皓篮。是真的!”起青虽在哭,声音却绝对清晰,“早上我接到速递,是绮湮的信,还有一封,是带给你的。我看了绮湮写给我的信,吓了一跳,马上打电话给她,却占线。昨天晚上也是,要不然占线,要不然没人接。一直到下午,我直接去她家找她了, 发现全是人,都在哭,她的妈妈不停地在被人劝,我才知道,绮湮她,她自杀了。已经在医院的……你知道的。是中午11点半出的事,我通知你,但是,电话开始是你母亲接的。”

他失去了任何声音。

“皓篮!皓篮!先冷静一些!你快点来,我在绮湮家楼下,绮湮还有信给你,你先来好吗?”

他起身就往外冲,顾不得把头发梳理一下,更顾不得吃什么东西。

起青站在梧桐树旁,眼睛哭得已经红肿不堪。她把信递了过来。

他攥在手心,直视着起青,忽然笑着说:“你知道,那家伙古里怪气,老爱弄些悬念什么的,鬼点子不少,手法还很高明。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呢?”

“皓篮!”起青叫他。

“对了,会不会在何雅柠那里?要不然,赌气离家出走了?等着,我把她抓回来,我们一起好好管管她!”

“皓篮!”起青用包甩了他一下,“冷静些,好吗!绮湮,她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死了!”

他沉默。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那家伙,嘻嘻哈哈的,那么爱闹,呵,怎么会呢,呵。”

起青走近了些,拍拍他,很小心地问:“你不要紧吧?”

“怎么……弄成的?”他很低的声音,脆弱地,像风中折断的叶子。

“自己弄了三大瓶药,混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倒进酒里,所以……”起青的声音很低,越来越低。

他忽地就想起自己今天早上也同样喝过酒,真是讽刺地致命。

“她好象不会喝酒啊!好啊,背着我。”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开,“起青,不要难过,坚强些。我没事,我没事,没事……”

他走远了。

身后,起青轻轻地说:“该真的坚强的人是你!皓篮,要哭就哭吧,尤其在这么难过的时候,别逼自己。”

他走在街上。

天色暗了,一天又要过去。

天空上的云渐渐看不清楚,由深蓝变成深紫。

凄迷。

溷浊。

涩。

绮湮,你好傻!

他的步子很沉,头又痛了,看来是酒精残留的后遗症。

实在有些虚弱,他靠着一棵路灯杆,终于停住。

仰起脸,路灯刺眼。

他拿出那封信,她写的那封。

信纸有些冰凉。

他对着路灯,开始看。

“对不起,皓篮。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那些活得很糊涂的人,也羡慕那些活得很洒脱的人。

真可惜,我活得既清楚,又固执。

我想糜烂,做不到,无法面对自己的灵魂。

换句话说,生活像一个漩涡,尤其是碰到困惑,卷进去的时候,晕头转向。再找到出口的时候,没有眩晕的感觉,而是很痛。原来,身上流血了。

曾经拥有,很残忍。

每段曾经拥有,都是一个伤口。

我不要曾经拥有。

我在三岔路口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走,一如我现在生命的道路。

年少清澈的纯真蛊惑着我的思想,阻止着我前进的步伐 ,我害怕现实,终于还是失去勇气。吞没。

原谅我。我实在不够坚强。

混着日出和日落的日子不好过。

我的人太过于脆弱,还有我的心脏。

其实,我无法面对的人是自己。还有自己的感情。

我终会消失的,一如我的名字。对吗?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也做得到。但是离开后,我会死去一半。因为我清楚,那些纠缠着的回忆,会刺痛我一辈子。

答应我,保重。

我们在肯德基里说过,我会来看你。我会死的,因为那时侯我说'如果我在撒谎,我就马上死掉',是的,我的确在撒谎。所以,记得把你家的门神拿掉,不要忘啦。

你要好好地完成学业,完成一切。幽明之间可能会有灵犀,不要让我担心。

答应我,保重。

绮湮”

“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成很漂亮的图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得粉粉碎……”

“我不是红纸,我是蓝纸!”

“哦!哦!剪刀卡壳了!不能剪纸了,不能剪纸了,退休吧!”

“蓝色的我一定会要,真的是蓝色的么?”

“不要那么辛苦,我会心痛,心痛!”

“皓篮,我学会了,我学会很多本事,我马上给你写mail,寄好玩的东西,要去收,听到没有?”

“我陪你一起等,你在法国等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哈哈,皓篮,还有茶叶嘛,这次你赚了!”

……

似乎有声音飘过来,都是些美丽的曾经,翻涌着过去的片段。

回旋着。

他想起她清醇傻傻认真着的表情,明亮哀愁的眼睛,大笑时跳动的梨涡,还有她大哭时红红的五官。

“皓篮,我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啊?呵呵。”她曾经用过奶声奶气的声音。

眼眶热了,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起风了。

夜色,对他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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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自在飞花如梦点评:

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描写出了我的无尽思念。但,那些曾经的人和事,都如风,只待静静的回味。
故事情节感人,文笔娴熟流畅。可惜不是首发,只有推荐了。问好作者,期待你的首发。

文章评论共[2]个
追_寻-评论

这篇文章我84年的时候就看多,那时候看完.泪水在5分钟钟之后才......昨天女朋友走了.今天又记起这篇文章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又看到了at:2009年11月30日 晚上10:20

追_寻-评论

说错是2004年at:2009年11月30日 晚上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