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300篇》

篇外篇　第23篇　怎么有那么多的我？

啊，怎么忽然间跑出来那么多的我？

大概是因为看那篇文章的关系吧。看了一篇假设鲁迅活到文化大革命的文章，颇有一些感受，于是脑袋瓜子忽然活跃起来，情不由己，一连串不同的念头频频袭来。

似乎是脑袋互相打起官司来了。还近似于听见无声的回答：“问我有什么用，你管不了，我哪就管得着。”

历史不容假设，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盖棺定论。先生早就不在，怎么能假设他活到了“文化大革命”呢？糊涂！

然而脑子这东西就是爱假设，似乎假设是一种天性。左脑右脑前脑后脑之间还爱各执己见，你说你的它说它的，人们喜欢和谐，可这左脑右脑前脑后脑偏偏爱扯皮

嗨，又不是和别人辩论，是在自己脑袋里打个小“官司”，折腾一下取个乐又碍什么事了。奈何它不得不管便了。

指头在脑袋四周轻抚，探不着究竟是哪一边惹麻烦嚷嚷着来的：“我说：鲁迅的小说揭露社会阴暗面十分深刻，阿q、孔乙己的形象令人难忘。‘横眉冷对千夫指’‘我以我血荐轩辕’更是先生西去几十年还依然令人振撼。”

什么？它居然“我说”，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先生确实无愧于‘骨头是最硬的’，无愧于‘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无愧于‘空前的民族英雄’，　无愧于‘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　确实是无愧于‘中国第一大圣人’”。这像是左脑在说。

哦，忽然变调了？看来下面的叨叨是右脑。它一向吃饱了没事就爱说怪话、发牢骚，老脾气了：

“我看，敢与章士钊斗，与徐志摩斗，与梁实秋、戴望舒斗，与郭沫若、冯乃超斗算得了什么，那是什么人什么世道。平平安安的，遭威胁罢了，抓起来送去劳动改造试试看，那才算一条真汉子。”　

懵了，下面这些猜也猜不着是左脑还是右脑了，如果都不是，那么就是后脑：“我认为，先生如果真的活到反右、文化大革命，他还不敢怎么样，只能躲进上海山阴路那栋小楼‘吐烟吹圈自寻乐，不问白纸铺漫天’，不找他的麻烦就够客气的，哪里还敢投什‘枪’投‘匕首’”。

“他不是1937年曾被‘奉’为‘中国第一大圣人’吗？应该不会不识相，应该能够顾全大局。只要规规矩矩，不多嘴多舌乱发议论，红卫兵不一定会把他关进牛棚‘批透批臭’的。”

“再说没有’红司令’发话、点头，谁胆大包天，敢把先生关进牛棚批透批臭，戴高帽子游街”。这话只能是脑门子说的。

后脑勺似乎不服气：“我恰恰觉得，造反派才不会讲客气呢，‘造反派脾气’一来，哼哼！”“除非先生彻底投降，除非先生把文风改了，除非先生改弦更张，改成温馨、热情、关爱、体贴，除非先生把‘枪’‘匕首’收起来，换成鲜花美酒，除非先生把‘横眉冷对’换成低眉顺眼”。

后脑勺似乎没有过瘾，还继续夸夸其谈：“以我看呀，即便因为当年功不可没让着他一点、放开他一码，也不是为了报答，而是为了自己的威望，省得有人嘀嘀咕咕、说三道四。”

忽然右脑开腔了：“如果先生活到文革年代，一定少不了脱一层皮。听说一次聊天中已经说过：‘以我的估计要么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

“人家是高瞻远瞩，早看出来先生那桀骜不驯的犟脾气，可能不会安分守己。早有准备，如果他不识时务照旧桀骜不驯能饶他吗？”

后脑又凑热闹了：“嗨！那些话谁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听说是老朋友聊天时随便说的，哪里就一定当真。既然被封过‘中国第一大圣人’‘　骨头是最硬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关进牛棚的话怎么交代哟？”

右脑忽然为先生的早逝遗憾起来：“‘反右’‘文革”太需要鲁迅这样的思想家这样的硬汉子，太需要鲁迅这样敢大声疾呼的勇士了，可惜先生英年早逝啊！”

右脑继续夸夸其谈：“我料想，如果是真‘硬汉子’真‘勇士’，先生后来的日子可能会很惨。怕是顾不得那些封号了。”“真‘硬汉子’真‘勇士’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反右’尤其‘史无前例’，如果上阵交火，将会演一场精彩的悲剧，成20世纪的‘普罗米修斯’了。”

“人家过去为他撑腰，够卖力的了，还要为他撑腰？那要看他是什么态度，撑腰让他继续当‘硬汉子’‘勇士’然后把‘枪’‘匕首’投过来？天下哪里有这等事。”

后脑似乎忽然有了新发现，摁耐不住又接话：“小将们不会饶过他的，他和日本人打得火热，还常常躲进日本人家里呢。”

不知是右脑左脑还是前脑后脑又来事了：“兄弟，你们怎么总是往后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哟。有什么，日本人也不是尽做坏事，不管主观愿望如何，客观上还帮助消耗了敌人的势力。看问题一定要一分为二的。”

右脑赫赫两声，不冷也不热的挖苦说：“老弟的辩证法学得真不赖，经他一辨证，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

“哼哼，你们简直是胡扯瞎猜、没事找事，管它怎么样，早就人不在心已死，假设什么，地狱问去，问先生自己会不会那般不识相，问人家自己会不会那样翻面无情。”

嗯，这肯定不是左脑也不是右脑说的，不像。难道除了左右两边之外，还有中间脑袋不成？哦，明白了，这是脑门子开腔了，它成年累月向前方看，不像左脑右脑后脑，要么死盯左边，要么紧盯右边，要么往屁股背后盯。

脑门子是前哨，站得高看得远，见多识广，它是对的，不要没事找事瞎折腾，哪天得个脑溢血，后悔莫及矣。

忽然间怎么有那么多的“我”，真是讨厌，瞎猜什么嘛，害得觉也没有睡好。你们左脑就是左脑，右脑就是右脑，后脑勺就是后脑勺，脑门子就是脑门子，一个个“我”呀“我”的，你们能代表得了我吗，真是讨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