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冷!”儿子说。
“是啊,真冷。”父亲说。
连绵的雨已经下了几天,还在下。城市仿佛被罩在一顶密不透风的帐篷里,阴冷而潮湿,并且沉闷。一阵阵鸣笛声响彻耳畔,待回头时,汽车已经从眼前飞驰而过。父亲瞧了瞧溅了一身的泥水,皱皱眉,没说什么,儿子愤怒得睁圆了眼睛,指着远方骂道:“狗日的,嚣张个啥!”
雨一点没有停的意思,不知下了多久,更不知还要下多久。
“爸,你上次送礼花了多少钱?”
“别问。要不是你二爷和王局长熟,咱就算有一座金山,还不知往哪儿送哩。”
“你把咱家的玉米全卖了?”
“别管家里的事,我和你妈饿不死。只要能给你跑个工作……,唉,但愿王局长万事如意,万事如意。”
“你说这王局长和我二爷是啥交情?”
“啥交情?两人关系好着哩!你二爷是咱本地有名的大风水,据说这王局长前几年不过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全凭他命大,碰巧结识了你二爷,你二爷一看此人面带官相,倒也乐意结交,先后帮他家迁了两座祖坟。这世上的事说来也怪,自打他家迁了祖坟之后,百事顺利,不几年的工夫,就由办事员干到了科长,再过几年,就顺顺利利地当上了局长。王局长是个重情义的人,每年过年都要坐着小车来看你二爷——两人交情深着哩!”
父亲的话是说给儿子听的,但同时也鼓舞了他自己的信心。
“唏,原来如此!”儿子心中充满了不屑。“那叫我二爷把咱家祖坟也迁了,干嘛还三番五次低声下气来求人家?”
“屁话,你懂个啥?大学白上了?看问题这么简单。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机缘,能有这么一个登门求人的机会,那也是机缘。为什么你那么多同学都出去瞎混了,而你没有?能找上一个正正经经的工作,那是咱祖上积德,迁坟?迁什么坟?”
“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我是真不愿看到您一大把年纪低声下气的样子。”
“瓜娃,我和你妈辛苦了半辈子,看人眼色的事经得还少吗?这没什么。世上的事复杂得很,磕头作揖那就是一个动作,有什么呀!只要能给你跑个工作,怎么都值,我和你妈也就从此能挺起腰杆做人了。”
儿子再不说什么。仰起头,只见无数细密的雨丝从无限深远处飘落,像一张巨大的网逐渐朝他聚拢而来,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因为茫然无知而产生的恐惧。冷冷的雨把一切声响都掩盖了,他听着踩在雨水中的脚步声,感到一阵阵疲倦。
“一会儿到了人家屋里,要小心谨慎,规规矩矩坐好,看见有人过来,要站起来问好,不能跷二郎腿,不能接纸烟,不要多说话,问什么就答什么,不准发表个人意见……总之,咱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做客的,要把握分寸,瞅机会把事一说,把礼一放,咱就走。”
儿子没有言语。他对父亲的行为似懂非懂,上了大学,没有工作,这没什么,这有什么呀?大家不都这样吗?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走在街上,不能谈笑风生?天总会晴的,前途不至于一团糟。可是他不想和父亲争吵,或许父亲是对的,或许……唉,他有什么错呢?为了自己,父母亲操碎了心,操白了头,如果有必要,他们连命都能舍弃,就依着他吧,就依着他吧!
雨依然默默的下着,儿子把手中的伞往父亲一边挪了挪,偷偷看了看他神色凝重的脸,心中不由阵阵酸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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