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300篇》
篇外篇 第27篇 从受宠若惊到戴右派帽子
这是一个难以令人置信的故事。当然是指现在的人难以置信,从前年代可是人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真的,找一个年轻人试问问,他们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肯定不会相信。是呀,正常思维的人是没法相信的。
那个年代的人本来就缺乏正常思维,所以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就会有人想得到,做得到,变成了天经地义,把各种各样不合逻辑的事,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一老“明星”,翻开40年代上海报纸的电影广告看,各电影院几乎全是他主演。
他50年代领着一个剧团来到一块土地上,既繁荣当地文化,又带来了上座率。主管文化的高官觉得人才宝贵,于是千方百计挽留在了这块土地上,继续为当地繁荣文化和带来上座率。
如此爱惜人才,他们受宠若惊呵。几年过去,因为习惯于自由职业,在许多方面不适应,尤其不习惯严格的纪律约束和政治学习,想离开这这块土地,回到灯红酒绿繁华城市做一个自由人。
震撼中华的百花齐放、大鸣大放运动来了。他们遵照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政策,“畅所欲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畅谈,帮助整风。
多么活跃的空气。他们欢呼雀跃,他们兴高采烈,他们精神抖擞,设想在文艺市场上更加活跃,打算向主管部门请求小部分人单独成立演出队“自负盈亏”,继续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服务。
他们在公共澡堂里庆祝,一丝不挂,赤luo着身躯。来到这里是真正的自由人,没有任何拘拘谨约束,一个个都是赤条条一无所有,彼此平等。他们高兴呵,高兴得你打他的屁股,他拍你的肚皮,把水泼在他人身上。
不得了,一声“警报”响起,突然之间风起云涌、乌云密布,啊,难道天要塌了,地要陷了,山要崩了,江河要倒流了。
一夜之间突然变化,红墙上的“鸣放”大字报全被覆盖了,另外一批墨迹淋漓的大字报赫赫然糊在墙上。
大字报的墨迹淋漓中全是惊人的语句,吓人的质问,令人胆战心惊的指责,骇人听闻的词汇:
“坚决反对资产阶级右派的猖狂进攻!”“你们要向何处去?”“狼子野心”“休想得逞”“不打胜仗决不收兵”“休想蒙混过关”。还有许多零七八碎的标点符号——表示质问的“?”符号,表示等着交代的“……”符号,尤其有许多黑黑壮壮,像炸弹一样表示愤怒的“!”符号。
报纸上的头条是墨黑的一号字大标题《工人阶级要说话了!》一声巨吼,醍醐灌顶、震耳欲聋。
战战兢兢的人一定是梦里也惊醒,朦胧中有打败几十万大军的工人阶级庞大的队伍,戴藤条帽拿着铁锤的建筑工人,戴铁皮帽擎了大铁钳的钢铁工人,戴着帆布帽一双粗手的码头工人,还有举着镰刀的同盟军农民,他们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的、排山倒海一般的来了,异口同声的喊着:“不能再沉默,我们工人阶级要说话了!”
工人阶级这几个字令人惶惶然。那是“工人阶级”说话最算数的年代,一次次风吹草动和风云突变中,都是工人阶级首先站出来。
那是“工人阶级一开口,地球也要抖三抖”年代,当然立刻就风云突变、地动山摇,昨天还是一个个笑脸盈盈、嘻嘻哈哈,一张张活泼可爱的脸蛋,突然之间,啊!一张张毫无颜色、毫无表情的僵化了的脸,眉毛紧蹙,嘴角微落。
处处是惊悸,日日的愁眉苦脸,人人令人处战战兢兢,只剩下黑眸子里隐藏着一丝光彩,似乎在互相诘问似的滴溜滴溜转着。
一阵狂风暴雨之后,“火烧芭茅不死心”也死了心,再不敢蠢蠢欲动,永远蛰伏在这块土地上,表示永远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回到灯红酒绿繁华城市过自由自在日子。
不足七十人共发下八顶“帽子”,是个吉利的数字。可惜帽子实在太沉,再也不能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原先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只有极少人会其意。五十年后才被惊曝,这种极端行为原来还是出于对“宝贵人才”的极度爱护,舍不得他们在外辛辛苦苦晃荡,给一顶帽子是太爱他们了,太喜欢这些人才,养着他们在这土地上发挥力量。
哟哟哟,原来是出于关心,为了挽留出此下策、下下策,怕他们一个个“人在曹营心在汉”,给一颗定心丸吃。
几十年后的一次聊天,一幽默的老人摇头晃脑的说,不是想法错了,是我们走得太急,车轮应当晚启动了五十年。
有人幽默的开玩笑说,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尽可以施展各自才能了,还不晚,干起来呀。颤颤巍巍的老人也幽默,回答说,你负责把我背到舞台上去吗?
可惜那“人才”已经魂归故里,如果早些知道是出于关心爱护,一定不会耿耿于怀,而是感激涕零,该瞑目的。
从受宠若惊到戴上帽子,从不许走资本主义道路到改革开放,从年轻力壮到颤颤巍巍,从严厉申斥到叫他“干起来呀”,颇是意味深长。
现在,一条“自负盈亏”的道路正在迎候着他们的后代,他们的前赴后继者。这不是资本主义,而是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
现在没有人再受宠若惊了,各人走自己的路,当然也有好处,不必戴一顶帽子忽悠忽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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