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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饥渴与大师泛滥陈雨轩

发表于-2009年07月20日 下午3:57评论-5条

1927年,当一代宗师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后,陈寅恪率清华国学院的学生做出了令新式文明目瞪口呆的举动——对着静安先生的灵柩三叩九拜。我们决不会怀疑陈寅恪对于静安的真诚,也不会怀疑学生对于先生发自内心的崇敬与膜拜,即使在一切神圣与价值被拷问、被调侃、被戏谑、被自杀的今天,我依然相信,这不是一次别有用心的新闻炒作。后来寅恪先生《挽王静安先生》诗云:“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可资证明。对于陈寅恪与清华师生来说,这一举动传达了文化人的一种深刻的焦虑:大师已逝,我们怎么办?

陈寅恪在当时为并非著名人士,至少在清华不是。清华国学研究院有四大导师:第一位是开创用甲骨文研究殷商史的王国维;第二位是戊戌变法的核心人物,著述等身的梁启超;第三位是从哈佛大学回来的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三位导师性格各异,但都大名鼎鼎。陈寅恪到校最晚,名气也不大,游学海外十几年,却没有一纸博士文凭,更没有一本代表自己学术水平的专著,要不是梁启超的力荐,到清华谋一个教职都难。

陈寅恪其实是自信的,面对着一代文化巨人,他对观堂先生的学问进行了有保留的赞扬,但独推其自由人格与独立精神。也就是说,在寅恪先生眼中,大师所言并非金科玉律,最重要的是代表一种学术品格与文化人格。

也许寅恪先生在静安先生那里看到了知识分子的固有悲剧与历史宿命,后来当他声誉鹊起最终名满天下,当他经历人世间一切的是是非非与荣辱沉浮抵达人生的终点时,心情肯定异常悲凉,因为这业已是斯文扫地的时代,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彼时已经过劳死了,所幸的是还有一丝文脉被一弯浅浅的海峡所呵护,而在这里,一向以士自居的知识分子大批大批地进入了思想的集中营被强制洗脑,自杀的自杀的,疯的疯了,活着的代价是变成不会思考的动物,一向不喜马*列的寅恪先生还算幸运的,造*反派并没有纠着他批斗,因为有个叫刘节的学生代他受过了,在人不如狗般忠诚的时代,这一义举足以光照后世,令很多人唏嘘不已。1969年10月7日,79岁的陈走了,弥留之际,他一言不发,只有早已失明的双眼不断地流出泪水。

与去世的寂寞相比,世纪之交无疑太过热闹,学界突然兴起了一阵陈氏风暴,人文学者如果不谈几句陈寅恪,就仿佛犯了失语症而不能进入沙龙里的热门话题,此时的陈寅恪成为了一道别样的文化风景,而与时同时,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些高谈阔论陈寅恪的人并没有从先生那里继承多少文化遗产,而学术圈业已成为混混们的天下,学者们忙于开会,忙于评奖,忙于职称,忙于发表论文而在地下与刊物做着肮脏的金钱交易,少有人对这种现状提出批评,更多的人只会无奈的说,一切都是体制的问题,逼良为娼。

后来,当一种叫百家讲坛的怪物出现在电视上时,知识分子如青蝇嗜血般朝那里奔去,不辞劳苦忙着上电视,传播也是生产力呀。余秋雨、易中天、于丹、王立群、钱文忠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奔赴天朝的勾栏瓦舍,面敷粉墨,亲践排场,偶倡优而不辞,说三分、论战国、谈诸子、侃百家,不亦乐乎,明星学者们飞来飞去,直如走穴赶场,早已将章太炎的遗训抛在脑后:“学以求真,不在致用。用以济民,不在干禄。”

红*旗下长不出真正的大师,面对今天热闹的学界,只要我们再回顾一下王国维上世纪之初的“学术不可沦为政论之手段”的话语就会得出这一结论,正因为是大师希缺的年头,当民国期间出生的学者们一个一个渐行渐远时,望着他们模糊的背影,我们才如此眷恋。与此同时,有些人瞅准了大师这一头衔的无形资产,也开始装神弄鬼起来,以为留个长胡子,穿个长衫就表示自己有文化,能赢来无数喝彩了。梅贻琦当年论大学有大师之谓非大楼之谓时,他是有这个底气的,当时灿若群星的学者是他敢于叫板的基础,稍后一点西南联大正好为梅氏的论调作了极好的注脚,每每看到西南联大的历史照片时,我都会产生与年龄不相称的激情澎湃,总是幻想着能用哈利波特的魔法石穿越一段时空,哪怕是做一下大师们的门下走狗也乐意,正所谓推公之心古亦有,愿起公死从之游。

可世事沧桑变化,历史无情地阉割了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学统与道统,马教的精义只符合暴力与破坏,却难以承担起文化保护与建设的大任,知识分子这一倔强的群体第一次历史性地整体弯下了腰肢,曾以帝王师自居的精英们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自由人格与独立精神轰然倾倒了。权力不断出界,先是通过反右、通过批判,后是通过职称、通过课题、通过评估、通过表格反反复复地驯化这一本应代表社会前进方向的群体,从而显示自己的威权无可置疑。这一体制的可怕之处在于官方垄断了一切学术资源,包括对一个学人水平的认定与职称的授予,游戏规则不关学人什么事,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学术共同体的尊严荡然无存。

威权的强化有利于控制但产生不了大师。当大师逐渐成为稀缺资源,满足不了不明真相群众日益增长的心理与口头需要时,五花八门的江湖术士开始出来行骗,其中传统媒体便是骗子们能游走江湖并屡屡得逞的帮兄。据说有人对知识分子做过细分,其中一类为媒体知识分子,但在中国,除了南方报系的一些还有着新闻理想的报人,其余兖兖诸生,无论从学养还是人格,就不要辱没这一高贵的称呼了,他们所擅长的就是炒作,今天一个什么大师,明天一个什么泰斗,今天一个什么国学热,明天一个什么诵经班,连钱钟书先生一辈子看透了名利的人也不放过,非要先生去世后大炒了一把。

正是看中了国人的大师情结,老外也开始跨界忽悠起咱华夏龙种们了。有一次,某三流学校请来了德国某学院一艺术设计大师,让那些没见到什么世面的大学生激动了好几天,事后,我问几个懂行的人,这人真这么牛逼哄哄?一人说,大师就是master,德国人爱这么叫也就是敬称,相当于中国人见人就叫张总、李总、陈总的,不一定都是老总,哪知中国人当真了,sb!另一人说,什么艺术设计大师,道理跟国内一样的,正儿八经的数理化不行,就学文科,文化成绩不行,就学艺术,画画实在画不出名堂,就搞设计,瞎鼓捣一下,就说什么有思想,什么后现代,都他妈忽悠人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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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马贵毅点评:

其实,文化交流是很重要的。阁下能研究这些问题,说明你是一个“有心人”。欣赏了。

文章评论共[5]个
云生云灭自在风-评论

大师饥渴是文化的饥渴,“大师”泛滥则是时尚的花絮。at:2009年07月20日 晚上10:46

余轻羽-评论

很久没上烟雨了 没想到一上来就看到了这样一篇好文章 用心思考的文章 我喜欢at:2009年07月21日 凌晨0:25

心有灵兮8286-评论

大师泛滥,也许是这个时代的标志和特征!不过,有几个可以是名副其实的大师,需考虑考虑!at:2009年07月21日 早上8:05

二休-评论

呵呵 要闹就随它闹去呗 不看电视不看报 眼不见为净at:2009年07月21日 下午4:12

陈雨轩-回复问好 at:2009年07月22日 上午1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