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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于自保的孟尝君涂鸦童子

发表于-2009年07月22日 中午2:19评论-4条

一、也谈《读孟尝君传》

孟尝君在春秋战国的历史人物中占有一定的地位,战国四公子,公认以孟尝君为最贤,名气最卓著。后人对其多褒赏有加,在众多的溢美之辞中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北宋王安石便对其大谬不然。在《读孟尝君传》中王安石这样评价道:“世人皆言孟尝君善于招揽贤能之士,士人也多依附于他,最后也是依靠这些士人的智慧他才能安然从虎豹一般的秦国逃脱。唉!孟尝君也只配做这些屑小鼠辈的首领罢了,哪里称得上善于招揽士人呢?不然的话,像齐国这样强大的国家如能真正得到一个贤能的人就足可以制服秦国了,哪里还需要鸡鸣狗盗之徒来保命呢?鸡鸣狗盗之徒出入其门,这是真正的贤士不愿前去的根本原因啊!”

从传统的意义上来说王安石的这番评价开一家之言,推翻了千古定案。但从现代的意义上来说却有失偏颇。一方面孟尝君是否真的象王安石说的不善于招揽士人呢?从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和历史氛围来看,从他对待士人的态度和实际效果来看,他还是善于招揽贤才的。另一方面也许更重要的还在于凭孟尝君之才集中其门下众士人之智是否足以使齐富国强兵乃至令秦国臣服呢,我个人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在集权制时代,君主往往要比一个臣子更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因为君主的意志更能体现出一种国家意志,更能决定国家的未来。臣子不可能凌驾于君主之上而主导国家的大政方针。

为了更好地阐明这个问题在此不妨以商鞅变法来说明这个问题。秦孝公立位之初,秦国还是一个被视为“戎狄”的国家,被拒绝于中原各诸侯国会盟之外。秦国内部篡弑不止,动荡不安,以至于国力衰微,秦国的河西之地,尽被魏国夺去。此时的秦国,只能龟缩在河山以西,凭借高山大河之险勉强自保。为了改变这种被动挨打的落后局面使秦国重新兴盛强大起来,秦孝公于是痛下决心毅然颁布求贤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好一个“吾且尊官,与之分土。”可以说没有秦孝公如此大的决心是不可能诞生这样一次轰轰烈烈的大变法的。秦孝公的坚定的执政理念才是这次改革得以成功的先决条件。

不仅如此,君主的意志还决定了主要的施政方向。当初卫鞅也即后来的商鞅仅仅是向孝公推荐自己的才能就达三次之多(有说是四次),最终秦孝公才决定起用卫鞅来实施变法之举。第一次召见时,孝公问以治国之道,卫鞅历举羲、农、尧、舜为对,语未及终,孝公已昏昏睡去矣。卫鞅的滔滔不绝倒成了绝佳的催眠曲。若卫鞅的主张得以施行,秦孝公或可以成为一代如尧日舜天之圣主,自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那是不可能的。秦孝公对卫鞅的评价便是:“妄人耳!迂阔无用。”秦孝公第二次召见卫鞅,鞅备陈夏禹画土定赋及汤武顺开应人之事。孝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客诚博古通今,然古今事异,所言尚未适用。”可见孝公对于成为象夏禹、汤武之开一代基业的明君并不感兴趣。

只是在第三次秦孝公听说卫鞅更有伯道之术以自荐才顿时有了极大的兴致。卫鞅甫入,孝公便问道:“听说你有伯道之术,何不早赐教于我呢?”卫鞅却回答说:“并非臣不想说,只是伯道之术与成就帝王之术迥乎不同。帝王之道在顺民情;而伯者之道,必逆民情。”一句惊世骇俗之语顿时令孝公勃然按剑变色。卫鞅却不管不顾地解释说:“夫琴瑟不调必改弦而更张之。政不更张不可为治。小民安于现状,不顾百世之利,可与乐成,难于虑始。如仲父相齐,作内政而寄军令,制国为二十五乡,使四民各守其业,尽改齐国之旧制。此岂小民所乐从哉?及乎政成于内,敌服于外,君享其名而民亦受其利,然后知仲父为天下才也。”孝公这才叹服:“此诚有仲父之术。”

卫鞅诚有才矣。“帝、王、伯”三术均备,秦孝公独采纳其伯术,可以说这才是商鞅变法能成功的先决条件。为达此目的,秦孝公根本不在意推行这种主张将会有多么的“逆民情”,会打乱旧有的秩序,对现存的制度造成多么巨大的冲击。后人独推崇商鞅在变法中的作用,其实秦孝公才是决定这次变法成功的大环境。

孟尝君之未遭遇明主是他无法施展自己才能的原因的一个重要方面。另一个原因在于,齐国并不具备彻底变法以图使秦国臣服的条件,孟尝君处于他所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可能成为象商鞅式的改革家。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之出现要有十分苛刻的历史条件,诚可谓百年难于一遇。具体到战国时期会有以下几个方面的限制条件:一、它必须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这是因为社会的发展不可能超越历史条件而存在;二、改革必须得发生在一个新兴之国或是一个经济、政治、文化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又比较落后的诸侯国。这却是因为在一个国家是存在着一定的惰性的,不被逼上梁山是断然不会痛下决心进行这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的。现有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相对完备倒很可能成为妨碍改革产生的天然的瓶颈。所以改革适用于力图后来居上者,后发制人者;三、要求改革的国家还必须是具备一定实力的国家,一个“鼻屎大”的国家除了疲于应付周围各虎狼之国的蚕食和掠夺外既无改革之动力,也不可能产生有利于改革的稳定的条件,更无法巩固改革之成果。齐国作为老牌的诸侯分封国,经济条件远比当时实施过改革的魏、楚、秦三国要优越得多,政治制度、文化制度较之完备许多,这些却都成为妨碍改革的天然绊脚石。同样改革家之诞生也是有条件的,处在深闺内院对社会下层情况知之甚少的孟尝君之流是不会成为改革家的,因此对他作此要求是不符合历史的。因此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只能成为一个守成型的旧式政治家,按旧有的标准来说是很不错的,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他可能是改革的最大反对派。他越是杰出,越是优秀同时也就越“反动”,越是会违逆历史潮流。总之,孟尝君是一个奴隶主阶层的杰出政治家的优秀代表,却不可能成为变法图强的领军人物。

二、疲于自保的一生

可能王安石对孟尝君的自保之术甚感不屑,但是孟尝君穷及一生也只能是堪堪在政治上自保而已。当初,孟尝君田文是五月五日出生的。他的父亲田婴认为这个孩子出生日期不吉利,对他的母亲说:“扔掉这个孩子。”可是田文还是被母亲偷偷地养活了。田文长大后,母亲决定让他们父子相认。没想到田婴见了孩子仍然余怒未消,气忿难平,愤怒地对他母亲说:“我让你把这个孩子扔了,你为什么还是把他养活了?”母亲还没回答,田文立即叩头大拜,反问父亲田婴说:“您不让养育五月生的孩子,是什么缘故?”田婴回答说:“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了身长跟门户一样高,会害父害母的。”。田文却说:“如果害怕我的身高会长到门户那么高危及到父母,那么只要加高门户就可以了,再说谁还能长得到有门户那么高呢!”田婴无言以对便斥责道:“你不要说了!”沉默有倾,田文趁机问父亲道:“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答道:“叫孙子。”田文接着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婴答道:“叫玄孙。”田文又问:“玄孙的孙子叫什么呢?”田婴说:“这我就不知道民。”田文说:“您执掌大权担任齐国宰相,到如今已经历三代君王了,可是齐国的领土没有增加,咱家却积贮万金的财富,门下也看不到一位贤能之士。现在您的姬妾可以践踏绫罗绸缎,贤士却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仆女奴有剩余的饭食肉羹,贤士却连糠菜也吃不饱。您还一个劲地加多积贮,想留给那些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人,却忘记国家在诸侯中一天天失势。我私下认为这是很奇怪的。”这初次见面的惊人之语让田婴彻底改变了对田文的态度,从此开始日渐器重他,让他主持家政,接待宾客。随着宾客来往不断,日益增多,田文的名声随之传播到各诸侯国中。各诸侯国都派人来请求田婴立田文为嗣,田婴答应下来。田婴去世后,田文果然在薛邑继承了田婴的爵位。这就是孟尝君。从这段历史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青年时的孟尝君还是有志于重振衰弱不堪的齐国的。

但是一个人的生活并不总是单线条的,成年后的孟尝君开始逐渐逐渐地改变了他当初的志向。譬如孟尝君之招揽“士”甚至包括那些犯罪逃亡的人,这是很可能危及到国家政权的。他对“士”的倚重,超出了一个政治家所被认可的程度。应该说孟尝君对待“士”的态度是很诚恳的,宁肯舍弃家业也要给予他们丰厚的待遇,天下的贤士无不倾心向往。他的食客有几千人,待遇不分贵贱一律与田文相同。孟尝君每当接待宾客时,总会在屏风后安排侍史,以记录其谈话内容,记载所问宾客亲戚的住处。宾客刚刚离开,孟尝君就已派使者到宾客亲戚家里抚慰问候,献上礼物。有一次,孟尝君招待宾客吃晚饭,有个仆人挡住了灯光,那个宾客很恼火,认为饭食肯定好坏不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放下碗筷就要辞别而去。孟尝君马上站起来,亲自端着自己的饭食与他的相比,宾客惭愧得无地自容,就以刎颈自杀表示谢罪。此后,一时之士更是风卷云集,络绎不绝。

孟尝君多养死士、义士,声名远播,超过的当时的君主,为齐王所怨恨和嫉妒,他被很长一段时间闲置在权力场之外。这使得他对于只忠于一国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动摇,应该说这也是当时的一种风气。他的声誉甚至超越了国界,这使得他还成为各诸侯国争相拉拢甚至巧取毫夺的对象,这就更加剧了他的命运的不确定性和悲剧性。他就在这样的东奔西走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国际风云人物。而孟尝君长于自保的传奇故事也构成其波澜壮阔的人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自今读来仍令人感慨良多。

1、土偶桃梗

有关孟尝君的一些典故很多都与他的谋身之术有关。譬如这一则“土偶桃梗”。当时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秦昭襄王时,听说孟尝君的门下有士三千之多,名闻天下,便让自己的兄弟泾阳君到齐国作人质,请孟尝君到秦国来任相,以便为秦所用。孟尝君的门客们则认为秦不怀好意,力劝他不要去,但孟尝君并未听从。行将出发前,主张六国合纵抗秦的游说家苏代前来求见孟尝君,说:

“这次我来到齐国的路上,遇见一个泥土捏成的泥偶与一个用桃木做的木偶争吵。木偶讥笑泥偶说:‘你呀,不过是西岸的泥土罢了,什么时候大雨倾盆而至淄水暴涨,你就会残破不堪,变成一堆乱泥了。’泥偶却说:‘我本来就是一堆泥土而已,如果雨淋坏了我,我也只不过是变回泥土而已。倒是你,本来是东方的一段桃木,经过匠人雕刻才成为木偶。大雨一到,洪水一冲,你可就要被流水冲走,漂哓漂,真不知道漂到何处才是个尽头,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哟!’”苏代于是将话锋一转,劝告孟尝君说:“秦虎狼之国。当年楚怀王受骗客死异国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希望你不要步楚怀王之后尘。”

孟尝君听了苏代的话,幡然醒悟,取消了这次秦国之行。

纵观孟尝君的一生,我觉得这则故事还有另外的一层意义在内:那就是故土难离,一个人不可能脱离自己的国家而存在。晚年的孟尝君试图在诸侯国中持一种中立态度,并不从属于哪个君主,甚至不惜以个人之力与国家机器相抗衡,最终却祸及于子孙,因为你并不从属于哪个国家,也就是说哪个国家都不愿为你提供保护,哪个国家都可以将你吞并,这就是为什么齐国和魏国会联合起来灭亡孟尝君的封地薛邑的原因,也是孟尝君最后甚至会绝嗣的原因!可惜的是孟尝君并没有完全从中吸取有益的经验和教训。

2、鸡鸣狗盗

孟尝君虽然躲过了一劫,但是秦昭襄王仍没有死心,这一次孟尝君出使秦国,秦王便硬性将其扣留了下来逼迫他做秦国的相。秦国当时的宰相樗里疾为保自己的相位,指使门客进谗言于昭襄王说:“田文是齐国的宗亲,他必定先考虑齐国的利益而后才考虑到秦国。他的三千门客个个是藏龙卧虎之辈,对秦国的大小事务了如指掌,一旦他背叛秦国,秦国就危在旦夕了。”昭襄王于是问计于樗里疾,樗里疾假作惊诧地说:“这是谁说的?简直太对啦,田文是秦国的祸害,不如杀了他!”昭襄王将信将疑,把田文软禁在馆驿里。秦泾阳君与田文要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田文,并献策说:“昭襄王宠爱燕姬,只有贿赂于她,让她在秦王面前替你求情,才有获救的希望”。田文赶紧向燕姬求情,燕姬则趁机索要她于秦昭王处看见的那件白狐毛皮袍子。这下可难倒了田文,因为那件白狐毛皮袍子仅剩一件,已经赠送给秦王了。恰巧田文手下有一位下等门客,深夜里潜入库房,学狗叫骗过了守库门吏,将袍子偷了出来,献给燕姬。燕姬于是向秦昭王求情,把田文放了。田文赶紧快马加鞭溜之乎也,他已经预料到秦王会后悔的。不久,秦王果然后悔了,连夜派兵追赶。这时田文一行已来到秦国边境函谷关。不过关口规定要鸡鸣之后才开关放行,因时值深夜,等到鸡鸣时分恐怕秦国的追兵就赶到了。巧事连连,孟尝君手下正好又有一人学鸡鸣学得很逼真,捏着鼻子叫了几声,声振四野,带动其他鸡也一起叫了起来,守关的士兵不得不开关放行,田文等及时地过了边关。

这就是为王安石所诟病的“鸡鸣狗盗”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幸亏樗里疾是妒贤嫉能之人,孟尝君的从政风格未必适用于秦国,秦国需要的是粗旷豪放型的政治家,那种过于精细的政治运作只会使秦国人无所适从,甚至于是在开秦国历史的倒车。还是让孟尝君凭借着他的鸡鸣狗盗之徒的高超手段回归到东方的齐国去吧,让他在那里继续从事着他的卓越的守旧型的政治生涯。(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则报道,据说是曾几何时福建石狮市要裁剪冗员,结果裁来裁去,人倒是越裁越多,竟然是裁剪之前的四倍。哗,真是一大具有中国特色的奇闻呢。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如何进行,有时腐朽而陈旧的中国历史倒写得明明白白的。石狮现象并不只是一地之现象,而是发生在当前中国的一个带有普遍性的现象。如果共[chan*]党人不改弦易辙,所谓的政治体制改革将永远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3、狡兔三窟

先前冯谖因为穷困潦倒,无以维持生计,便穿着草鞋远道而来求见孟尝君,表示愿意在他的门下寄居为食客。孟尝君问他有什么爱好?冯谖只是酸溜溜地回答说没有什么爱好。孟尝君又问他可有什么才能?他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才能。孟尝君听后莞尔一笑,但还是坦然接受了他。下属们因此误认为他不过尔尔,就供给他下等门客的粗劣饭菜。按照孟尝君的待客惯例,门客按能力分为三等:上客吃饭有鱼,外出乘车;中客吃饭有鱼外出无车;下客饭菜粗劣,外出自便。

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一把用草绳系着的宝剑,唱道:“长铗归来兮!食无鱼。”要求孟尝君给予中等门客的待遇。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食之,比门下之鱼客。”又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又弹着那把宝剑,唱道:“长铗归来兮!出无车。”左右的人都取笑他,但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车,高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十分高兴地说:“孟尝君客我。”此后不久,冯谖又故伎重演,依旧弹着他的宝剑唱道:“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此时,左右都开始厌恶起冯谖了,认为他简直太贪得无厌,得寸而进尺。孟尝君听说后却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表示,只是“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冯谖其实也是在向孟尝君在推销自己,当他弹着宝剑高唱:“长铗归来兮!食无鱼。”时,他的意思只不过意在表明自己是有中等门客的才能的,你不能够轻慢我;而当他继续弹着宝剑高喊:“长铗归来兮,出无车。”时也只不过意在向孟尝君表明自己是有上等门客的才能的,你孟尝君还是不能轻慢于我。而当他最后一次弹着宝剑高唱:“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时,则更是为了使自己安心地为孟尝君效力。在春秋战国那样一个时代,一个真正的“士”是很看重“忠”与“孝”的,你能养“士”之老,“士”便能竭忠尽智,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过了约一年时间,冯谖却任何动静都没有了。此时孟尝君担任齐相,在薛地有万户食邑。因为门下养有三千多食客,封邑的收入不够用度,于是派人到薛地放债收息以补不足。但是债放了有一年多,息钱总也收不回来,门下食客的奉养还是很困难。孟尝君于是想在食客中挑选一位能为他收取息钱的人。有人便推荐了冯谖:“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能,宜可令收债。”孟尝君便请来冯谖,当面吩咐了这件差事。冯谖却爽快地答应了。他备好车辆,整理行装,装置着契约准备去薛邑收债。临行前,冯谖特地来向孟尝君辞别,问道:“债收完了,您看还要不要顺便买些东西回来?” 孟尝君曰:“你看家里缺什么你就买些什么吧?”冯谖辞别孟尝君,驱车到了薛地,派官吏召集应该还债的人,偿付息钱。结果得息钱十万,但尚有多数债户交纳不出。冯谖便用所得息钱置酒买牛,召集能够偿还息钱和不能偿还息钱的人都来验对债券。债户到齐后,冯谖一面劝大家饮酒,从旁观察债户贫富情况,一面让大家拿出债券如前次一样验对,凡有能力偿还息钱的,当场订立还期,对无力偿还息钱的,冯谖即收回债券。并假传孟尝君的命令,为无力还款的老百姓免去了债务,冯谖对大家说:“孟尝君所以贷钱给大家,是为了让无本的老百姓能将本生利;所以要求还息,则是因为无法供养门客的缘故。现在能偿还的应当择期还债,但实在是贫穷的人孟尝君让我焚烧券书只当是捐给他们了。孟尝君念念不忘的是让大家能过好日子,希望大家不要辜负他呵!”于是,“坐者皆起,再拜”“民称万岁”。这样,冯谖假传孟尝君之旨替他收买了薛地百姓的民心。

冯谖办完事后,便马不停蹄立即赶了回去。孟尝君听到冯谖烧毁契据的消息,十分恼怒,立即派人召见他。冯谖刚一到,孟尝君就责问他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冯谖说,您只有个小小的薛邑,还不把那里的百姓当作自己的子女一样加以抚爱,却用商贾手段向他们敛取利息,我认为不妥,就假托您的旨义,把债赏赐给那些无力偿还的百姓。孟尝君听后虽然心里不快,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挥挥手说:“事已至此,先生可以下去休息了!”

又过了一年,有人在齐愍王面前诋毁孟尝君,愍王便以“寡人不敢把先王的臣当作自己的臣”为借口罢掉了孟尝君的相位。孟尝君罢相后返回自己的封地,距离薛邑尚有百里,百姓们早已扶老携幼,在路旁迎接孟尝君。孟尝君此时方知冯谖焚券买义收德的用意,感慨地对冯谖说:“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这时却对孟尝君进言道:“狡兔三窟”,他愿意为“为君复凿取二窟”。孟尝君便给他五十辆车,五百斤金去游说魏国。冯谖西入大梁,对魏惠王说齐国之所以能称雄于天下,都是孟尝君辅佐的功劳,今齐王听信谗言,把孟尝君放逐到诸侯国去了,孟尝君必然对齐王不满。孟尝君的治国谋略和才能是世人皆知的,先生若能接他来大梁,定能辅佐魏国富而兵强。惠王也久闻孟尝君的贤名,一听这话喜出望外,立即空出相位,让原来的相国做上将军,派出使节,以千斤黄金、百乘马车去聘孟尝君。冯谖先于魏国使臣赶回薛地,告诫孟尝君说:“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魏国使者接连跑了三趟,可孟尝君坚决推辞不就。冯谖诱使魏惠王珍重、竞争孟尝君,从而引起了齐王的高度重视,抬升了孟尝君的价值。

齐王听到这个消息,君臣震恐,连忙派遣太傅带“黄金千金、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等物,非常隆重地向孟尝君谢罪,请孟尝君要“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劝孟尝君趁机索取先王的祭器,“立宗庙于薛”。等齐国的宗庙在薛地落成后,冯谖向孟尝君报告说:“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冯谖使孟尝君成功地恢复了相位,应当说显示了其非凡的智慧,但是他要求孟尝君索取先王的祭器却弊大于利。这明显的是在彰显国君的无能与昏庸,使自己处于与国家荣誉和国家利益的对立面,在孟尝君生前或可因其强势地位让齐君没之奈何,在孟尝君百年之后,必定殃及子孙。过犹不及,惜乎,冯谖!

自从齐泯王罢免了孟尝君的相位后,门下食客多离他而去。孟尝君恢复相位后,冯谖策马前去迎接,门客都无颜再与孟尝君相见。孟尝君感慨地对冯谖说,自己一生好客,对待客人从来不敢有所闪失,而他们见我被罢官,却都离我而去。今仰赖冯谖先生得以恢复相位,门客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我呢?我如果再见到他们,“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谖听了忙下马向孟尝君叩头,孟尝君急下马制止,问他是否在替其他的门客谢罪。冯谖说,不是,而是为“君之言失”。他说,任何事物发展都有自身的规律,象有生命的东西一定会死亡一样,这是一种必然规律;“富贵多士,贫贱寡友”,这也是一种规律。赶集上市的人,清晨时都急急地赶往集市;但到日落时,人们就是经过集市,也只是甩着膀子走过去,看也不看一眼。他们不是爱好清晨,厌恶傍晚,而是因为傍晚时分,希望得到的东西,在那儿已经没有了。您失去相位,宾客自然都离去了,您不应该因此埋怨士人,希望孟尝君能够“遇客如故”。孟尝君非常感激冯谖的提醒,于是再次拜谢并接受了冯谖的建议,“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我个人认为劝告孟尝君继续招揽门客是冯谖的又一大失误。士不在多,而在于精,三千门客虽众,但真正能使孟尝君恢复相位的仅冯谖而已。况且多养士,正如早在春秋时的兵家之祖孙子所分析的,就会使人变得奢侈傲慢,希望建立武功,养成黩武好战的习惯,最终会使人心背离,定会走向灭亡。因此当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在许多年重访孟尝君故地仍然能感到那里的乡间有很多桀骜不驯的少年,与邹国、鲁国不同。这不是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冯谖缺乏象孙子一样的远见卓识吗?以孟尝君之威或可能保全其一世之名,但却要付出使其封地为齐和魏合国所侵占,后世绝嗣的恶果,这恐怕是孟尝君和善于为孟尝君谋家的冯谖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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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云生云灭自在风点评:

作者对孟尝君的为人处事做了很深入的研究:孟尝君善于招揽贤能之士,门下食客三千。然,孟尝君只善谋家、谋己,而不善谋国,其能在于善守,不在于善攻,而善守,又只能守一世,不能泽及后人,惜乎!

文章评论共[4]个
云生云灭自在风-评论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at:2009年07月22日 中午2:51

涂鸦童子-回复很厉害的评论 at:2009年07月23日 中午1:18

半斤-评论

问好朋友。下次发稿切记排版规范!拜托!at:2009年07月22日 下午6:49

涂鸦童子-回复可能是系统有问题 at:2009年07月23日 中午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