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月,江水滔天,洪魔乱舞,世道不宁。怎知凡尘世间,自有堤束千流,化险除危,造福万民。——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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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庆幸,主造万物,皆是相生相对,毫厘不差,就是变幻莫测的溪河川江,也在堤岸的束缚中,各安其命,回归本性,从而水从道走,润泽一方红尘。
于是,谈谈江河之堤。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平凡了,平凡到草是伴,泥为伍,石相助,静卧山畔束万水,怡居尘间写春秋;但他们又太不平凡了,不媚不娇,不嗔不躁,以己之躯,锁水祸,斗洪魔,虽经万难,但稳似巨龙,弹指间,便是满眼春色,一界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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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岸,是有大精神的。
这份精神,缘于与生俱来的自信。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三江之水。
江水无骨,提不上,挂不住,捧着流,只能以趴蜿走;江水无形,桶装则圆,碗盛则锥,不以规矩,焉有方圆?江水无志,只是头脑简单,一味地顺着堤岸往前奔行。于是,睿智的岸堤便顺应自然法则,时而将水捏成一线,时而将水分成千渠,时而将水聚成动能。在或捏、或分、或聚中,千里之堤便让江河之水不再徒奔于山林之间,不再咆哮于大地之上,不再肆虐于红尘之中,从而造福于一方天地。
魁然静默的堤岸,真的具有了如来妙手,往往就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个翻掌,往往就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个转身,便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悄然地改变了江水的潜质,使之不再无骨;悄然地改良了江水的躯体,使之不再无形;悄然地改造了江水的秉性,使之不再无志。
于是,三江之水在堤岸的引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化洪魔为水利的嬗变。
如此想来,堤岸之精神,真的是何等地让人赞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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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岸,是有大格局的。
高山泉溪,三江并汇,万川入海,本是诗情画卷,然尔等细流粗浪,却偏要凭借险要地形,蓄势聚能,兴风作浪,化清为浊,祸害人间。能由得着你么?不能!绝然不能!看,巍峨挺立、不与世争的堤岸,与山石、与树草、与峭壁,结成了一道道坚韧的捆妖绳,束乱流于天地间,化魔道于无形中,任那洪妖缠身,也从不动摇。肆虐的污水浊浪,终是逃不出堤岸之掌心的。就是弃江入海,也枉然,终被海岸所困。
也许,三江之浪流在暗中得意——“看我浪拍悬崖,击起千层水雾,何等之威风?”也许,三川之洪波在暗中高兴——“看我洪流过处,地动山摇,谁能奈我何?”只是它们可曾明白,在鲁莽乱窜的身旁,却是堤岸不屑一顾的藐视眼神?!它们可曾懂得,随水流走的,终只是刹那岁月;随岸记录的,却是永不消褪的传奇?!它们又可曾悟到,自鸣得意的飞流跃浪,终只是短暂的虚张声势,大山,依然是山,大堤,依然是堤,任由浊流百般狂,三江之水终也只是淌洋在堤岸的胸怀里。而拭问三江之水,你不汗颜么?
于是,大禹笑了,笑水无知;李冰笑了,笑水幼稚;行人笑了,笑水不自量力。
而格局,就在肆虐与束缚间,来来往往,自然天成,立于尘世间,造福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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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岸,是有大境界的。
境界,是缘于水之初行的美。其实说来,三江之水,你真的很幸运。大山吸天地之灵气,无私地蕴育了汩汩清泉,以身束堤,引流成溪,汇径成河,哪怕溪河之水一去不回,哪怕三江之浪去了异国他乡,高山峻岭却依然笑看着你奔走于尘世间。他们,真的把你当成了孩子。然而,你却没能将孩之纯真保全终身,以至于,归于河流、归于江川时,最终落了个由清变浊的局面。真的,很让人遗憾。
境界,是缘于水之改造的美。其实道来,三江之水,你真的很幸福。在你诞生的那一刻,堤岸就为你打造了一条远去的通道。他们,拥着你迈过童年的青涩;他们,助着你跨过少年的懵懂;他们,协着你化解青年的迷惑。在你牙牙学语时,历经岁月磨练的堤岸,自发地束成蜿蜒的溪径,让你具备了有朝一日纵马江湖的灵气;在你初晓世事时,饱经风霜涤荡的堤岸,自愿地束成紧窄的山谷,让你于腾挪闪转间,形成了急流涌浪;在你渐成气候时,久经浪头拍打的堤岸,自豪地化成广博的胸怀,一路护着你离开山谷,走上平原,直至归于大海。
境界,是缘于堤之无悔的美。其实想来,千里江堤,你真的很无私。无私,就从不觉的悔。哪怕三江之流在某个风高雨骤的夏夜里兴风作浪,企图冲破堤之束缚时,广阔的大地依然宽容地接纳了洪流,如龙的堤岸依然无私地包容着狂波,要么以分流的方式,让作恶的洪流缓一缓浮躁的脚步;要么以拦江的大坝,让肆虐的狂波平一平失控的心态。最终的结局,则是要么让其再次归溪入林,要么让其在堤岸的再次束缚中前行。
于是,在经年累月的宽容与大度中,堤岸就具有了不可摧毁的境界,就形成了万世传唱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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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想到,一个束字,竟是这般地神奇,苦乐相融间,便是史诗般的写意。舜禹束水,缔就了远古的梵音;李冰束水,绘就了千年的画景;三峡束水,造就了当代的奇迹。于是千般苦,便循着历史的脚音一路行来,警示着人间苍生——水祸猛于虎,不束岂能行?于是万般乐,便越过丰收的景象一路飘来,招呼着红尘众人——水利功盖过,一堤利千秋。
堤束江水,是一种必然。只因为,挟沙带泥的江水,太过张狂,以至于河床高悬,险境丛生,腐迹成堆。于是,束堤冲沙,分江截流,拦江建坝……一个个人间创举,便应运而生。堤的智慧,堤的勇敢,堤的风采,便在狂波巨浪中得以自然展现,哪怕粉身碎骨,也不退缩分毫;纵是水魔劣极,也不改志三分。无畏的堤岸,终将咆哮的江水驯服住了,都江堰的传奇,写了上千年;无惧的坝身,终将肆虐的江水束缚住了,高峡出平湖,太白点神笔。
堤束江水,是一种人生。在动与静的较量中,便有了溪河、川江的规则行程。而堤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默默地为了人间苍生,继续束缚着这一江的浪流向前奔去,顺便润泽一下沿途的万物。就算沧海桑田,水枯江泯,堤岸也是静静地立于世间,讲述着历史的变迁。并在变迁中,迎接着新一轮水流的到来。而江水,则只是在咆哮了片刻、经历了一时的猖狂之后,便被注入大海,成了最为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在海岸的长年圈缚中,一日复一日地发出“山外有山楼外楼”的叹息。
思索中,我已化作了千里的大堤,在波汹涛涌间,守护着昔日的家园。而千里之外的绵绵海岸线,则遥遥地报以会心的一笑:来吧,狂妄的三江之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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