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打嘎啦老白杨

发表于-2009年07月30日 晚上11:36评论-1条

“叮铃铃……”红砖墙上的电铃猛然间响起来,惊得旁边树上的老娃子(乌鸦)陡然飞起。好像,它发现是电铃,是虚惊,盘旋一圈,还是落在树上。而随着铃声,一群身穿深色棉衣裤的孩子从楼道跑出来,呱噪的比老娃子还要烦人。为首的高呼:“打嘎啦去咯,打嘎啦去咯。”身后的孩子欢呼着,向校外的原野冲去。这群小家伙一个个臃肿的像个狗熊,跑起来一股子劲,黑色线团般滚过校园,从校门口消失了。刚从办公室出来的老校长许光荣望着校门口,摇摇头,叹口气。这些小学生,可是祖国的花朵啊。都改革开放了,知识越来越重要了,还不知道学习。小学不养成好习惯,上到初中就不好养了。许校长望着高原上飞速移动的耀眼的白云,陷入沉思。咋暖还寒的风带着冷,冷中已经夹带了一丝丝的暖。那只老娃子忽然一声尖叫,把乌黑油亮的身影映在那片白云上,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了。

消失了的老娃子看到这群孩子一阵风跑到河滩。河水已经开化,两边却还有厚厚的冰层,三五了小孩在河沿溜冰,不敢往里去。

大河兜头取下书包,从里面取出一把木头菜刀,冲同学们晃晃。围了一圈的同学个个流露羡慕的眼光,清华就想接过来,他俩是最要好的朋友。大河就递给他,同时命令:“拿好咯,小心弄坏,让你赔。”清华郑重接过来,伸出舌头:“妈呀,我哪儿赔的起呀。”小生伸手想摸摸,被清华打落,道:“小心摸坏咯。”这边大河提着书包,哗啦把书本文具盒倒了一地,最后一抖落,才滴溜溜滚出一截两头尖尖织布用的梭子一样的木头。大河抓起那截木头,站起来道:“这全是我小舅从老家带回来的,正儿八经的核桃木。”他环视大伙儿一眼:“知道什么是核桃木吗?就是结核桃的树。核桃都吃过吧,那叫一个硬。这核桃木做什么的知道不?枪。解放军叔叔扛的枪,那枪砣就是用这个做的。”

小生的眼睛更亮了,“大河,让我帮你拿着嘎啦吧。”说完看了一眼清华,那意思,清华都帮你拿刀了。大河没答应,说:“帮我收拾书包,一会儿带你玩。”小生的眼睛虽然暗了暗,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小生本来不想答应,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帮他收拾书包,多少显得憋屈。可他的刀上次砍断了,心下就有些虚。

大河划拉着人群说:“清华,我俩一班。小生,你和乔戈一班。其他人散开了,打着你们可没人赔。”

被称为“其他”的同学哗啦散开,成为爱看热闹的观众兼铁杆拉拉队员。

自然是大河和清华一班先打。大河早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圈,两人站在圈里,小生,乔戈站在圈外。自然是大河先打。只见大河右手握紧木刀,左手把嘎啦向上一扔,右手横着挥舞过去,发出一声闷响。嘎啦打在小生身上。大河看见小生在他挥刀的瞬间转身用屁股挡了,脸憋的通红,粗着嗓子说:“不算,你耍赖。”小生说:“我咋耍赖了?”大河无话可说,因为规矩就是规矩。但他还是说:“我说耍赖就耍赖。”见没人应,又说:“不算耍赖也行,叫我再打一次。”清华说:“再打一次吧。”带着些许的央求。乔戈也说:“再打一次吧。”

大河就又打了一次。这一次小生依然转身用屁股挡,没挡着,嘎啦从小生身边飞出去,落在十几米外。大河和清华跑过去,众人也跑过去,围住嘎啦。大河蹲下身形,大刀一挥,吩咐众人:“闪开了。”用刀在嘎啦尖尖的一侧一砍,嘎啦就飞了起来,大河赶紧用刀去打,偏了,嘎啦没飞多远,这是第一次机会。大河看着嘎啦下面刚刚发芽的草尖呆了呆,想,得瞄准。他把嘎啦正了正。第二次轮到清华,清华有些慌,没瞄准,也没打出去多远。但大河看到那株草尖还是那样绿意朦胧的,心里宽了宽。大河蹲下身形,扒拉着刚刚开化没多久的泥土说,记住,我的大刀,不准砍在小草上。他抬头看看大伙儿,说,记住没?

第三次机会还是大河的,大河屏住呼吸,心里默念,一定要瞄准啊,手可不准抖啊。他看准嘎啦的尖,又稳又准砍下去,嘎啦飞起来……大河心里没慌,打的很准,发出一声脆响,嘎啦飞出去很远,离圈子总有五六十米。大河胸脯鼓了鼓,长舒一口气,吩咐清华:“守好。”

乔戈飞也似跑出去,拾起嘎啦,使劲朝圈子扔过来。扔了一次,捡起来,再扔的时候,小生喊:“别用那么大劲。”乔戈果然没用那么大劲,嘎啦在圈子外面两三米落到地上。小生拾起嘎啦,朝圈子里面的两人眨眨眼:“我可扔了。”说完,向右边做了个假动作,又向左做了个假动作,这样恍了几下,不知哪一次,嘎啦就飞了出来,大河这次看准了,朝嘎啦狠狠打过去。这一次他也打准了,嘎啦被打到天上,飞了很远。大河的胸脯又鼓了鼓,说:“我要三百。”小生看看嘎啦落地的方向,说:“给。”已经跑过去的乔戈远远喊:“不给,最多二百五。”清华愤愤道:“那么远三百都不给?不给你量。”他目测那样距离,肯定没问题。但是乔戈喊:“量就量,谁怕谁。”周围同学们起哄:“量,量,量。”他们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

乔戈就跑过来要过大河手里的木刀,挥舞了一下,道:“真沉。”大伙儿跟着乔戈来到嘎啦坠落的地方,看乔戈撅着屁股用木刀在地上量,边帮他计数。乔戈很老练,用刀背刀头刀把依次向着圆圈的方向递进。快到圆圈的时候,人群高声数着:“二百六十一,二百六十二,二百六十三,二百六十四……二百八十三。”第二百八十三下正好压在圆圈的线上。乔戈抬起身,用袖子擦擦额头,又爱惜地擦擦木刀,看着大河。大河始终没有说话,其实他在心里一直默默数着,越数越紧张。清华说:“大河的刀长。”小生说:“那就没办法了。”

这一局就算大河、清华一伙儿输了。大河、清华就有些沮丧,因为他们功亏一篑,让数输了。要是乔戈不较真,就轮到清华执刀,打嘎啦了。因此他狠狠剜了乔戈一眼,心里说:“走着瞧。”

小生、乔戈换到圈里,大河、清华在圈外守着。小生执刀。小生很老练,他都换了好几把刀了。上次他那把刀号称刀神,是柳木做的。柳木,相比大多数人的杨木,结实多了。但是,前几天,就是他自己在砍嘎啦的时候,刀断了。这赖不到旁人,只好自认晦气。这晦气已经影响他好几天了。

这一次,他握着大河的宝刀,打算扬眉吐气,好好练一把。

只见他站稳身形,右手紧紧握着木刀,眯缝着眼睛,斜斜瞄了一眼低垂的夕阳和夕光里的大河、清华和围观的同学们,左手高高吊起嘎啦。这是他的传统动作,只要左手拈嘎啦的拇指和中指一松,右手就会恰到好处的迎上去,根本不用假动作。

那一枚高原落日正好粘在嘎啦的尖尖上。河里传来冰盖断裂的声音。小生正要松开拇指和中指的当儿,听见同学低声说:“不好,许校长来了。”

栖落在树上的老娃子“嘎”地叫了一声。小生早把嘎啦装在衣袋里,他手里的木刀却被大河夺了过去。大河夺过刀就坐在屁股底下,顺手拽过来书包。众人得了暗示般,纷纷从书包里取出书,仿佛在复习功课。等到许校长喘着粗气走过来,已经有人在小声念课文了。其实,许校长早远远望见他们在打嘎啦。就在一片河滩里,树刚刚露出绿意,起不到遮蔽作用。但许校长并没马上说破他们。

许校长在每一个同学面前停留一会儿,看他在读语文书还是数学书,看他读的是哪一课哪一章。之后,许校长说话了。他说:“你们都复习累了吧?累了,就歇歇。这儿正好有个圆圈,就用这个打嘎啦好不好。”

许校长这样一说,大伙儿真有些紧张,以为许校长着了魔。

许校长叹口气,“光学习有啥意思。”大伙儿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许校长接着说:“我小时候爱玩,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玩家。”他拍拍小生的肩膀,“听说你的嘎啦打得好,今天练练?”许校长用的是祈使句,声音温和,态度也温和。

大伙儿像一块冬天里的坚冰,在这样早春天气,开始慢慢松动溶化。

小生再次拈起嘎啦的时候,那枚漂亮的高原落日已经从尖尖上滑落下来。只见小生左手抖一松,右手中的木刀横着挥舞过去。“啪”地一声脆响,嘎啦远远的不见了,飞出去足有七八十米。许校长带头拍响巴掌。

乔戈飞也似把嘎啦捡回来,递给许校长。许校长说:“没想到咱班还有个短跑健将。”拿过小生手中的木刀,掂了掂,道:“你打的远,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小生茫然地摇摇头,心里想:“打的远就是打得远,还有什么原因吗?”大河却是知道的,他说:“不能慌,要看准。”他还想说:“可是我每次不是心慌就是看不准。”许校长已经接过话头肯定道:“对,不能慌,要看准。”大河虽然没能把话说完,得到校长夸奖,心里十分慰贴。许校长接着说:“刚才张社生同学做到了这一点,就打得很远。让我也来打一次。”

听校长说自己要打嘎啦,大伙儿一下子提起无限精神:校长比老师还要老师,老师不但不会参与他们的活动,还会没收木刀和嘎啦。现在,管老师的校长参与他们的活动,比天炸开一条口子还要吓人哩。

本来已经聚拢的同学们一下散开。

许校长把嘎啦轻轻往上一抛,扬手舒臂一挥,嘎啦就飞进了云端。众人望着望着,就都不望嘎啦飞去的方向了,转头望许校长:许校长是不是神仙啊,把嘎啦打到云彩里去了。

许校长说:“远不?”

没有人回答。

这已经不是远不远的问题了。

许校长接着说:“要打得远,不单单是不能慌,还要稳。不单单是要稳,还要准。不单单是要准,还要狠。”他看看大伙儿,接着一字一顿地说:“不单单是要狠,还要选好角度。”

见大伙儿一脸茫然,许校长捡起一块石头,朝天上直着扔上去,石头高高飞起来,落在他身边。许校长捡起这块石头,平着扔出去,石头落在远处。许校长又捡起一块石头说:“平着扔出去,扔不远。竖着朝天扔,更扔不远,这大伙儿都看到了。要想扔得远,石头飞出去的角度很重要。”他像刚才打嘎啦一样,舒臂扔出那块石头,石头云燕般飞走了。

许校长拍拍小生的肩膀,说:“你打得远,还没有注意角度。数学课上不是讲过角度吗?相同的速度,夹角是45度,物体飞得最远。你们将来上初中学到物理,会讲到这些内容。”

大伙儿听神话一样凝神屏息静听。

“我们平时遇到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在书本里找到答案。”许校长从一个同学手中接过课本翻着,看着里面的内容深情地说。“孩子们,你们要想出色,就得学好科学文化知识。将来的社会是知识社会,没有知识,寸步难行。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大伙儿一脸崇敬。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平时严肃让他们害怕避而远之的校长,原来这般和蔼可亲可敬。

许校长再掂掂大河的木刀,说:“够沉的,是块好木料。”清华接口道:“核桃木的。”许校长呵呵笑了,“我说呢。”

清华又接口道:“是大河的小舅专门给做的。”

“知道为啥这么沉不?”许校长问。

没有人回答。这有什么好回答的呢?沉就是沉呗。

“这种木头,质地细密,所以沉,所以结实。”许校长把玩着木刀,好像在自说自话。

“同学们,”许校长望着大伙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核桃木做的。民间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得八年。’的说法。”许校长缓缓说来,好像在和这群孩子唠家常。“什么意思呢,就是种下桃树,要三年才能结果。种下杏树,四年才能结果。种下梨树,五年才能结果。核桃树生长八年后才开始结果。”他望着一张张可爱的小脸,望着这些不爱学习、贪玩的小家伙儿,感觉到他们对知识的渴望,心里生出许多感慨。“等回去要好好理理。”他想。

“这么长时间啊。”人群中有人感叹。

“对。”许校长坚定地说。又反问:“那你们说说,种下人,需要多少年结果?”

“种人?”大伙儿一下子更加活跃了:“人能种吗?”

“能的。”许校长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知谁这样说。

“对对对,哈哈哈,你们说的太对了。谁说你们笨,谁说你们不爱学习了。你们很懂得这些道理嘛。”

许校长控制一下情绪道:“生长期越长的树,长的就越结实越沉重。同样,生长期越短的树,长的就越疏松轻飘。结实的树,用处就大,疏松的树,只好当柴火烧了。同学们,你们是愿意当生长期长的树呢,还是想当生长期短的树?”

“长的。”大伙儿异口同声。

“好。同学们,要想当生长期长的树,就要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不辞艰辛,埋头苦干,每一天都吸收新的知识营养,每一天都长一点点,天长日久,日积月累,像不像我们的学习啊。”

“像——”在平坦的河滩,那嘹亮的声音传的多么辽远。

“百年树人。同学们,你们愿不愿意下这么大的功夫?”

“愿意。”整齐的童声回荡在这一片古老的河滩。

许校长满意地点点头。“这么好的木料,做大刀,可惜了。”双手一背,走了。

大河舍不得,可老师没收都不敢吱声,何况是校长呢。这样落差的气氛,让大伙儿订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许校长就在他们的注目中走远了。

栖落在树上的老娃子“嘎”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那枚被许校长打飞的嘎啦再也没能找回。

当我们大学毕业,相约看望老校长的时候,白发苍苍的老校长满嘴假牙,红光满面。那把大刀,赫然立在他的书柜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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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教育事业任重而道远,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小说文笔朴实,从一个小故事入手,实则说明了教育上存在的某些问题。

文章评论共[1]个
老白杨-评论

没人评论我老白杨就厚着面皮坐一回自己家的沙发吧。这篇小说是写着玩的,想尝试用讲故事的形式行说明的效果。at:2009年07月31日 下午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