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我们淮北平原上，由于贫穷、落后，缺医少药，多种疾病肆虐，严重地摧残着人们的健康和生命。在人类历史上，因为各种传染病的流行，人的大量死亡和致残的记载比比皆是。

就说天花吧，它是一种病毒性的传染病，人们传染上天花病毒以后，连续高烧，却无药可医。有的人在高烧中死去；有的人在高烧中，如若皮肤上出现红点子，就是身体里的毒出来了。那就有生还的希望了。患天花的人在全身皮肤上，生疮，流脓。不少人在流脓过程中，受到了其他感染，如败血症等，丢掉了性命。有的人活了过来，却留下了终生遗憾——毁容——满脸凹坑——麻子。还有的地方把脸上长麻子的人叫——坑人。即脸上有坑的人。

按理说，我不应该往人的伤口上撒盐。但是我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人脸上不好看，但心灵不一定不好。我就是出过天花的人，脸上留下坑凹不平的麻子。生人见了，第一印象，我是个大麻子。相处以后的第二印象，我不是坏人，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在我们马沟北的郾庄上，有户人家姓朱，名一斗，妻刘氏，头胎是个女孩，因患‘七天风’死去。第二胎是个男孩，两岁的时侯，传染上了天花病毒，眼看着死了。第三胎，来了个女孩，乳名小妹。小妹三岁的时侯，又感染上了天花。这下，可把老两口子吓坏了，经过他们的细心护理，天花从皮下长出来了，高烧退了，遍体淋疮流脓。好容易闯过了感染期。脓疮结疤，却在小妹的脸上，留小了无数个坑坑凹凹，原来的小白脸变成了花白脸。三岁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麻子是怎么回事，到处找小朋友玩。大一点的孩子喊她‘麻子’、‘花脸’、‘花妹’‘光临’……她听了也不在意。过了两年，小妹已经知道小朋友拿她脸上的麻子取笑，给她起绰号。妈妈告诉她：

“脸上长麻子有什么不好，人只要有志气，有本领，比什么都强。”

“妈妈,怎么做才能有本领？”小妹问。

“学，跟有本领的人学。”妈妈说。

“学识字，我上过两年学，我先教你。”爸爸说。

“秃子护头，瞎子护眼，我们就不护脸，我们的的名字就叫花妹。”妈妈说。

“我就叫花妹，喊什么我都不怕。”

你说人也怪，你怕什么，人家就说什么。你不怕了，人家反而不说了。有个别人当面说了没有人理，也觉得自讨没趣。从此，喜欢当面拿花妹开玩笑的人都偃旗息鼓了。

花妹帮助妈妈忙完家务以后就跟着爸爸学识字，小花妹越学越有兴趣，不到一年的功夫，她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按照淮北平原娃娃定亲的风俗，麻妹早该有媒人提亲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上门的。老夫妇俩心知肚明，也不好找媒人，怕碰钉子。就只好把此事埋在心里。

朱一斗想，麻妹读书这么聪明，就对老婆说：

“麻妹喜欢学习，不如送她上学算了。”

“我们农村还没有女孩子上学的呢？就连财主的女孩也没有一个上学的呀！”刘氏说。

“为了方便，女扮男装。”爸爸说。

“到哪里上学？”妈妈问。

“县里有学堂，就到那里上学。”爸爸说。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供她上学？”

“住在城郊舅爹家，花不了多少钱了。”朱一斗接着说“起个孩子的名字就叫朱一根。”

就这样，朱一斗就把找不着婆家的小女孩女扮男装送到了学堂。

刘一根，留了一头短发，遮不住一脸上的麻子，在同学中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岐视的眼光。留心四周，班里还有两位麻脸男同学呢。几天来，她看到了好几个患过天花的同学，他们都是从瘟神堆里逃出来的，不过，他们都是真正的男孩。

一根天真烂漫，如饥似渴地学习，老师发现一根很聪明，学习吃不铇，就单独给他‘开小灶’。那时准许优秀学生跳级，六年完成的学业，一根三年就学完了。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一中。　过去，农村早婚的现象比较普遍。所以，中学的男生多数在家长的包办下结了婚。一根的学习成绩在年级里，始终名列前茅。高中快要毕业的时侯，有的同学问一根：

“结婚了吗？如果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已经有对象了，不过还没有结婚。”一根搪塞同学撒慌说。

“有对象为什么不结婚？我们班的男同学都结婚了，就剩下你一个男子汉了。”同学说。

“为了集中精力搞好学习，想推迟几年再结婚。”

“我上中学就结了婚，”一位同学说“我的老婆比我大两岁，娶到家就下田做活，忙家务。我放假回家的时侯，老婆就是我的勤务兵，我叫她干啥她就干啥。冬天，晚上还帮我焐被窝。你就不行了吧！”

“你真会享受人生。”一根红着脸说“小心把你焐化了。志气焐短了。”

一根高中毕业，经学校推荐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

这天，一根向学校写了一份恢复性别和名字的申请报告。学校领导刚看报告标题，有些疑惑不解，再看内容，一桩匡世奇闻，就在眼前：一场天花把一个小女孩的一张漂亮的脸毁了容，变成了麻脸，成为人们的笑料。说媒的人也不上门了。人残志坚，女扮男装，从农村跨进学校大门，十多年苦读，终于成为一名高校教师。

通过学校恢复了女儿身。

一根女扮男装的事，霎那间，成爆炸性新闻在师生中传开，同班的男女同学在一起议论着：“我们在一起学习生活几年，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一位男同学说。

“你们吃住在一起，没有发现她是女的，你们这些男同学都是梁呆子。”一位女同学说。

“我们平时哪注意这些事，哪有随便怀疑某某男同学可是女的？如果是那样，人家不是要说你脑子有病，意识不健康麻?”一个男同学说。

“仔细回想起来，问题就出来了，她从来不和我们男同学一起上厕所，出来不和我们男同学一起去洗澡。有时，我们喊她，她总是说个理由岔开了。”一个男同学说。

大家都认为他说的对，只是没有留心罢了。同时一致认为，一个生在落后偏僻农村的女孩，被天花毁了容，这在女孩来说，就等于毁了第二生命。但她没有被面残击倒，她没有灰心，她表面的美丽失去了，她女扮男装，走出偏僻落后的农村，甩掉偏见，勇敢地闯进校门，踏上知识的海洋，寻找那属于自己的最美丽的最珍贵的宝藏。她找到了，并且继续在努力寻找，她用知识武装自己，并不断地改造自己，把自己改造成为知识型的美女。

爆炸性新闻过后，几位男同学向花妹发起了“攻击”，几封求爱信递到了花妹手里，对这几位男同学，花妹和他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相处几年还是非常了解的。因为特殊情况，没有也不可能发生爱情。现在真相大白，‘爱’，突然袭来。还真把她‘击’得心口砰砰乱跳，晕头转向呢。经过几天的慎重考虑，她约了一位农村来的汪祥。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起来：

“首先请允许我提个问题。你的条件很好，世上有那么好姑娘，你为什么找我？”

“我已经爱上了你。”汪祥同学说。

“你不是爱我，你是同情我。你知道我长得不好看，你们是怕我找不到对象，所以才一起向我求婚。要一齐创造个‘爱’的风暴，爱的海市蜃楼。这说明我的男同学是喜欢我的，要给我个惊喜，我感谢你们。”花妹说。

“你误会我了。他们向你求婚，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汪祥说

“我感谢你，也感谢男同学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刚参加工作，我不准备谈个人问题。我要继续学习，努力工作。”

“我的决心已定，我等你。”汪祥说。

“不要傻等了。”花妹说。

“我就要做个傻子了。”

多年不见的花妹，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回到了郾庄。短发，黑裙，身穿米色上装，脚穿白袜外蹬园口黑布鞋，脖缠白丝巾，一头搭在胸前。不搽粉，不抹口红，端庄大方，一身学生打扮，很惹眼的。花妹从庄子西头进来，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人认识的，后边还跟着几个小孩看热闹。有个见识广的人说：“这可能是大城市里来到农村走亲戚的。”

这个陌生的大姑娘对郾庄那么熟，大步流星地直奔朱一斗的家，喊声：“俺爷，俺娘！”，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流下了喜悦的泪。屋里屋外站满了人。心里都在问：他们家怎么突然来个“洋”女儿？等他们一家三口转过脸来。几位老邻居，老大娘仔细打量这个“洋”姑娘。

“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不是十几年不见的花妹吗？”三婶说。

“三婶，我就是花妹，大娘，大爷，叔婶，大哥……你们都好！”花妹一个个地喊着。

“俺哥，你搞什么名堂，你用什么魔法把俺的大侄女打扮得这么‘洋气’？”三弟问。

“我过去没有办法说出口。情况是这样的。我的女儿从小感染上了天花，毁了面容，她的同龄女孩先后定了亲，我家花妹到了六岁，还没有一个媒人上门的，老婆托人说了几家，都一一回绝了。我们老两口犯了难。那时在家里，我教她识字，发现孩子喜欢学习，我们就送她去上学，为了减少麻烦，把女儿打扮成男孩，改名一根。花妹学习用心，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现在大学毕业，留校教书。通过学校恢复了女儿身。”

大家像听天上人间的故事似的，嘴静静地张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等了一会，大伯打破了沉默：

“天花毁了花妹的面容，却没有摧垮花妹的意志。”

“人残心不能残，志更不能残，通过十几年的艰苦奋斗，花妹获得了最宝贵的财富——知识。她用知识武装了自己，使自己变得更美丽，更好看。”三叔说。

“和你们一样，我仍然是个普通的人。我觉得，人不论遇到什么磨难和挫折　，都不能消极悲观，精神不能残废；精神残废，人也就报废了。人，只要有明确的奋斗目标，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加上压不垮的精神，目标就一定能够实现。我大学毕业了，只是开始。我要继续学习。”

在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在落后偏僻的农村出了一个大学生，虽然不能说‘中’了状元，那和从前‘中举’也差不多。所以人们议论着：人长的丑俊是天生的，本领是学的，青年人长的再漂亮，如果没有知识，也得在农村翻土地。

花妹回到学校后，一头扎进教学里。没有来得及考虑个人的婚姻问题。汪祥分配到另一个学院工作。他们仍然在同一个大城市。汪祥每个星期日都来找花妹，每次谈到婚姻问题，花妹总是用别的话题岔开。汪祥很苦恼。他给自己的知心朋友谈到自己的心里话。朋友说，你不能着急，你的这位同学，从小患了天花，虽然功成名就，但在容貌上还是有些自卑感的，她对自己的婚姻问题非常慎重，怕婚姻失败了，会给自己的一生带来痛苦。你如果真正爱她，你就穷追不舍。只要用自己的赤诚之心去爱，一定会开花结果的。

花妹在教学上工作很忙，汪祥就帮她找资料，在生活上，帮她做家务。有一次，花妹患感冒，汪祥形影不离。有的女同事对花妹说：同事说你们就像夫妻，不如结婚算了，免得人家七嘴八舌的。弄得花妹很不好意思。不知不觉三年下来了。同事们都认为他们在热恋。他们哪里知道，爱的火花还没有点燃呢！花妹想，这样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作为个女人，从来没有想过独身。汪祥经常来，总该有个了断，那就试试吧！

星期天，花妹在备课，像上班那样，汪祥按时赶来了，刚坐下来帮她搜集整理资料。花妹说：

“星期天不在家休息，你不觉得累吗？”

“和你在一起，再忙也不觉得累。”

“你这样忙，图个啥？”

“为了向你求婚。”

“我给你说过了，外面好看的女孩有的是，我没有什么值得你追求的。”

“我就爱上你了！”

“我是个丑女孩！”

“你很贤恵，处处为别人着想，心灵的光环非常美丽。你好学上进，用自己掌握的知识火焰继续锻造自己，锻造学生；你是一根蜡烛，时刻照亮着别人。你是一个好女孩，一个优秀的女孩。女孩，外表的美丽是水中月，好看不用；内在的美，是无价的瑰宝，永远发出绚丽璀璨的光芒。”

“你不要捧，我没有那么好。”

“你就说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汪祥说。

“我如果嫁给你，过一段时间，你会感到非常委屈的！”

“你是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爱情，没有丑俊贵贱之分。爱是永恒的。”

“爱，是永恒的，也是变化的。”

“那你同意了。”汪祥问。

“我现在投降了！”

“我胜利了，你终于成为我的俘虏！”汪祥上去一把抱住花妹“追求爱情路慢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