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细雨蒙蒙，我和妹妹带孩子回家看母亲。

到家后就帮忙着手做午饭，午饭是我想念已久的豆沫糊。

母亲已把豆子和花生炒熟泡在水里了。我们正要去有石磨的人家去打磨，我喜欢看着豆子、花生被磨碎，泛着白浆从石磨的四周，相拥流出，且香气四溢。

谁知大姑来了，我留下来陪她说话。

母亲其实身体不好，但她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满脸漾着喜悦，乐滋滋地就端着豆子、花生、大米和妹妹去了。

我和姑姑絮絮地说着。从前的和现在的那些事，就被我们招到跟前，一件件地扯来扯去。看见她，有喜有忧。喜的是我很久没见她了，她去南京给媳妇看孩子，刚回来。忧的是，她是我父亲的大姐，看见她，父亲的影子和他苦难的往事，就又如阴云一样，从迷蒙的远处，掠过高高的杨树梢头悄悄游来，定定地浮在眼前挥之不去。让人愁从心起，眼帘湿润。

姑姑70岁了，但她不显老，儿女大了，都有出息，她越过越舒心。想起奶奶去得早，长女如母，一大家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使她付出了多少代价？为了这个她不忍丢下的家，她坚持到26岁才出嫁，26岁，在当时是大龄。她走后整个家的重担就落在父亲身上。那时家里的多少苦痛，全让大姑和我父亲承受了。看到大姑我就心痛，心疼她半生历尽磨难，好在她有后福，上天让她安好地活着，尽享天伦之乐。父亲，我心里不幸的代名词，他来人间49年，把所有的痛，白天黑夜不停地咀嚼了个遍，就携着满腹吐不完的苦水，孤独地去了。不说他了，不说他了，泪水如泉，从心底决堤，浩浩汤汤。

“哗哗哗哗”，一阵大雨滂沱之声，响自天外。我惊异地抬头，南院墙外的杨树叶子，兀自在随风起舞，如孩童挥起的小手，啪啪作响。风过后，几片黑干的叶子就打着旋落下来，飘在墙外。

母亲回来了，一大盆豆糊倒在锅里，我们就开始烧锅。

一把柴填进灶膛，一阵浓烟过后，红红的火苗就舔着灶脸呼呼地窜出来。

又见炊烟。这个熟悉而亲切的意象在我心里招摇多年，今天又见到了。

它像婀娜的女子，穿着曼妙的轻纱似的衣衫，扭着灵动的腰身，曲曲地向天上去。飘到西南处，恰遇西邻石叔家的炊烟，绾在一块结伴游天下去。

城里人早结束了烟熏火燎的用煤做饭的历史。在我的故乡，依然在用柴火烧饭。只要到做饭时机，家家炊烟四起。秫秸杆、玉米芯、麦秆、豆棵等，一年四季都有烧不完的柴火。他们说，再掏钱买煤烧就是浪费，节省下来的钱，要用在该用之处。

而没有炊烟的家，倒是很凄凉的，说不定这家人都去外地打工，铁锁闭门，锁环生锈。成垛的柴草年复一年地沤在风雨地里，变黄发霉，成灰成沫，委于泥土。

也许再过几年，等村人们富得能用上煤气灶、电磁炉时，炊烟的形象只能从诗词里去寻觅了吧？

几把熊熊大火后，豆沫糊素朴、厚重的香味就腾腾不绝地缭绕满院了。

【2】

午饭后，母亲被两个外甥缠着，坐在院子里玩牌。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像小鸟一样啾啾不息。母亲开心的笑不时地夹在里面。

母亲说，就喜欢家里这样热闹。

家里清净多了。吃得饱饱的母猪安详地卧在圈里呼噜呼噜地睡大觉。上次回来，满圈哼哼唧唧的的小猪已经卖了，卖了1800元。我依然要给母亲零花钱，不能让她作难。我知道母亲把卖猪、卖粮食的钱都存起来，由少积多地给弟弟放着。“庄稼佬，都向小。”母亲疼弟弟，我们也一样疼他，只要他过得好，母亲就过得好，我们才都过得好啊！

我和妹妹把带回的糯米和粽叶洗好，开始包粽子。

不是端午节，也可以吃粽子啊，难得有闲，加之母亲和孩子们都爱吃。

粽叶是家里的竹园里捡的，宽窄、长短不等，但自家吃的，不讲究，只要能包住就好，过于窄小的，就劈开做了缠绕的绳子。

雪白的小狗“妞妞”乖乖地卧在我们脚边，不时拿眼看我们的手指麻麻利利地缠来绕去。红红的辣椒成串地挂在廊下，等晒干后，母亲就会送给我们的。

包粽子是功夫活，曲背弓腰的，有腰疾的妹妹一会儿就喊腰疼。我让她歇会，我自个包，我不累，为亲人们做可口的食物，是乐事。

若把这几斤米，一锅蒸了，的确很省事。每人分几碗，但不见得有人爱吃。细细地用青青的粽叶包了，在锅里蒸过，浸了竹叶清香的粽子就是大家的爱物了。今年端午节，我在学校忙，没顾上包。勤快的妹妹就包了，给我和母亲都送了些，母亲的这个节日才没有虚度。

我们小时，谁听说过粽子呢？一直到我进城后，才知道端午节除了我们乡下的那些内容，还有粽子这个稀罕物，包了给母亲，母亲欢喜地吃得津津有味。

我愿意从此年年让母亲都能吃到粽子。顾不上包，就买。

即便母亲老得没有牙了，软而香的粽子也能吃得下的。

我爱粽子。

【3】

米包完了，大小不一的粽子装了一满盆，个个都精巧，都中看，像艺术品。母亲又烧开大锅，煮粽子。

趁这个当儿，她让我们把园子里和东院婶子家的早玉米掰下，等粽子熟了，趁火接着煮玉米。今天这口锅闲不住了。

“熟了，你们带走，不用再回去费气费电的做了，这在家烧柴火又不花钱的。”母亲边往火堆里续着柴，边替我们划算着。

婶子和叔去世后，孩子们也很少回来，这个院子被母亲种上了各样菜蔬。如若没有这满院的绿色植物，旺盛地生长着，这宽阔的院落，不知有多么冷清啊。

母亲为了能让孩子们吃上鲜物，一早就种上了一二十棵东北黏玉米，现在一棒的市场价一元。如今上街，我总是要买鲜玉米吃的，不仅爱它朴实的滋味，更为了它丰富鲜嫩的维生素。今天掰了一大箩筐，可要吃个够了。

拨开一层层绿莹莹的苞叶，玉米粒果然白中带紫，紫珍珠一样，粒粒晶莹圆润地排列得整整齐齐。

嫩的，用指甲一掐，白浆一样的汁液就流出来。有的长老了，硬硬的掐不动。留着，让母亲剥下来，掺了豆子、花生，每天早上用打浆机打碎喝汁，一样有营养呢。

等推开我家大门，粽子特有的馨香就张了翅膀一样，蜂拥飞来，相继入了鼻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