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家事汉中树洞

发表于-2009年08月10日 早上9:40评论-2条

前一阵,有个女人为孩子上学的事打电话给我,说是我表姐。我懵,哪儿冒出来的?见了面才知道,她娘家和我表姑一个村子,她管我表姑叫表婶,所以让我管她叫表姐。岂有此理!表姑又怎地?十多年不来往,那也叫亲戚?别说表姑,就连我幺爸,我爸唯一的兄弟,离我家那么近也很少和我们来往。我家姓氏本就孤独,父系一脉更是荒芜、淡漠。

说到母系,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格局了。她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荫庇着黄氏杨氏二脉,子孙蕃多。她发端于一个叫“山口子”的穷山沟,植根于九女塘贫瘠的土地,如今却也发展到蔚为大观。我外爷一辈兄弟七个,他行四,是过继给黄家的。我妈一家姐弟四个,我妈为大,脚下依次是我姨,我大舅,我小舅,他们之间走动频繁、亲亲热热。我爸在联络母系亲族这方面是最积极的倡导者,有点吃里扒外吧?谁要说我家来亲戚了,那一定是我妈家的。

外婆是我今生见过的唯一的祖亲。我有记忆的时候,外婆已经很老了,定格在我脑海里的只有关于她的三幅画面。第一幅:冬天的下午,旷野里吹着冷风,天很暗,好像要跨下来似的。外婆佝偻着腰,迈着小脚从我家屋后的渠坎上蹒跚走过。她的女婿招呼她,管她叫“姨姨”,很客气地让她下来坐一会,她说不了,这样走回去天都黑了。第二幅:我上小学了,学校就在外婆家对面。春天的田野里开满了油菜花,遇到下雨天,一派湿漉漉的鹅黄。放学的时候,矮小的外婆戴个斗笠,从鹅黄中只露出个头,大声喊我,文儿,快过来吃饭。和我一起上学的有四个姐姐,她们可没有这样的礼遇。外婆没招呼她们,她们只好淋着雨往回走。第三幅:外婆死了,躺在自家床上,就跟睡着了一样。我妈和我姨跪在床上,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穿老衣,一边“妈呀妈呀”地哀号。出殡的时候我大舅头上顶个燃烧的瓦盆,走着走着猛然将它摔碎了。墓地里一片狼藉,外婆生前睡过的铺草、穿过的旧衣服,和着纸钱一起烧,烟雾缭绕。外婆死的时候,我一年级还没上完。多少年后我上初中,有一回数学老师在课堂上骂人,你们些坏×,放了学不好好走路,去烧人家的稻草垛儿。烧烧烧,给你妈在烧铺草哩!很多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我却感到冰凉刺骨,只有我知道老师的话有多恶毒。

小舅退伍回到村里的时候,外婆已经死了快两年了。他放下行李就去找外婆,他一个人在外婆的坟前长跪不起,号啕大哭。小舅英俊,一身绿军装英姿飒爽,一口普通话好几年都变不过腔。他给我们带了礼物,给我的是几颗水果糖,给我几个姐姐的是铜扣子。为了争夺那几颗铜扣子,我大姐和二姐闹矛盾,好几年都不说话。外婆不在了,我妈和我姨做主,张罗着给小舅找对象。见了好几个,她们都觉得不理想,嫌人家这个不爱说话,那个眉毛太浓,眉毛浓的脾气大。其实她们不知道,我的语文老师当时很喜欢我小舅,背过她们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来我的老师考上师范,成了公家人,才和我小舅分了手。多少年后,她还惦念我小舅,托我给我小舅的孩子捎来一些文具。小舅结婚后不久,两个舅舅分了家。我妈偏心眼,经常背着我大舅偷偷给我小舅家运东西,今天是一罐猪油,明天是一盆醪糟。久而久之让大舅母知道了,她怂恿我大舅和小舅打了一架。那一架打得很残酷,又是放学的时候,我的很多同学都看见了,偏偏我走得早没看见。当天下午就有人在我家屋后喊,×××,你大舅和小舅打架了,打得好凶哦!你看,这一式的,你小舅来的是二踢脚。他们还在我面前“情景再现”,把我气得咬牙,我妈只有伤心地哭。一场恶斗让两个舅舅好多年不说话。直到大舅搬出去另外盖了房子,直到他们的孩子都大了,日子好过了,他们才重归于好。小舅命不好,当了十几年村支书,却在某一年不明不白地忽然被撸掉了。现在到处给人打零工,身体又不好。

大舅是个软弱的人,可也是当兵的出身,见多识广,我爸爱和他聊天,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除了软弱以外,他还有点木讷。最可笑的是有一年他和我小舅同时回家探亲,已经走到院坝里了却互相不认识。大舅母可是个少见的精明人,嘴巴又特别会说道,加上娘家兄弟姐妹一大伙,完全把我大舅吃住了。大舅是个工人,天天在城里上班,挣的钱全交给我大舅母。大舅母很吝啬,她把钱看得很紧,也把一家人的生活计划得很周到。有一年,我大姐为了买树苗,背过她向我大舅借了六毛钱,过了不久事情败露了。大舅母逼着大舅要我大姐还钱,我大姐知道后气哭了。直到现在,大姐和大舅母不亲热。在我们的意识里,舅母都很恶。

最恶毒的是我的幺妈。现在一提起那个女人,我妈气不打一处来,控诉她的话能装好几背篓。我奶奶死得早,我妈和我爸结婚的时候,我们家一贫如洗,连结婚时我妈穿的袜子都是借来的。不久,我爷爷也死了,留下十三岁的幺爸。我爸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成人,供他读完初中,还给他娶了我幺妈,后来又招了工。结婚后,他们小两口分开过,小日子过得很红火。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我们家,因为子女多,拖累重,日子过得很恓惶。看着他家吃干饭,我家天天喝稀汤。幺妈娘家是河边的,那里出甘蔗,她每次回去都要扛一捆甘蔗来,分给生产队里很多人吃,但从来舍不得给我们吃哪怕一根。有一回,我三姐捡了块他们咀嚼过的甘蔗皮来吃,被我妈发现了,臭骂了一顿。不知道幺妈和我妈的矛盾起于何时何事,反正打我记事起,她们妯娌两个就一直打着肚皮官司。终于有一天,矛盾大爆发,幺妈指着我妈破口大骂,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妈。我妈不会骂人,只有哭。我爸气不过,鞭打了幺妈,结果捅下了马蜂窝,她端着凳子坐在她家门口,骂了好几天。我幺妈虚荣心很强,嫉妒心很重,又嫌贫爱富的,仗着自己男人是工人,能按月存下几个钱,早些年是相当瞧不起我们家的。可后来我们家日子好过了,我们姐弟六个都出去了,我幺爸却下岗了,每个月领点生活费,日子过得紧巴巴。现在每次回老家,幺妈老远就招呼我们。他们的小儿子今年都三十多了还没有结婚,曾借口在城里买商品房逼着老两口子到处借贷,我们每家都是他家的债主。尽管我经常劝我妈,让她原谅了我幺妈,她也在形式上开始和我幺妈接触了,但心里的疙瘩一直难以解开。

这就是所谓的“远香近臭”了。粗砺的生活导致人心的粗砺,亲情的淡漠。那时的农村,像我幺妈这样暴戾恣睢缺乏远见的女人不在少数。俗话说,穷富不过三辈。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时间了,它还可以测量人心的忠善或是险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写下这些罗嗦话,告诫自己和他人,善待亲族,任何时候他们都是最重要的。

2009年8月9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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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心墨何处点评:

平实细腻的文字,叙述家庭小碎事,其中有爱、有真、更多的是亲情,但也有心里难解的疙瘩。
如人物个性刻画细致独到点,少一些铺陈,或许更好,个见!

文章评论共[2]个
澌涵毓-评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欣赏。at:2009年08月10日 上午10:26

文清-评论

我点击整个秋天,搜索到丰收的画面,送给你最美好的祝愿:愿你存储快乐每一天,备份幸福整个秋天!at:2009年08月11日 凌晨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