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灼热的气流穿过房间，盛夏的夜晚依然觉得沉闷与焦燥。把全身都弄得黏糊糊的汗水从毛孔里不断沁出。没有开灯，趁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一丝光线想去卫生间洗把脸，走到门口，听到两个低沉的声音在凉台上轻声交谈：“这孩子真是遗传了你的脾性，做什么都一根筋，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就不爱谈个男朋友！”父母亲一直勤俭节约，舍不得在客厅开了灯吹电风扇。坐在凉台上用一把蒲扇摇着乘凉。　父亲躺在凉椅上悠悠地叹气说：“也难为了咱这丫头，想当初我一去部队就是那些年，你一个人带她，还要上班，她是小小年纪就独立惯了。”乔真听到父亲的话，心里蓦地难受。父亲一生刚正不阿，一个乐观豁达的老夫子。没想到在面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时，内心竟存有这样的愧疚。脸也不洗，回到房间，顺着席子的纹路躺下去，眼里的泪就从脸颊顺势划进了腮帮里。

乔真家住县城。是小城的阳光雨露把她从一只丑小鸭滋养成昂首挺胸梳理着光洁羽毛的白天鹅。小城的风雨把她从懵懂无知的女孩锻造成了一个时尚内敛的年轻女性。徜徉在它的怀抱，从呀呀学语到直立行走、少不更事到求学归来参加工作，乔真都和它共同经历着时代的变迁。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代替低矮破旧的小屋，看着自己出生、伴着自己成长的大杂院，随着一个“拆”字的醒目，一块块砖瓦被剥离，转眼间化为废墟。乔真们一家和院子里的老邻居们兴高采烈地搬进8层楼高的新居。新居光线充足，空气流通，厨房、卫生间宽敞明亮。

70年代的时候，计划生育的严厉政策还没有完全实行到这个县城。乔真的许多同学都有弟弟妹妹。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年幼的乔真却并没有得到多少特殊的娇惯。相反，她比别的孩子还要乖巧些。别家的孩子都有哥有姐有弟有妹，玩游戏也有拉帮接派的资本。而总是一个人孤零的乔真就要比同龄的伙伴多些“懂事”和“世故”来。她和院子里的所有伙伴们都相处得都很好。却又和谁都不特别的好。上学以后，懂得学习好能得到老师的偏爱，同学的倾幕。从小到大，她就始终没有要父母操心就把成绩稳稳地靠在前几名。甜甜的小嘴，更是老远见人就“叔叔、阿姨”叫个不停。在所有人眼里，乔真都是能让人特别省心的孩子。院子里那些家长们教育孩子时，都会让他们向乔真学习。见到乔真的父母就会多笑几分。乔真的聪慧懂事给她的父母加了层耀眼的光环。

省城读完大学，在县城的科局里上班。乔真一直保持着在人们心目中的这种好印象。上班时间不长、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他们局的办公室主任。

2

接近八月，单位要选派骨干人员到省城学习。据说这次到省厅的学习规格比较高，带队的是才从外县调过来的副县级领导。年轻有为、局办公室主任的中层干部，乔真也在这次学习之列。乔真刚升为局办公室副主任的时候，同时的副主任还有两个。无论是从资历和年龄，她都是最年轻的一个。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被扶了正。对此，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乔真属于悟性高、又有灵气的女孩。读书的时候，别的同学天天啃着书本还说学不懂，她只在考试前认真过一遍书，就轻轻松松把成绩挂在班里的前三名。乔真知道，当办公室主任无非就是揣摩领导的心思。以她的乖、她的悟性与灵气中练就出来的圆滑玲珑，当上这个办公室主任对她来说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说当上办公室主任算是一种成功，那乔真成功的秘决无非就是把自己的周到安排成领导的周到、把自己的体贴说成是领导的体贴、把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以隐藏的方式让优点和长处显现。说起来有点玄，举个例子：领导想接待几位从外地来的好朋友，乔真事先把有点特色的饭店订好，再准备点土特产。等到领导和客人们酒足饭饱，她拿出特产送到客人手里，嘴里还一个劲地向对方说这是领导特意让她安排的一点心意。环境好、吃得有特色、更难得主人想得如此周到，客人们就很满意、很高兴。乔真的领导就很有成就感。

让你的用心变成他的成就，无非如此。

凭着这点功夫，乔真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她没有给谁送过一分钱的礼。可以说，乔真升职的过程完全是干净环保、纯天然无污染的。

去省厅学习那天乔真有点晕车，昏昏沉沉听同事谈论。“这个领队年经有为，年龄不大、官龄很长。父辈还是这本地人。”话语的咶噪让乔真随着摇滚的车轮坠进酣梦。

华灯初上的时候到了省城。刚刚被同事揉醒后下车，熙熙攘攘的人群、耀眼夺目的霓虹，伴随着混浊的热气流扑面而来，乔真恍如隔世。报道处有人迎上来，帮着提行李，并说安排了住宿立刻去就餐。乔真和同事们取了房卡、放置了行李就赶去餐厅。

餐厅在宾馆的一楼。说是餐厅，诺大的大厅里也只有稀疏的几张桌子上有三、两个人在冷清地吃着饭。克莱德蔓的钢琴曲这个时候在空旷的大厅里飘荡，更是凭添了餐厅的空旷与寂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大红旗袍、面若桃花的年轻女孩，梳着高高的美人髻引领着乔真她们去餐厅的包间。跟在她身后，从餐厅的入口处拐进一条走廊，霎时，一种香熏精油的舒缓清淡使精神为之一振。轻轻走在暗红色的地毯上，乔真能够感觉出自己的高跟鞋与地毯间的揉搓与摩擦。越往前走，感觉立式的空调躲在角落里释放出一股股巨大的冷气流，拂过她们的肌肤又瞬间从身边滑过，带走了乔真们在旅途上的疲倦。舒爽下来的她不由扭过头观赏起走廊两边的仕女图来。挂图里全是些身着古装低首垂眉的仕女。就连两边的围墙也装饰成屏风模样。天花板中镶嵌的音箱里传出绵长的二胡音律。倒也符合了这弯弯曲曲的走廊里屏风墙上仕女图的意境。不知怎的，乔真想起了“曲径通幽”这个词。

正想着，听得房间里的说话及笑声。

乔真看见了这次来带她们学习的领队。

3

乔真的父母都是对工作认真本分的人，为了俩工资，总把时间过得紧紧张张，从小对于乔真也就是粗枝大叶的放养着。好在乔真自小就喜爱看书。《雾都孤儿》、《红楼梦》、《简爱》------。家里的书看完了，就跑去图书馆看。图书馆里有很多书，很多的书在那里等着乔真。乔真总是在那一撂撂的书中把她的时光消磨掉。

有一天，乔真最后一个从图书馆出来。在他们这个接近北方的小城，一进入傍晚，天空就被拉上一层厚重的黑幕。远方挂起了几颗微亮的星星。

似睡非睡的路灯下，细如麻丝的雨线徐徐的飘散，地面上渐次湿润的痕迹表示着它的存在。匆匆赶路的行人正往前方疾徐地行走。站在图书馆的门前，乔真紧了紧身子，埋怨自己不该贪恋书中的情节，捱到此时才出来。一路走着、心里充斥着对自己的不满。嘴里哈出的热气在路灯下迅速凝结成一团白雾、又转眼间消失。走到离家不远的巷子口，乔真放慢了脚步。这个巷子对于乔真是再熟悉不过，从记事起，就穿过它上学、出门、回家。巷子不是太长，周围没有人家。三个路灯平均的分成三段，一段一段相连着被路灯照亮的路，载着行人从每天的岁月中走过。不知怎的，今天站在路口，乔真心里有点憷。她发现巷子里的第二个路灯瞎了，没亮。巷子中间凭空黑了一大截。像被人把巷子从中斩断了一半。踌躇半天，肚子里的空城计不断敲打着她迈开脚步，没办法，家就在前面，憷也得过去。紧着脚步，还没彻底走到那瞎灯下，她看到前面来了三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一股刺鼻的酒味向她袭来。她怔了怔，停住了脚步，想往后退。但这三个醉醺醺的男人已经围了上来。有两个头发长得披在了肩上，另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酒水在里面咣铛直响的酒瓶。走在前面的男人上来就对乔真哈了一口酒气，立刻让乔真想到了胃里翻滚的呕吐。另一个男人随即伸出了肮脏的手来摸乔真死死埋在胸前的脸。抱着书包向后退缩，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乔真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滴在了胸前的书包上。　

“放开她!你们！”突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拍打进乔真的耳膜里。听到的这一声呵斥，除了让乔真感到惊愕以外就是更多更大的欣喜。她仿佛看见在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刻看到一缕阳光的幸福。那是一种远离漆黑的巷道，身处百花盛开的春天里，满园春色的花瓣带着袭人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清新，沐浴在温暧的阳光过后微风拂过肌肤的快感。

握着拳头，愤怒的火焰在脸上张扬，昏昏欲睡的路灯被声音震醒，全身的能量聚集在一起放出似乎比以往更明的光线。他的个子、模样在如此的光芒下显得异常高大、威武。三个龌龊的男人被这突然凶猛的打断弄得面面相觑，一声怒吼震醒了他们被酒精麻醉的大脑。终于，一前一后、骂骂咧咧、踉踉跄跄地走进了黑暗里。

乔真的面前，他无比后悔、无比心疼地喃喃：“没事了，丫头、没事了！”恐惧、害怕、委曲、战栗、无助、后怕，乔真所有的眼泪倾泻而出。他的心感觉被人揉碎似的疼。轻轻拥着她，任由她汹涌的泪水逐渐浸湿自己胸前的衣服。他只是后悔，不该和父母一起回乡下。应该想到今天是周末，乔真从图书馆出来肯定会很晚。握住她的双肩，瘦削的肩膀还在不停的剧烈抖动，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没有人可以再欺负她。可他明白，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要默默的给她一个静静的依靠，让她感觉踏实的胸怀。等她尽情的宣泄泪水，哭出来，心里的慌乱和伤心散了，就会好受些。

任何话语在此时都显得很苍白，只会让她更难过。

4

他们的相识最初是在图书馆。那一天乔真从图书馆里出来，天上下着大雨，看到她站在门口双手抱在怀里踌躇不前，他自告奋勇地撑起伞对她说送她回家。送她到家的时候，他的半个身子都已湿透。从那以后，他们知道彼此的班级和姓名。以后再去图书馆就常坐在一起，讨论书中的情节，聊聊彼此的爱好和学习。

恰逢临近傍晚的时候，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棂，将金灿灿的光线铺散在他们身上，能从对方的双眸里看到那闪烁着光芒的身影。那一刻，他们以为这样的光辉一定能永远连接彼此的眼神。

因为第二天要上课，他吃过午饭就从老家往回赶。没想到走到这里会遇到乔真。还会遇见这三个该死的流氓。看到乔真被他们围在中间无助的神态，他的心顿时有一种坠入深渊的绝望。所有的焦灼和愤怒全部都变成了大声的呵斥，他甚至想过和他们拼命。

乔真深深地感受到他的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仿佛怕她会飞走的力量。十个手指嵌入她的肉里，让她感觉肌肉被深深摁紧的疼。

这样的疼很真实，他救了她，不是在梦里。

为什么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总会是他？

是不是他每一次的出现，于她的生命里都是一种幂幂之中的安排？那一刻，乔真竟有一刹那间的恍惚。这个问题让她思索很久，以至于影响了她后来这些年的生活。风从弄堂穿过，呼呼在他们的耳边打转，又匆匆地向别处飞去。乔真恨恨地打了个冷颤。他松开了捏在肩膀上的手，陪着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乔真的家门口，路灯下，被泪水浸泡过后的双眼显得更加红肿，他的又一次感觉内心被蜜蜂蛰了一样的疼痛，很轻、很深、很烈。望着她，他无限留恋地摸一下她的头。头发很顺、很柔，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轻巧与柔顺。很想再感受一下，伸出手停留在半空中，化成了嘴里的话：“什么都不要想，早点休息。”手挥了一下。转身渐渐地模糊出乔真的视线。

当他的手从她的头上滑过，乔真明显地感觉到有几根头发还在依依不舍地朝着他手指离去的方向飘摇。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从他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轻拂的那一分钟，他带走了她心里面的某样东西。

永远的带走了，这东西看不见，是属于乔真脑子里、心里的。

5

乔真回家后就关上了卧室的门。妈妈倚在门口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说“困了，想睡觉。”以后的周末，乔真早早把作业做完，就往图书馆跑。看到他在，她就很安心、很开心地看书。有时他来晚了，看到他，乔真也是很开心、很安心地看书。逢到天气好，从图书馆跑出去，到附近的山上溜达一圈。有时他会给乔真带上一两盒绿豆糕。一边滋吧着绿豆糕，一边拾着山路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用它编织成五颜六色、艳丽纷呈的花环带在乔真头上。爬在那座据说是城里最高的笔架山上。天空湛蓝、一望无际，田野翠绿、宽阔无垠。年少的欢声笑语荡漾整个山头。

只是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身后蕴藏了一座萧瑟、悲凉的秋天。

每一次，不管什么时候，或早或晚，他都会送乔真回家。他的家不在这个方向。送了她，他还要穿过两条马路才能到家。但乔真从来不推辞。乔真希望有他一直陪着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以后，将来。

6

日子就像乔真吃在嘴里的绿豆糕，慢慢、缓缓的融化。不经意间，一大堆就不见了踪影。

还有两年乔真就参加高考，忙着应付各科考试，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图书馆。分班、定了文理科，乔真一有空就往图书馆跑。可每次去，都没能遇到他。算算时间，他也应该是还有几个月就参加高考了，应该是在紧张的复习功课，没时间来图书馆。乔真对自己解释。有一天，乔真经过他的教室，拐进去问他的同学。那位同学告诉他，他已经好些天没来上课了，听说是全家搬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乔真往着他家的方向一路小跑。门窗紧闭，挂在门上的大锁已然显出了斑斑锈迹。诚如那位同学所说，他的家，已经不在，他不知去向。站在他家的门口，望着这个他曾经住过，门口积满厚厚灰尘的地方，乔真的整个身子不停往向坠。那几棵随着他手指离去的方向飘摇的头发被风吹动，但这一次，它们找不到方向。

心真的很空，一种被剥离的疼深深划过身体，迅速蔓延，很深、很广。

7

当了主任的乔真比没有比同龄人多些老练或沧桑。她的美，是自然的、不加修饰的、不需张扬的。粉嫩圆润的脸、不胖不瘦的身材、清水挂面的直发、黑漆漆的杏仁眼、安宁祥和的神情。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她心态良好、生活静好。

其实当初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凭着她的成绩，完全可以填一两个外省的学校，起码外省的大专线是一定能上的。但乔真不顾家里的反对，全部填了省内的学校。乔真想毕业后回到这里，这里有她的守望。

乔真的父母是恢复高考过后的知识分子，父亲后来去部队。家里从小对乔真的管教也就是民主自由。看着女儿没有要他们操心，就一步步的成长、成材，他们的内心感到欣慰和满足。唯独在对待男女情事这个问题上，乔真显出了与别的女孩不同的愚钝与木纳。身边有一大帮导性朋友，但从来没看见她与哪个走得特别近。如果说曾经遇到过不淑的人让她的心灵遭受过伤害，不想再涉及此事，也还情有可原。可乔真从小到大，也没往家里带过一个男孩，怎么就失落了一个年轻人在这方面应该拥有的渴望呢？如果还怀疑乔真的生理上有问题，那就更不可能。一说一笑，一个丰满健全、发育正常的女孩子，干净清纯得站在谁的面前都要多看两眼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个想法不光乔真的父母觉得不可能，就连熟悉乔真的人也觉得不成立。

那就只能有一个答案，乔真的心里装着一个人。这个人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心房，让她不容人靠近。让她从容、自然地过着单身生活。

如此想来，二老就不敢去催促女儿。只是在谈论谁家的女儿嫁了、谁谁结婚时，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乔真那颗不为人知的心弦。仿佛不对的是他们，在乔真面前提及这些事情。

只有在察觉父母露出这种眼神时，乔真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和气短。想着年迈的父母那点心思，乔真的心就不会安宁。有时候也劝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人嫁了。可是，无论怎么勉强自己，也总得要让自己的心动起来才行啊。

奈何乔真的心就是不动。

8

其实刚才进包房的时候乔真一眼就认出了他。同事们都在争先恐后地介绍，这是局里年轻美貌、聪明能干的办公室主任，且是单身。故意把单身两个字说得拖出尾音。乔真知道，这是酒桌上同事们一向爱调侃的玩笑。作为一个未曾谈婚论嫁的年轻女人，又在工作上走着如此顺意的路子，不能不让人心生羡慕和包含那一点点的嫉妒。这一点，聪惠的乔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作为同事间说一两句素雅的玩笑话，乔真一般是不会放在心里去的。但是今天，突然之间看到他，乔真就不得不用力用双手稳住椅子的靠背，她不能让自己心里的波动导致自己有些许的失态。

他的两鬓间已有了几根隐藏的白发、微凸的肚子取代了当年的清瘦。但那剑眉下炯炯有神的目光还是让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路灯下为了解救她而怒目而睁的俊秀少年。

桌子上的人一说出她的名字，他的心里就浮现出那个带着花环兴高采烈地行走在山路上的乔真。准确地说是从她一进门，他就认出了她。那一头青丝还是那么柔顺，恬静的脸庞不再似当年那么瘦削。但那朴闪朴闪的眸子，依然能够让他看出她内心与他相同的惊讶与波澜。

伸出手向她问好，脸上绽开的笑容，像天边舵红的夕阳般美好。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欣欣。

怎么会想到在这里遇到乔真？这些年，路灯下那双哭红的眸子曾经多少次鲜活地存留在梦中！

乔真温和地笑着，伸出小巧湿润的手放在他手里。短短的相握，感觉出对方的手都在颤抖。是的，颤抖。彼此都没有忘记，彼此相识。

9

当了领导的章冰，依然难得地保持着许多平民百姓的美好素质，对糟糠之妻的忠守，对孩子的慈爱，对朋友、下级、同事的周到、热心、侠义、----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可靠的。

章冰的相貌堂堂正正，他的为人也和他的相貌一样，有始有终，有理有据有节。他的家庭背景一无实力。他的天下靠他的真才实学赤手空拳打下来。如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既不昧着自己的良心，又能够在仕途上走得比别人都顺。他深谙了在这个社会的为人之道，也就进入了一个相对自由的境界。

站在她的面前。他的那个自由的境界在瞬间打破。虽然那种碎只是石子投进水潭的那种“碎”----水面的平静须臾机会恢复的。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石头跌入深渊的坠落，听不出半点声响，却坠得那么有力、那么彻底。在场的人介绍乔真是县里最能干、漂亮、单身的办公室主任。他竟有一种天眩地转的感觉。

这么多年她还是一个人？她的纯情与他有关？！　

其实章冰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来任职。对于来到这里，他并不讨厌。甚至是渴盼。在很多次的梦里，无数次回到过这里。若不是当年慌忙之中跟着父母出去躲债，连夜投奔到山东舅舅家里，今天的他又怎么会对这座小城感到陌生？

10

其实章冰离开小城那天，微风轻拂，所有的景物都和平时一样。甚至走到路口转角时，卖副食的阿姨还和他笑了一下。章冰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这个周末约乔真去图书馆。听有的同学说最近馆里来了一批新书里面有汪国真新的诗集，他知道这是乔真一直喜爱看的书。

只是没有想到，在他回家用钥匙打开房门的一刹那间，他的人生路途从此扭转。

刚进家门，感觉出屋里的气氛很不对，父亲阴沉着脸，母亲坐在床沿上，成线的眼泪连成串的往下掉。面前的床单打湿了一大块。看着他进门，父亲的脸阴沉着说：收拾一下衣服，去你山东舅舅家。”母亲压抑着啜泣的声音让人感觉穿梭在她身体里的气流要从胸腔里跳动出来一样，痛苦、难受。“现在去？不是还没放假吗？”章冰很惊讶。“先去了再说，实在不行，高考的时候再回来。”父亲的态度很坚决。突然的转变、母亲痛苦的啼哭，章冰的心里清楚，家里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可缓和的问题和麻烦，否则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不可能这样仓促地让他和母亲这样仓促地离开这里。他不再说话，默默地收拾行李，和父母亲一道登上了这辆与他的人生道路背向而驰的火车。从离开家门看着火车窗外的景物飞速滑过，章冰的思绪如一根结实的绳子拧成了麻花，脑海里不时穿插着乔真的音容笑貌。他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解开这根拧成麻花的绳子？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向她告别。

来到舅舅家里，父母放下了一脸的慌乱、紧张和疲惫。此时，章冰彻底知道，他的父亲和别人合伙开的煤矿里突然出现塌方，有几个工人被埋在了下面。

章冰的父亲一年前经人游说，去托了好几个人在信用社里贷了一大笔款子，和别人合股请了当地的一些工人开采一个煤矿山。以为能够挣点钱，为章冰以后读大学的花费做准备。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害怕被追究责任，还要偿还巨额的抚恤金。可那笔贷款全部投在了煤矿里，家里现在除了几个生活费，已经没有多少现钱了。又怕坐牢毁了这个家。又惊又怕，父亲索性带着他们母子俩连夜跑了出来。

11

高考参加以后，章冰又回学校领取录取通知书。虽然跟着父母躲了出去，但章冰的户口还在这里，他还是一个人悄悄跑了回来参加高考。只是这次回来，丧失了所有的兴致，只想着领了通知书去外面上学，也省过在这里遇到同学些的尴尬。家庭的动荡与命运的不济早让他心灰意冷。参加高考只有一所大专院校录取，也在意料之中。原来的班主任一脸疼惜之色。临走时叫住他，说有他一封信。“收到有大半年了吧，高考那几天，大家都忙，一忙着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看看时间，竟是章冰离开前的那个元旦。回到家撕开信封，滑出一张贺卡。卡片上写着“章冰，新年好！”，落款：乔真。

其实如果章冰再仔细看，会看到卡片的底子上绘有一对情侣牵着手的淡淡影子。

只是当时的他满心是家庭遭遇动荡的凄惶与寄人篱下的苦楚，凭着这几年的功底，只得了个大专录取通知书，心里终归是难受。哪里还会有闲情把玩这种小东西？随手便把贺卡塞进了抽屉。此后的几年，读书、就业，因为家庭的变故、高考的失利，他一直刻意地不再和原来的同学联系。直到后来，由一个远房的亲戚介绍，认识现在的妻子，收拾房间做新房的时候，看到那张贺卡，想起他和乔真在一起的少年时光，他才明白，他这一生和乔真终是咫尺天涯了。

12

章冰的妻子是小学文化。章冰学校毕业分到乡下工作以后，母亲就一心想抱个孙子，到处张罗着让人给他介绍媳妇。工作没多久，家里就给定下了婚期。那天他忙着收拾着屋子里的杂物，准备做新房。妻子拿着贺卡走过来，对他说“你读书的时候莫不是有相好的？连张卡片也画这样的人影！”章冰脸色煞白，夺过来一看，卡片白色的底子下，竟有着淡淡一对牵着手走在路上的可人儿。

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到它？？

章冰三下两下便把那贺卡撕碎了，自以为是表达一种怨愤似的绝诀，后来方体味到里面倒有一种要向妻子表示清白的意识，如此一想透，便更加地看不起自己。直到女儿出世，长大，有时看着宝贝女儿，一频一笑间眉宇中透出的神色竟与多年前乔真的有几分相似，章冰就不免有些黯然。

如果当初早点看到卡片上的人影，又何至于让她这些年过得这样孤零！？如此一想，不禁骇然。　

以稳健出名的章冰，这些年何尝不是过得有些孤楚？女儿出世没多久，父母亲相继过世。刚参加工作的章冰经历双亲离去的悲痛，还要顶着一个人支撑整个家庭的重担。在农村长大、没有多少文化的妻子并不能帮他解除思想上的一些苦闷和烦恼。相反地，进城以后，逐渐学会了势利与攀比。整天与楼里那些女人东家长、西家短。再或就是在章冰的面前不断的唠叨谁家的男人升官了、谁家的房子换新的了。章冰从心里十分反感。很有些才华的章冰在心里对婚姻的理解是：红颜知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就滋生出对命运不济的哀怨来，感叹当时太过于年轻，鼓不起勇气对乔真表白内心对她美妙的感情。

甚至有时会对乔真生出一些怨恨。什么话不能说明了，在卡片里藏着掖着。让他在今天过上这般无滋无味的日子！

妻子的唠叨、内心无人共话的寂寞，沉稳的章冰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工作中。上了夜大，眷写了两篇行业内的专业论文，竟一下子发表到了省级刊物上。从此，慢慢地成了单位的业务骨干。加上本来做事就勤恳，做人处事都很谦和，业务水平不断提高，自然而然也就提升到了今天的职务。

有时候章冰会想，上天真是给他开尽了玩笑。他无心伤害乔真，却因为命运的安排而愧对她；他无意得惠于失败的婚姻，却弥补了他不期然的仕途。

身在仕途，章冰有很多的话是想找个人说。有些心里的苦衷和想法，他是很希望能有一个与他水平相当、且能知晓他内心独白的人能来听他倾诉的；身处官场的复杂，他更希望能有个人为他分担精神或是心理上的压力。哪怕是一两句相知相惜的话语，他都会觉得欣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到乔真！会想着，当年那个在路灯下把眼睛哭红了，头发又柔又顺的女孩，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了一个家庭，也会遇到生活里的烦恼？

曾经想过打听她的消息，也曾有过找她的念头。现如今的消息四通八达，通讯方便快捷，若要找她，想来也并不困难。可是，时光荏苒，即使能够与她联系，又能怎样？无非是向她表白这么多年来。一直深藏在他心里的愧疚？还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之情？

一向以稳建内敛出名的章冰自问不可能。过了这么多年，有许许多多的经验和现实表明，他无论如何都再不可能有理由和机会就当时的错过再去刻意寻求她的原谅。

当然，要想找一个谈心交流的红颜知己，身为宦途的他也可以找，也能找得到。但他从来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个他一手撑起来的家，他不能亲手毁了它。

13

乔真的眼泪掉下来，滴在了扑了腮红的脸上。伸手去抹，就将脸牵扯出一大块红晕。如乔真喝过酒一般。

分开的这些年，一直都把他珍藏在心里。如一幅陈旧的画，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图像已有些许的模糊。乔真也一样，她不想去把他翻出来，虽然那只是一个意象、一个意念，却让她欲舍还留。

桌子上的人在起哄，在坐的人纷纷在向他敬酒。她退了出来。退到卫生间，看着被自己的眼泪弄花之后，如桃花带雨的脸庞。乔真知道她有太多的理由不能躲、不能藏、不能遁逃。

她明白这些年苦苦坚守的东西终是在今天水落石出。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手心的温热和颤抖，都让她明白。只是这样的结果，让她始料未及、让她无可奈何、让她心酸狼狈。刚才饭桌上他接电话的言语犹在耳边彻响。

餐厅的包间，宾主尽欢，手机铃声让喧哗戛然而止。他接电话。“嗯，我的乖女儿，想爸爸了吗？爸爸给你买了一个大大的毛毛熊，对，告诉妈妈，爸爸明天回家。”

终于知道，纵使她痴痴的等这些年，等到期盼的这个人，又能怎样？她毕竟等到的他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让她再也不能抱有任何幻想的男人。

从餐厅里信步走出来。夜晚的风带着几许凉爽，吹打着柔嫩的肌肤，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随着晚风散去的浮燥，多多少少化解了一些郁积在心里的苦闷。

不知不觉，走到宾馆外面的一个草场里，草坪上，一棵粗壮高大的核桃树下支着几张白色的圆木桌，配套的是同色休闲木椅，样子稚拙可爱。三三两两的人或坐在草地里、或靠在木椅上，乘凉、低语。还有个别情侣依偎在远处的阴暗的树下，喃喃耳语。

“乔真！”正在悠悠的晚风里把心事舒展的乔真被突然的声音惊了一下。回过头，整个人就包围在章冰脉脉的眼神里。“哦、房间里太热，我又不想凑那份热闹。怎么，你也吃好了吗？”一贯的笑容牵动着嘴角，乔真看着章冰说。“呵呵，是老了呀，对于喝酒应酬，越来越不能胜任了！”章冰笑呤呤地回答。“不会吧，我看你也老不到那儿去。”通过树枝摇曳过来的光线，乔真看着章冰，真的不觉得他老。“的确是老了呀，我都感觉到了我身上的暮气。”说罢，章冰微微地叹了口气。“不过，你到还真是没多大变化。”他又说。

对于正当青春年华的年龄，乔真有着自己的品味。就比如今天穿在身上的这套衣服，就是乔真去年去上海看望姑妈时买的，价格不菲。普通的套装，没有任何刺眼的装饰，但乔真就是看中了那中间收腰的褶子和一身的灰。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但穿在身上，就把凹凸有致的身材装扮了出来。上衣是v字口的小翻领，衬托出白皙的脖子更为修长，衣服的下摆和裙子的上半截都有收腰的褶子，密密的、很妥帖，穿在身上就自然地把那一截细细的腰身凸现了出来。褶子收到裙子的一半，裙筒呈喇叭形在膝盖上方散了开去。走路的时候，裙摆轻轻的晃动，整个人显得很飘逸、很清爽。这是乔真一贯的打扮。不张扬、不做作，但细心的人还是看得出来，随意打扮下的精致和品味。加之乔真天生的肤色比较白，灰色的衣服穿在身体上，非但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突出老气，却因了暗色的沉淀凭添了几分高雅和贵气。穿上这套衣服，没少得到过同事们的赞扬。

一瞬间，在章冰赞许和钦慕的眼神里，乔真突然发现，自己在事业上的踏实进取、追求进步，都是为了掩盖这些年形单影只的落寞？她的乖、她的悟性和骨子里的灵气都在为他等候?努力的一切，就是在潜意识里渴望有一天能与他相遇的时刻，让他看到她始终如一的美丽、聪颖??　

原来一直不曾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何“意”？直到此时，才发现那只是自己一味的守候，那所谓的执着，竟和与他隔着如此相近却又遥不可及的距离。如此想来，乔真的心，就不免有些黯然。

一个身着黑马甲白衬衣的年轻小伙子走过来问他们要喝点什么?“绿茶！”乔真的声音与他同时说道。惊愕地望着对方，只是没有想到，在隔了这么多年的邂逅，竟然还有如此默契的的回答！“从来佳茗似佳人，却是没有想到你也爱这个！”章冰很有些惊奇地看着乔真说。同样的表情在乔真姣好的面容上流露。“这些年，一毕业参加工作就是在办公室，其它的习惯没养成，倒是这绿茶，却成了每天都舍不掉的习惯。”　乔真开心的笑起来，那一头很滑很爽的头发，便顺着瘦削的肩滑到前面来了，在她的胸脯上缓缓地起伏着。恍惚间，章冰的脑海里晃动了一下那张被他搁置在抽屉里的贺卡。卡片上底色里两个若隐若现执手相牵的人儿，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想到自己的错过，不仅在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乔真，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听你们同行的同事说，你的业务能力很不错啊。”。望着乔真，一刹那间的懊悔和苦楚停留在章冰的脸上。“是吗？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把我给忘了呢！”乔真的笑容里，章冰分明就看到了一丝苦涩。“那里话？再忘也不能忘了乔真啊。”章冰说完，自知话重了，顿了顿，便问起乔真父母的身体，问乔真从毕业以来的工作情况。

来的时候，章冰就想好了，凭着他那些年对乔真的了解，对乔真的人品和才华，章冰是知道和肯定的，这样的一个女生，无论怎样都应该有一个真心关爱她的人和温暖的家庭。章冰历来是个做事认真，即使输了也要输得大气的一个人。当初是自己错过了和她的缘份，如果今天能帮她解开心结，劝说她敞开心扉，去获得自己的幸福，也胜过了自己这些年在心里的自责。

14

“乔真，当年，我---”。“别说了！”乔真的声音引得远处的行人向他们张望。“别说了，”乔真静下声音来说。“还说这些做什么呢？你现在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望着手里的白磁杯，乔真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不，乔真，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当年是我父亲和别人合股的煤矿出了事，我们家当时已经没有了还债的能力，父亲又慌又怕，连夜带着我和母亲去了山东舅舅家。家里遭遇了那么大的事，我的心里也是非常害怕。参加高考也是一个人悄悄回来，最后只上了个普通的大专线，我就更不想与同学们联系了！”

远处的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散去，宽阔的草坪上乔真他们的身影是落寞和孤单。树叶的摩挲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更加拥挤。树梢随着风儿摇晃摆动的声响加深了章冰话语里的凄凉。

乔真的心里，被周围似暗非暗、似明非明的景象填得满满的。胸腔里因为有这样的满压抑得无法呼吸，她无所适从、无可奈何、却又束手无策。

年少的轻狂自信、今天的相遇相离，她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才能表达这样一种相见不能执手的遗憾呢？虽然这样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出现过。桃树下、大海边、他们两个在一起。

年少的时候，他没有珍惜她。等到明白她了，却已没有了再让她等待的条件。

他给他们之间设置了一道无法永远逾越的距离。

就算近在咫尺，却是一步之遥。

15

“这些年，就没有遇到一个觉得中意的吗？”章冰很专注地问乔真，“怎么说呢？参加工作以后，也还是认识了一些不泛优秀的男生，不过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热情都像被别人占去了，我都没感觉了。”乔真笑着说。但章冰还是看到了那笑容里的一丝苦涩。

“乔真，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虽然有些事，在你心里是你自己的，但你的生活却不是你一个人的！当时是因为了家庭的突变，中断了你和同学间的联系，但你这样的坚守孤独，只会更加打乱你的生活，你的未来，懂吗？有些东西，错在心里，可那始终是不能挽回的昨天！”章冰的表情因为一下子说出这些话而显得有些激动。看着章冰，那额头上有明显的皱纹、和深藏在纹路里的疲劳。乔真的心跟着他方才的那些话起伏波动。是的，他的风霜都隐藏在额头深深的皱纹和两鬓若隐若现的白发里。那些曾与她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早已随着时间的沉淀成了记忆里的一桢画。虽然珍贵，但却久远。不可寻。

乔真的心门上似乎有一把摇摇欲坠的锁。在乔真心潮波动、反复咀嚼章冰话语的时候，那把锁突然“啪嗒”一声，开了。她惊奇地发现那桎梏她多年的心锁原来只是一个代表青春的符号。

只是她把这早已风干的花瓣放置得太久、久得让她迷失了与春天的距离。

16

城市的上空因为灯光的霓虹显得格外明亮，远处、近处的光芒重叠辉映，迷离的景象里氤氲着暧昧的味道。晚风吹过，乔真的手臂泛起阵阵凉意。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夜风的清凉让章冰察觉出乔真的寒意。

电梯的疾速把他们飞快地送到乔真住宿的楼层。电梯门打开，乔真走出电梯的一刹那，他像当年一样，轻轻的摸了一下乔真的头，还是那样的很柔、很顺。说了一句：“开心点，丫头，你能行的！”。

电梯门关了，乔真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他说的什么，乔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感觉他的手再次拂过她的头发时，她的头发很顺，很听话。这一次，它们没有因为他手指的离去而飘摇。它们很镇定、很安静地排列在她的头上。乔真知道那是她自己的东西，是精神上的，心里的，今天又回到她的心里。

那一夜，睡得很香甜。很好、无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