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哥,可不可以不爱你当年明月

发表于-2009年08月12日 晚上10:51评论-0条

小羊妹妹的困惑

我出生在有“太阳部落”之称的扎溪卡大草原上,是家中的幺女,上边有六个姐姐,一个哥哥。爸爸是族长,为人严肃,虽没要求子女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却也不允许我们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疯跑。你见过一望无垠的草地吗?特别是7、8月份,每一寸草丛间都撒满绚丽妖冶的野花,招引得蝴蝶流连忘返……要抵制这种诱惑,啧!啧!好难啊!

母亲很慈祥,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怎么明白——从小,她就给我们姐妹穿雪白的公主裙,打扮得淑女气十足,却给哥哥穿丑陋的,看上去脏兮兮的灰褂子,就算他是男孩子吧,就不爱美了吗?为此,我不知道多少次用手刮他的鼻子,羞他。他有时垂头丧气,有时面红耳赤,有时目光冷漠,有时还抬高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时,我是有点儿害怕的,心怦怦跳,但我不表现出来,我会笑嘻嘻地更挨近他,挠他的痒痒,他也就不好再板着脸,而是和我耍做一团了。

一次,母亲看见我躺在哥哥怀里,脸一下变得惨白,浑身颤抖。我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说是时候了,就默默地转身走了。我猜如人们所说,是母亲的更年期到了。但是,从那之后,父亲对我们愈发严厉,再也不让我和哥哥一起玩儿了。

兄妹的灾难

草青草黄,哥哥越长越帅,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特别是他的眼神,冷漠里搀杂着一缕忧郁、落寞,酷酷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他,安抚他,听他诉说,为他分忧。

一天夜里,风很大。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忽然,一种恐怖的叫声传进耳内,我腾地坐起身,跑向屋外。四周漆黑一片,不远处点点绿光来回游动,我吓得差点儿坐在地上。是爸爸妈妈描述过无数次的——狼!

在我茫然不知所措时,那群该天杀的狼已经纷纷张开血盆大口,肆无忌惮地咬啮在我的同类身上。这时,有人拽我的袖子,示意我逃跑。是哥哥。

我跟在哥哥身后,拼命地向草原深处跑去。心里想,爸爸妈妈姐姐们,赶快逃命吧!

跑啊,跑啊,就在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骨头快要散架子时,哥哥终于停了下来。我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一座宽厚的嘛呢墙挡住我的视线。哥哥真有心计,躲在这儿,恶狼们就找不到了。哥哥抱着我,轻抚我的头。我安心地趴下来,一会儿,睡着了。

当我再次被那种刺耳的叫声惊醒,看到眼前的情形,立时魂飞天外。不知何时,我的身边站满了绿眼睛,浑身灰土土的家伙,他们又追来了。

哥哥把我挡在身后,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和他们交谈。这时我才发现,哥哥竟和他们惊人的相似。早就听爸爸妈妈说哥哥是弃婴,见他可怜,收养了他,原来——他是狼!

显然,哥哥的交涉并不成功,那群毫无狼道的坏东西正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近。哥哥竖起的两只耳朵越绷越紧,突然,他调转身,狠狠地咬在我的喉咙上,在来不及害怕,来不及感到疼痛时,我已经失去了知觉。我的灵魂一点点脱离我的肉体,飘荡在巴格嘛呢墙的上空。

狼哥哥之死

相传300多年前,巴格活佛看见了一对为爱情私奔的情侣,小伙子见财忘义,掐死了心上人,活佛把财宝藏起来,等小伙子来找他。小伙子来了,活佛告诫他:珍贵的爱情,是再多的珠宝财富都换不回来的。小伙子听后,悔恨至极,大彻大悟,跟随活佛皈依了佛门,用他的一生为心爱的人和自己的恶行忏悔修行。而巴格活佛就在此处放下了嘛呢墙的第一块嘛呢经石。从此,众多相爱的青年男女不断在此垒上代表他们心愿的嘛呢石。

死在巴格嘛呢墙下,是我的宿命?因为我本是一只羊,却在懵懂间,爱上了自己的天敌——狼?

狼哥哥很快拼命撕咬我的肉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清楚地看到他把我最后的一根肋骨吞进去后,倒在地上,滚了两下,不动了。

他竟被我的肋骨戳死!

我明白了,刚才的一切不是他的残忍,他不想他的同类分享我,而从此我们血肉交融一体,再不分离。

“两个可怜的孩子!”

“让他们投生为人吧!”

“成为真正的兄妹,用血缘化解前世的深仇大恨……”

我拼命挣扎反驳,不要让我们做兄妹,不要!没人听我的话,神仙原本就无情无欲。魂魄是会哭的,就在我号啕痛哭时,被化为一个女婴,降到人间。

我的月经初潮

我叫林淑扬,上边有一个大我3个小时的哥哥,林书郎。我和他天生命相犯冲,八字不合,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我都会大打出手,直到他抱头鼠窜为止。我也从不叫他哥,我给他取了一个无比生动鲜活的外号:大灰狼。人前人后,我就叫他这个。妈妈很伤心,说没见过我这样刁蛮难缠的女孩,一定是夜叉转世。哥在一旁鬼鬼祟祟的笑,样子好丑。

一直和大灰狼同桌。初中三年级那个夏日的午后,最后一节自习课上,一整天都恹恹欲睡的我突然感到肚子闷痛,有液体淅淅沥沥从下体流出。我吓坏了,第一次在哥哥面前软弱下来,哭着问他我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哥的目光里现出一丝慌乱,他脱下校服系在我的腰上,牵着我的手向外走。

在我混沌的世界里,从来没想到我和哥会有什么不同。我和他一起弹玻璃弹珠踩单车滑冰游泳偷小区树上的果子逃学去录相厅看最新美国大片。有一次想学他的样子吸烟,刚叼到嘴里便被他打掉,指尖扫到嘴巴上火辣辣的痛。女人不准吸烟!以后不准总粘着我!大灰狼翻身得解放架式十足地骂我。我咬紧下唇30秒。我那可怜的一直处在水深火热的嘴巴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拳捣向他的胸口。毫不例外地一声狼的惨叫,我趾高气扬扬长而去。边嘿嘿冷笑,不粘你?粘谁!

当哥在超市里把一包卫生巾快速塞在我的手里时,刹那间,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女人的事实。我的脸熟透的李子般红得发紫,手忙脚乱,落荒而逃。

哥的同桌不是我

哥哥不再和我同桌,他重色轻妹,改投到校花怀抱。

校花是新来的,带着“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味儿,男生们惊她为天人,一窝蜂似的往她身边凑。我恨她风头太硬,初来乍到即夺人之美,便跑到她面前欺生。你真他妈地俊!我往死里夸她。校花一定自从出娘胎到现在,头一次见识到这种夜叉作风,也不敢搭言,只是刚过门的小媳妇般,可怜巴巴小心翼翼地看我。我暗中打了一个冷战,同时明白了勾魂摄魄的含意——桃花般的眼睛所伸出的触须的功能。

大灰狼赶紧打圆场。

“我妹妹,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说话有些不着调,但人绝对根正苗红,是革命同志。”

呀呀呸的!他才脑袋灌水神经错乱,我什么时候是他的革命同志!我剜他一眼,横着从校花面前晃过去,找一个旮旯,偷偷去抺眼泪。

我想哥是如愿以偿了。月经初潮之后,我不再整天粘着他,跟在他屁股后面满世界乱跑。我主动帮妈妈做些简单的家务,洗碗,换床单,晒被子。开始穿胸围,且日渐关心胸围蕾丝的花样。迷恋上席慕蓉的诗,经常为一些小甜蜜小忧伤展转难眠。在哥哥面前也收起爪子和牙齿做温良顺服状。不想他却如此疏离我,还露出大灰狼的无赖本相恶心我。呜呜!天理何在!

看到眼前的鞋我便知道是谁找来了。鞋侧面有大写手绘l,本小女子作品,不是山寨李宁牌,是狼的声母。

“扬,别哭了好不好?”

我就要哭,你管呢!

“咦?以前没看出你有林黛玉的潜质呀?”

有这样安慰人的吗!以前我还没看出你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潜质呢!我抬头看向他,眼睛在泪花后面泛起笑漪。大灰狼也咧嘴笑了。就在大灰狼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时,我快速抬起右脚狠狠跺到他毫无防备的左脚上。换同桌!抛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走掉。

哥想把我推销出去

大灰狼的学生生涯在走马灯般不停换同桌中渡过。从校花开始,他就爱河泛滥,泡过的女孩子接二连三,光掰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就算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帅,可作为男友,mm们就不看看他的才学和人品?虽说他读过国际二流名校弹一手破吉他说一口流利的伦敦郊区英语,人品也没什么太大的瑕渍,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那也说破大天只够得上黄金水准,上面还有白金和闪闪发光的钻石呢!更何况……

哥每次都浮皮潦草征求我的意见,比如张三李四谁更适合他之类。我心里胀满着一股无名怨气,便逮住机会往泥里挤兑他,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他只回敬我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工作关系,我和哥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一年里至少有一天我们单独在一起过,雷打不动。是我们的生日那天。

这个生日有些例外,踏进酒店包房时里面已经有二人在座。我转身就走,被哥轻巧而霸道地攫住,骨头被捏得生痛。迟疑了一下,默默跟着他走进去。不出所料,女人是哥的新任女友。哥的所有女友我是记不得名字的,面孔亦已模糊,但是,每次我都能区分出眼前这位是不是新的。男人是哥的同事,海归精英,那家跨国公司最年轻的区域销售总监。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我知道,哥想把我推销出去了。

哥,不要丢掉我

整个晚宴,我把自己变成一个弱智的花痴,我认真温柔地注视海归的眼睛,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捧场地咯咯笑,再就是毫不犹豫地干掉杯子里的红酒。哥试图阻止,我不拿正眼看他,暗暗决定从此的一切与他无关。

其实我毫无酒量,三杯下肚,找不着北。我攀附住海归的胳膊,大着舌头说我有一个秘密,从小到大陈封多年,你可知道,海归说不知道。我转头问哥哥,哥哥眉头紧皱,说我醉了。

我醉了。我朝着酒品最差的醉鬼方向发展,开始哭闹。哥一言不发,拖着我向外走,我又踢又打,他强行把我塞进车里。

我醉了吗?醉了怎么还会如此痛苦和绝望!醉了怎么还会那么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那是一颗天上的星星,只能仰望,不能收藏。

车子启动让我不停呕吐,哥忍耐地用湿巾为我擦拭。在我平息下来后,他将我背到背上,走路回家。夜风微凉,我像一只孱弱的小狗,紧贴着他汲取他的温暖。路有多长我心里没有明析的判断,我希望一直这样走下去,没有尽头。

经过一家商店,哥想把我放在路边的椅子上进去买水,我死命抱紧他,怎么也不松手。我说哥你别丢掉我,哥你不要丢掉我,然后,泪流满面。我说话时哥明显僵了一下,再继续走时,我感到他的步履异常沉重。

周围静谧下来。我的世界渐渐朦胧。我似乎听到哥说,扬,我永远不会丢掉你,我又似乎听到哥说,扬,我们不可以。终于没能抵挡住浓浓的倦意,我沉沉睡去。

我变成怪物

那次醉酒后,如果不是出了些意外,哥就去j国工作了。但是,就在他临走的前几天,我被检查出患了喉癌,晚期。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我被强行推进手术室。几个小时后,从那道门再出来时,我变成了脖子上开着个洞,被摘除声带,和别人交流只能比比划划的怪物。

哥明显憔悴。但面容平静,眼底里有疼痛,看不到悲伤的痕迹。

哥买来瘦小柔软的猫崽儿让我喂养。我知道他的用意。他在我身上托付了一条生命,他想用这条生命的重量或者力量,唤起我对人生的担当,和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我很虚弱,整个冬天大部分时间都和猫咪一起在睡眠中渡过。小猫还是一天比一天圆润丰满起来,我却一天比一天衰弱,像失去水分的花朵,干瘪苍白。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哥问我想不想看树木发芽的样子,我闭了下眼睛,意思是想。他把我抱上车,为我盖了条毛毯,又放了一床棉被在车后座上。山里冷,多准备点儿没错。我指着房门意思是要不要带上小猫,哥摇头。

山路不平,哥尽量开得很慢。萨克斯风《回家》的旋律轻轻环绕于车内,多少缓解了我的痛苦。一条河横亘在眼前,冰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远处有一座石桥,那是平时通向山里的唯一出路。

哥把棉被拿过来,仔细地包裹住我,然后,冲我暖暖地笑,重新启动了车子。天!他竟在仲春时节,把车开上河面!我想惊叫,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伸手阻止他,却提不出一丝力道,只能尽量地张大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有风声,冰层断裂声,水流声,然后,无尽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包围过来……

我们陷进河里。

哥松开方向盘,紧紧搂住我,不断在我耳边重复说不怕、不怕、不怕……当他温热的泪淌到我的脸上时,我明白过来,一切他早有预谋!

越来越冷,越来越憋闷。在我呼出最后一口气前,听见哥郑重地说:其实,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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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张鲁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