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哦,干柴岭汉中树洞

发表于-2009年08月13日 早上8:20评论-5条

三月的山沟还是有些寂寞。除了山坡上梯田里刚刚睡醒的油菜花,其他东西都好像还在冬眠着。油菜花也不大胆,瘦弱羞怯就像山里的孩子,连一贯喜欢热闹的蜜蜂也大愿意光顾,以至于野蜂乘虚而入。状如葫芦的蜂巢高挂于干枯的枝头,堡垒一样老远就能看见。他们把这种野蜂叫做“葫芦蜂”,或者“马蜂”、“吊脚蜂”,听说挺厉害的。一路上我很小心地走着,可奇怪的是竟然连它们的影子也没见着。燕子说那些家伙很懒,还在睡觉。

天也是灰蒙蒙的,槲叶青冈小橡树等刚爆出指甲盖大小的绿叶,远看像一团团绿色的烟雾,浮起在青黑的松柏间,斑斑驳驳的。偶尔有几对喜鹊伉俪从树顶飞过,“戛戛戛”给主人报喜,燕子说:“我们这的喜鹊都欢迎你呢,我妈就更不用说了,她早就把下午饭给你准备好了。”我停下脚步喘口气,抬头望着树梢上喜鹊那可爱的白肚皮说:“忘了告诉你妈,别整那么复杂,越简单越好。”一看时间,我的妈呀,快两点了,在这山沟沟里转了整整三个小时,路越来越陡,地势越来越高。我走出了一身热汗,气喘吁吁,腿脚酸软,早就吃不消了。我问燕子还有多远,她老说快了快了。都怪我,是我坚持要步行,游山玩水的。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燕子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一把在山口买的蒜薹,马尾辫在脑后活泼地晃荡着。山谷幽静,春水潺渲。走在这样的山路上,很容易使我想起川端康成的那部成名小说来。不过我可不是来消闲的,我有双重任务,一是家访,二是考察支教的事。我漫不经心地问燕子:“梨花中学离这有多远?”她说:“那还远得很,照你这样走,擦黑才能到。不过我也没去过,嘻嘻!”她把那“远”字拖得老长,目的是要阻止我去那所中学。我摸了摸她那乌亮的脑壳说:“你才多大个女子啊,还没我女儿大,才上初二,要走的路还长得很。”

“梅老师,我不小了。你不是经常表扬我,说我有志不在年高,生活自理能力强吗?”燕子不高兴了,受了委屈一样,我赶紧搂了搂她的肩表示赞同,她说的一点也不假。燕子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房,自己做饭,还要照顾小学五年级的弟弟。姐弟都懂事,学习都很好。农忙时,燕子每天下午还要带弟弟回家给妈妈帮忙。爸爸去山东打工,三年都没回来了。山里穷,搞不来钱,年轻人和男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在家守着寂寞苦焦的日子。燕子家还算好一点,刚修了新房,家搬到了路边,而且她爸爸支持她姐弟到山外去上学。这次家访是燕子主动请我来的,她要让我看看他们家的新房,要感谢我对她的帮助。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女儿穿剩下的几件衣服,用不完的作业本吗?可山里人把这份情意看得很重,燕子妈反复说要把我请到家里坐坐。盛情难却,我就来了,可这山路真是把人走怕了。

“梅老师,听说你要去梨花中学支教,这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

“就是啊。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呢?同学们都说,你比我们的亲妈还亲啊!”

这样的话让我很受用,我说:“哦,我也喜欢你们啊。”我这女子唯一的不满就是她一再阻止我给她家买礼物,把我弄得不仁不义的。在山口的集镇上,我买了一件鲜奶,钱都付过了,她却硬从我手里夺过去退给老板,还说:“哪有拐棍倒着杵的!”燕子的劲真大,是我的体育委员呢,我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走着走着太阳就从灰云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燕子指着对面那洒满阳光的山口说:“从那进去走不远就是我的家。”我们走过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拱桥,穿过那山口,里面豁然开朗,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坝子出现在我们眼前,还有桃花在路边招摇着呢。

“好啊,燕子,你们家和陶渊明的居住环境不相上下嘛。”

“看见那棵很大很大的麻柳树了吗?旁边就是我们家。”

“你们家背后那座大山叫什么名字,怎么那么高啊?”

“那是干柴岭,我们就是从那搬下来的。梅老师要是有兴趣,吃了饭后我带你去爬。那山上有竹鸡,小小的,捉一个,好玩得很!”

燕子的新家在小路边。一条更窄的小山沟的沟底,一顺溜七八户新家,一律的三大间平房。白墙红瓦的,在这满眼青黑的世界里很是耀眼。小山村名叫“麻柳”,因那棵百年老树而得名。麻柳村安静地躺在山做的摇篮里,美丽得像一个山村版的童话。其实,像树叶上的经脉一样,大山沟套着小山沟,大山的褶皱里不知藏着多少这样的人家。

燕子妈系了锅裙站在路边,弟弟金娃子早跑到我面前,他是昨天被他妈先接走的。他拉了我的手不放,看我满头大汗就说早知道应该陪我们一起走。燕子妈有点拘谨,她抓起围裙反复擦手,好像怕我们说她脏,比我还小的年龄却一笑就露出满脸皱纹。她接过燕子手里的蒜薹去了那搭在山脚下的临时厨房,不一会就端出好几盘菜。有腊肉、鸡蛋、春芽,最有特色的是一盘炒煎饼,我还向她讨教做法呢。

山村的物候迟,下午饭却吃得很早。我才抱怨吃早了吃多了,可出去一看,好几家人都端了碗串门呢。

燕子提议去她家老屋看看,顺便给我剜点鱼腥草和荠菜,再摘几把春芽,我没有表示反对,就随他们姐弟去了。

山里人闲不住,早早地把瘦弱的黄牛牵出来犁田。还有人在山坡上采春茶、种山药。山雀啁啾,菜花金黄,好一幅恬静安适的山村春耕图,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里了。快到老屋的时候,我看见路边的冬水田里有个老婆婆在收拾秧母田。黑瘦的手里捏了一柄宽大的水锄,来来回回搬运着臭哄哄的稀泥,想把那田弄得更平整些。老婆婆头上缠着脏兮兮的黑头巾,裤腿绾过膝盖,露出白森森瘦伶伶的腿肚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个头本来就很小,半截腿又陷进淤泥里,成了个十足的“小短人”了。

我站在高高的田坎上看了她一会,冲她喊:“老人家,你不怕冷吗?我们都还穿着毛裤的哦。”老婆婆头也不抬继续搂泥。金娃子说:“别理她,那是个聋子,贵娃子他婆婆。”

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燕子家的老屋就在半山腰,房前大片的竹林,房后茂密的小橡树里藏着几朵明媚的山桃花。远远看去,掩映在青山翠竹中的老屋真是隐士的好居所,可走近一看,却是几间开始颓败的土墙瓦屋,夯土筑的很厚的墙,上面满是蜂眼。门开着,里面好像有动静。金娃子冲屋里喊了一声“贵娃子”,很快就从堂屋里飞出一个男孩。个子不高,却满脸的秋气。

我问燕子:“贵娃子怎么住你家老屋?”燕子有些发愣。

“他婆婆前几天拿了一百块钱定钱交给我妈,要租我们老屋住。他们家还在干柴岭那一面,贵娃子上学不方便。”金娃子抢着说。

“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昨天才听妈说的。”

“他们家好可怜的哦。”燕子悄悄对我说。

院坝很窄,只有这里能见到一线天光。我们几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天,又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贵娃子。我问他:“你上几年级了,在哪上学?”

“我才上五年级,在梨花小学。”贵娃子捏着黑色牛仔衣的衣角,脸朝着别处说。

“你多大了?”

“十四,比金娃子大两岁,我原来跟他一个班的。”

“那时候我们在麻柳小学上,刚上完三年级,学校就给撤了。”

“梨花离这很远的,你怎么去上学?”

“我骑车。”贵娃子指了指堂屋里那辆黯淡无光的加重自行车说。那自行车比他矮不了多少,他和我女儿一样大,却明显地发育迟缓。

“你骑车从这到学校要走多久?”

“去的时候一直是上坡,要骑一个多小时,要使劲踩。回来的时候是下坡,我撒开闸地跑,有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很危险的哟,你为什么不住校呢?”

“我,我,我们家没那个条件,况且我还要照顾我那个聋子婆婆。”

“你爸你妈不在家吗?”

“他们都到山东打工去了,我有两年都没见到我爸爸了,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我都想不起她长啥样子了。”贵娃子走到院坝边,掐一片竹叶嚼在嘴里,眼里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燕子妈从山坡下爬了上来,她抱怨孩子们没礼貌,不把我让到屋里坐。我走进屋里看了看,除了那辆自行车,什么高级东西也没有。厨房漏雨,贵娃子自己在堂屋里支了口锅,用稀泥糊了灶台,地桌子上放了一碗红薯蒸饭,那是给他婆婆留的,连一根菜也没有。

我看时间还早,就说想上干柴岭去看看。燕子妈让金娃子贵娃子陪我去,她和燕子去沟里给我剜野菜。

两个男孩在前面带路,我们在茂密幽深的橡树林里穿行。一路上,我好奇地向他们讨教各种植物的名字,他们总是很自豪地告诉我,什么闷头花、冬瓜叶、马桑果、荆条子……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他们还提到竹鸡和锦鸡,那更是我神往的了,可惜一只也没见着。贵娃子的话很少,可他知道的比金娃子多。我们沿着“之”字形的小路往上走,常常有柔软的新叶亲昵地拂了我的头脸。他们两个边走边打跳,我提醒他们小心摔跤,金娃子却反过来担心我:“梅老师,你是城里人,没走惯这山路,脚底下一定要小心哦。”贵娃子干脆折了一根青冈棍让我拄着走。那拐棍还不错,刚剥去皮,白生生的散发着树汁的清香。

好容易上到山顶,视野忽然开阔,我看见了更远处淡蓝色的群山,层次分明又连绵起伏没有尽头。这是我平时很难见到好景致,我有些羡慕贵娃子了:“你天天可以欣赏这样壮美的风景,真是好福气哦!”贵娃子苦涩地笑了笑。

山顶有风,不敢久留。我喘了口气然后问贵娃子的家在哪,我想去看看。他朝另一面的山坡下一指,说:“那就是了。”可除了茂密阴森的树林,我什么也看不见。他就带我沿山路往下走,途中见了一处很小的山洞,还有木门锁着,金娃子开玩笑地说:“那是他们家的藏宝洞。”可我这次有了经验了,我知道,那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红薯窖。

金娃子说:“贵娃子,把你们家的千年艾给梅老师剜一棵。可以吗?”

“那有啥不行的,我现在就去园子里给她拨一棵。”

“什么是千年艾,你们说的是什么?”

“千年艾是一种花树,读作三声矮。”金娃子给我解释,甚至还将头很重地点下来又扬上去,可我还是一头雾水。

等到了贵娃子家的园子里我才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一种小灌木,学名叫“豆瓣黄杨”,又叫“万年青”的东西。因为一直长不高,所以叫“千年矮”。 就像这些山里的孩子一样,因缺乏营养个头都不高。贵娃子伸手去拔,我连忙制止他说:“你别动,我不要的。”

“怎么了,梅老师,你看不上吗?”

“不是啊,我家阳台上种的有。”

贵娃子这才住了手。我们又翻上坡去那半山腰他的家。我一看时间,翻越干柴岭,整整用了一个小时。山路弯弯,曲径通幽,白天走在上面就觉得阴森恐怖,一到晚上,黑暗吞噬了整个山村,那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情形。我很关切地问贵娃子:“你以前怎么上学的?一个人走在山路上不害怕吗?”

“不害怕,走惯了。以前每天天不亮就往山那面走,我把自行车寄放在山那面水牛叔叔家里,一下山骑了车子就跑,有几次还迟到了。”

“去年冬天下那么大的雪,你怎么回家的啊?”

“那雪大的啊,我的天,路都找不到,树都压断了。我十天没回家,老师让在学校搭伙,我到现在还欠着学校的伙食费呢。”

“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二十五元五。老师一直催我交,可我连一分钱也没有。我爸爸好久没给寄钱了,听说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贵娃子沉重地叹了口气,是那种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

我心里像压上了重物,我继续问贵娃子:“你不回家,你婆婆怎么办?”

“她只好不出门,屋里米也有面也有,她饿不着的。有一次她冒着大雪去学校找我,被村长截住送回来了。村长说我在学校很安全,让她别操心。”

“你在学校吃得饱吗?”

“不行啊,饭是定量的,每人每顿只是四两,我根本吃不饱。好多同学隔着大门到外面买方便面,我没钱,只好饿肚子。”我几乎快落泪了,现在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孩子饿肚子?

“你想妈妈吗?”

“想啊,我天天都想。看见别同学有家长来接送,我羡慕得要死。看见别的娘老子打自己的娃儿,我也感到很羡慕,可是我连个打我的人都没有。婆婆是个聋子,不会说话,我整天闷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想不通,他们都不管我,可是当初他们为啥要生下我?!每年大年三十,我婆婆早早煮好年饭,让我爬到干柴岭上接他们回家,可我等到天黑,连个人毛也见不到。我想给我妈写信,可连她的地址也不知道,我爸爸也不告诉我。”贵娃子眼里闪着泪光,望着高接云天的干柴岭捏紧了拳头,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金娃子说:“贵娃子,你好可怜哦。”说着就抬起袖子擦眼泪,而我早就流泪了!我站在几棵粗壮的楠竹旁,我埋下头,双肩耸动,失态得很严重!只觉得干柴岭上的每一根树木每一片云朵都呼啸着向我砸来,天旋地转,我快要倒下了。

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的无助和悲哀!长久以来,我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些苦孩子,我以为能给他们想要的幸福,却发现天下的苦孩子那么多,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微弱。他们不仅需要钱物,给需要感情,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这是我唯一无法给予他们的。

“梅老师,你怎么了?”就在我快要倒下的那一瞬间,两个孩子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偷偷地拭了把泪说:“哦,没什么,我有点晕。”

“梅老师,都是我不好。惹你哭了。走,到我家里坐坐吧。”贵娃子抱歉地说,“老师你没见过山里孩子的苦,所以伤心。其实我们都这样,早都习惯了。”

“那一百块钱是咋回事?”

“那是村上给我婆婆发的低保,我说我就住这面,可我婆婆非要让我租金娃子家的老屋。说好一年三百元,那一百是定钱。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钱都无所谓,我只想有个完整的家。”

“等会你跟我过去,我让我妈把那一百块钱退给你。”金娃子有些恼怒了。

“唉,没办法,像你这样的留守儿童现在多得很,又不是你一个,想开点哟。”为转移注意,我看着贵娃子的牛仔衣问他,“这衣服是谁给你买的?”

“这是学校发的。去年冬天,不知从哪拉来一汽车的旧衣服,老师把最好的这件给了我。还有这双运动鞋,你看,还不错哩,挺暖和的。”他撩起裤子让我看,光脚,连袜子也没有。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贵娃子,你会洗衣服吗?”

“不会也得会啊,只是买不起洗衣粉,每次就在山沟的清水里泡一泡就捞起来。我们这的水很清,随便哪个沟沟里都可以喝,洗起衣服来也容易干净。除了洗衣服,我还会做饭、炒菜、插秧子、打谷子、担水挑粪……什么不会啊,我们山里的娃子懂事都很早。”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想想我那宝贝女儿,就知道伸手要钱,连袜子也洗不干净,什么都要大人伺候得现现成成的,真不像话!回去后我一定要把贵娃子的故事讲给她听,下次最好带她来看看。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半山腰的泥房子跟前,院坝里有一条黄毛狗,麻绳拴着。一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女人出来拉住了狗。我以为这就是贵娃子的家,他却带我们继续往前走。贵娃子悄悄对我说:“那是个疯女人,是我们的邻居。”大山里像这样奇形怪状的人很多。

贵娃子的家很穷,连多余的一条板凳也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唯一值钱的一台黑白电视机被他婆婆抱到那面去了,她一个聋子根本看不来电视,一擦黑就睡觉。

我看时间不早,坐了一会就起身要走。再次翻越干柴岭,脚下异常沉重。我在想我支教的事。为了评职称能多拿一个“优”,我多次要求去大巴山腹地的梨花中学支教。原以为支教就是去山里游山玩水,一年以后一拍屁股走人那么简单的。可一路走来,那么艰险的山路,连班车也不通,还有那么多苦孩子等着人去搭救。想到这,心里一阵发紧和揪痛!

下到半山腰的时候,碰见了贵娃子他婆婆。满脸栖皇的老人,见了我们还是努力热情地笑。肩扛水锄,挥舞着胳膊示意我们回去坐。她对贵娃子一阵哇啦,我们一句也听不懂。贵娃子翻译给我:“她吃过饭了,晚上住老屋就不过来了,让我明天早点去上学。”

回到燕子家老屋时,天已擦黑。鲜红的夕阳刚刚坠落在干柴岭西侧,夜的斗篷就迫不及待地罩住了小山村。老远就看见燕子和她妈在争吵,走近了才听见燕子说:“你咋好意思要贵娃子他婆婆的钱啊,这么破旧的老房子,就让他们住去嘛,也是帮我们看屋。”

“瓜女子啊,你不当家不知道我们家的难处。你们两个在山外上学,给你们租房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我们刚修了新房,拉了一屁股帐,紧张得很啊!”

“可是……我们梅老师是个菩萨心肠,看见贵娃子苦成那样,一定会很伤心的。”

金娃子隔老远就冲她妈发火:“你赶快把那一百块钱还给贵娃子,不然我就看不起你了。”他拉了贵娃子直往他妈面前走,贵娃子直往后缩。燕子妈看我在场,也不好发火,只冲我苦笑:“这些活先人啊……”

那天晚上,燕子一家再三留我住,我说第二天要上班,来不及的。就让我先生开车来接,顺便捎上了燕子姐弟。贵娃子把我们送到石拱桥旁,临上车的时候,我塞给他二百块钱,叮咛他好好上学,注意安全。贵娃子像揣了一个滚烫的红薯,追着喊“梅老师,梅老师”。金娃子在车里朝她妈喊:“你赶快把那一百块钱退给他!”车后甩来一声“听到了”。

雪铁龙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左奔右突,干柴岭的黑影子渐渐隐没于越来越浓的黑暗里,转过山角就再也看不见了。车灯照着一个又一个发亮的葫芦蜂的蜂巢,却永远照不见大山褶皱里那些人烟稀少寂寞冷清的空巢。多少个夜晚,贵娃子守着空巢,在思念和等待中苦苦煎熬。想到这,心里一片潮湿。我知道,我是把什么东西落在了干柴岭上。

在车上,燕子悄悄对我说:“贵娃子他妈不是去山东打工了,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十六岁就和贵娃子他爸爸结了婚,可是一直没扯手续。她本来是说给贵娃子的二爸的,不知怎么搞的却嫁给了贵娃子的爸爸。”

我也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了燕子:“我要帮助贵娃子,让他住校。读完小学后就把他接到我们学校来上初中,我决定不去梨花支教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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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小说描写了一位热爱教育事业的好老师,
他明白去山沟里支教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给山里人送去生存的希望。
小说很感人,文字功底也厚实,推出共赏!

飞越天堂鸟点评:

  作为一个人没有值得回忆的童年,是悲哀的。作为一个老师没有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是悲哀的。所以小说里的他们,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缺陷,但从另一些方面来说是幸福的。
  因为坚强,因为爱,还有善良。
  即使生活很苦很苦,孩子的肩膀却比想象中的要坚实。老师,也从心底里对自己因为想要被评优而多次要去梨花中学支教一事感到羞愧。字里行间以老师的视觉和心理进行描绘,除了侧面体现了山里孩子的质朴和坚强,也充分体现出老师的愧疚,伤痛和同情,希望可以把自己得到的爱,带给山里苦难的人。
这篇小说,何尝不是现实的生活?
  功底较深,文字朴实而真挚感人,如果最后一段再斟酌下会更好。毕竟全文观下,也已经知道“我”的想法和决定,对支教的事可以不必再提。
  或者拍拍孩子的肩膀,或者回头望望已经看不见的干柴岭。

文章评论共[5]个
奔月-评论

感谢对小说版的支持,问侯秋安!at:2009年08月13日 早上9:26

自在飞花如梦-评论

感人的小说,执著的精神,支持一个。at:2009年08月13日 下午3:39

汉中树洞-评论

感谢“奔月”和“飞越天堂鸟”两位老师的精彩点评,你们发掘出了我本人写作过程中无意识的一些东西。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at:2009年08月13日 下午5:41

随风一笑的人-评论

支持at:2009年08月14日 下午5:51

Q毛-评论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善大悲,或真实,或恍惚……支持天堂鸟观点,来到这境界,说穿了,反而不好。at:2009年08月19日 凌晨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