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释:“ 鬼”“人所歸爲鬼,从人,象鬼頭。鬼陰气賊害,从厶。”从这个字的象形意理解,“人”变“鬼”的过程,定有外力加害和幽晦。鬼与人类如影随形,这可能与人类在进化过程中经历太多的苦难有关,因为,在人的自我意识里知道自己生来必死,而且死得恐怖惨厉、痛苦难耐。自然灾难有雷电、水淹、火烧、冰冻、砸压、跌卡、饿病……;社会灾难有炮烙、烹煮、车裂、凌迟、焚烧、绳縊、活埋、刀砍、枪崩……。“阴气贼害”的做鬼归宿,无法逃脱的生死轮回,在人类的意思里面被不断复制,便产生了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于是鬼图腾崇拜,悄然无声的遁入了人类文化的潜意识,在人类走向神域的旅途中被叠印出许多幻象,——祖宗鬼、血糊鬼、欠债鬼、还情鬼、还魂鬼、索命鬼……。这些精神怪兽,变成了中国人挥之不去的人文情节。中国历史上就有这方面的专著《搜神记》、《聊斋志异》,不少古典小说都不乏鬼人鬼事的描写 ,出鬼、祭鬼、驱鬼、斗鬼、用鬼光怪陆离,人创造了鬼,鬼异己于人,变成了压迫于人的力量。千百年来,人与鬼的较量生生不息、无远弗界,在社会心理、伦理道德、世俗生活、政治经济、文学艺术等诸多领域,鬼象扑朔,肉魂迷离。
今年春晚,几个唱二人转的农民忽悠老毕说,丫蛋已故的老爷与他长得很像,丫蛋就把民间发泄仇恨的话反用,用来表示感激,“做鬼也不放你” ,于是麻木的国人笑了,缺少愉悦的生活笑了,韬光养晦的鬼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徜徉于“艺术圣殿”,它也得意的笑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作为09年的语言时尚,在《春晚》的高效渲染下不胫而走,成为世俗社会满足口感的烹饪作料。鬼一反常态,与人交上了朋友,这时不计前嫌的人们忘了叫鬼带走的历史记忆。
“做鬼也不放过你”最残酷的直意注释,就是中国历史上政治特权衍生品的殉葬制度。远在商朝,统治者用奴隶殉葬和祭祖的做法就十分盛行。中国古代帝王死后带走生者,让身边人殉葬,像他们可以随意抢掠和染指美丽一样,是帝王们生命终结时最后的特权等级待遇。享受这一待遇是活着的帝王通过死去的帝王完成的制度安排。这一野蛮制度在中国历史上绵延了3000余年。创历史之最的是秦始皇,他死后,秦二世胡亥下令将抢掠来的六国后宫美女全部殉葬,加上建造陵墓的工匠,殉葬者数以千、万计,数量之惊人随着出土的即将告罄,这一野蛮政治衍生品的反人性、反人类罪恶将昭白于在“鬼”阴影下栖息的“文明社会”。
“做鬼也不放过你”作为病态政治心理,集中反映了集权专制政治的人格特征。在中国历史上,每当王朝末日,统治者面对人民的反抗,都大开杀戮,每次王朝更迭,丧失了社会正义的腐朽统治在垂死前都表现了最后的疯狂,——山河破碎,财富焚毁,生灵涂炭。中国“最后”的封建王朝大清晚期,从道光帝咸丰帝到慈禧执政的七十多年里,面对列强入侵,一方面,他们疯狂镇压了太平天国革命及云南、甘肃等地苗民、回民起义和义和团运动,竭力扼杀资产阶级改良派发起的戊戌维新运动;一方面,出卖国家主权,割地弃土,与列强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的条约——《南京条约》、《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瑷珲条约》、《勘分西北界约记》、《马关条约》、《辛丑条约》等,使中国沦为半殖半封社会,清政府完全成为洋人的朝廷。中国丧失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十几亿两白银,杀戮人口上百万。把“做鬼也不放过你”的统治天性演艺的淋漓尽致。
“做鬼也不放过你”作为政治文化心理的强迫症,不仅被专制制度不断重复、强化,成为政治思维定势,而且被上升为“权谋术道”,被打造成政治文化产品,供政治权利角逐使用消费。被中国文化不断渲染的姜子牙、诸葛亮、吴用等谋臣术士,他们都是这种产品的应用大师,他们在政治、军事斗争中的呼风唤雨,都是这种鬼魔术的出神入化。他们作为东方智慧的代表,成为文化崇拜偶像,是这种强迫症对中国文化心理的基因遗传。《易经》以及至明代由民间流传成书的《三十六计》,是阴阳对立、阴阳互补蓝、绿哲学底色调出的人类社会残酷争斗的血色图画。其中“借尸还魂”直接表现“鬼”对“人”的影响,“有用者,不可借;不能用者,求借,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借助亡魂标榜自己的正义和合法,或延用亡魂的术道战胜异己,已经被现代人作为历史经验广泛应用于政治、军事、商业战争。这不是“鬼”的主观故意,是“活鬼”没有放过“死鬼”的客观存在。智商最高的是诸葛亮,他视乎看明白了这一点,他怕自己死后司马懿用他的兵法害人,于是在死前给兵书涂上了毒药,放在明处,在他死后,司马懿得书如获至宝,急于翻阅,沾唾液时中毒而死(民间版),在做鬼互相都不能放过的博弈里他首先取得了“鬼”的胜利。
“做鬼也不放过你”的当代解读莫过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一位作者写的一首爱情歌曲:“做鬼也不放过你,无论你身在何处,我的灵魂也会如影随形跟着你,直到看着你在惶恐中下地狱,心头之恨方可消去。”这是失恋后的心灵扭曲,它间接反映了当代中国人在道德沦陷后的普遍社会心态,“不放过你”的外延已从政治、经济、军事领域扩展的了民间社会的人际关系,从仆人、仇人、敌人、扩展到了熟人、亲人、友人。社会压迫和迫害不仅来至于社会上层建筑错误的制度安排,而且来至于社会生活细胞恶性裂变对人的摧残。就在丫蛋诅咒老毕不久,我身边就发生了“做鬼也不放过你”的真实故事。
海宁是个医生,四十岁了还没有成家,二十几岁由于恋爱受挫,她一心想出国,想离开让她伤心的城市。听说有一个中学同学在美国做生意,她就找到了他,他答应为她办理商务出国,不过他说需要二十万元费用。于是她与朋友借债交付了费用。她接到了美国公司的邀请函后,办理了护照,就在她到美国驻国内领事馆签证时才知道这家公司早已在美国破产,她再找这位同学,他已泥牛入海。这之后的十几年当中她步入了苦难的还债之旅,直至今年年初,才还情了全部债务。今年春节过后,她小学的同学荷蒙找她,说她做一笔中央空调生意,急需十万元钱周转,一个月钱就可以回来,商业银行办理小额担保短期贷款,需要两个事业单位员工或政府公务员担保,让她帮忙。荷蒙从小和她最好,这么多年她俩总是形影不离,海宁非常善良,凡是能帮她的事,她总是有求必应。于是海宁求一个单位的同事帮忙,去银行签字担保,为荷蒙办理了三个月的短期贷款。荷蒙在拿走贷款的第三天就住进了海宁所在的医院,经检查诊断是血癌白血病。她日夜守护在荷蒙的身边,仅二十天荷蒙走了,支付医院十万元治疗费。三个月过后,最初协助荷蒙贷款的月萍来找海宁,要求她偿付银行贷款,并到医院大闹,尤其是闹帮助担保的海宁同事。她为连累了同事而感到内疚,于是开始和朋友再次借债,她筹到了六万元。这时月萍来找她说“银行那面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还六万元,余款我帮你办展期,不过这事不能公开办,由我找领导私下办,需要四千元好处”。人急无智,它把钱都给了她。又过了一个月,银行来电话找海宁,让她还贷款,她说“最最初帮贷款的月萍已拿走六万元去还你们了”,银行说“没有人来为你还贷款。”于是她挂电话找月萍,开始她说在外地回来就办,之后再挂,她关机。她只好报警。经查,月萍是在逃的诈骗犯,六年前,她骗当地国企一百万在逃。她只好去找荷蒙的丈夫和有钱的哥哥,两个人都拒绝为此承担债务。坚强的她,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住进了医院。经检查,她的肺部有肿瘤。由于她平素为人很好,几个好朋友为她筹款,偿还了银行的债务。为了让她早日康复,朋友们为她请来了易经心理大师,大师经八卦推算说“这都是命定,荷蒙是欠债鬼,你是还债鬼,月萍是血糊鬼,帮你的朋友是还情鬼。欠债鬼会把债务转移给善良的人,血糊鬼会在头脑简单的人身上吸血,还情鬼会给善良和简单还情。你没事,为了回报朋友对你的帮助,你不会走,还情鬼也附在了你的身上……”。可怜的海宁是谁让你为还债来到这个世界?有谁为你一生的苦难负责?
多么可怕的“做鬼也不放过你”,它在戕害和折磨着我们民族的心灵。在现代物质文明的卵巢里,由于传统社会的基因没有得到修复,我们的母胎没有孕育崭新的精神文明,却不断胚胎鬼魅魍魉。其实人们不难看出“鬼”是什么?那就是寄生在人们心灵深处的极端自私、自利、自重,极端仇恨、嫉妒、暴戾的阴暗心态,而社会文化层面拜金主义、逐利主义的人生价值引导,为这种阴暗提供了社会竟次的战场。如果社会“共同死亡法则”应验,物资文明就会异化成埋葬社会的坟墓。鬼之不死,国难不已,鬼之不除,人无安生。警惕被鬼带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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