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聚
为了使各位读者朋友相信,这个故事不是捏造的,而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实,我有必要在述说之前,先把我的个人情况说明。我,一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在湖南湘西沅水河畔的一个穷山沟里,和犁耙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托祖宗的福,一个儿子,早已成家,在深圳打工,不过,因为各种关系,一年四季,他们都很少回家。我和我的老伴,守着山沟里的两间破房子,消磨余下的人生。
故事发生在半年之前。平日里,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干点轻松的农活,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那几天,我的浑身上下,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吃饭不甜,吃菜不香。老伴心疼我,建议我去医院看看。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农村,都办理了医疗合作保险,有报销,花不了几个钱。
可我却摇了摇头,“没事的,熬一阵子就会好的。”
老伴立刻把脸一拉,“你以为你还年轻啊,下半身都埋入黄土了,还逞什么英雄!”
我这个人,老伴叫我向东,我是从来不敢向西的。没有办法,只得乖乖的跟着老伴,极不情愿的迈进医院的大门。
排队,挂号,负责给我诊治的是一位年轻的大夫,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胸前挂着一个听诊器。我刚坐下,他就亲切的询问。
“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
“吃不下饭,浑身没劲。”我回答。
“哦!”大夫点点头,“来,先把一下脉。”显然,这是一位非常专业的大夫,丝毫没有因为我是一个乡下的老头子,就忽视作为一个大夫所应有的职业道德。他伸出右手,按住我那只脏兮兮的,同一只老母鸡的脚爪子没有任何区别的手,像个诗人般的在夜里,伸长脖子,倾听大海的波涛。
“头呢,有没有痛,或者是晕的感觉?”大夫一边把脉,一边继续询问。
“没有。”我摇头。
“咳嗽吗?”
“没有。”
“呼吸呢,有没有紧张感?”
“没有。”我还是摇头。
大夫似乎很失望,但他还是戴上听诊器,像个战场上的扫雷兵,在我的胸部,足足摸索了大半天。
终于,大夫摘下了听诊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用一脸的诚恳对我说:“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因为你的年龄,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做一个心电图,毕竟,一种疾病,不能就凭感觉来推测,更需要科学的证据。”
我惊鄂的转过身子,一双眼睛盯着一直就站在我身后的老伴。虽然对于医生这个行业,我这个乡下佬是一无所知,但感觉好像告诉我,吃不下饭和心脏,似乎没有什么关联。
可是老伴并没有在意我的感受,“老头子,听大夫的。”
就这样子,我像一只鸭子,被人家捆住了脚和翅膀,眼睁睁的看着几位护士,把我扔在一副担架上,推进了一间摆满了电脑的房间。她们不由分说的解开我的上衣,在我的头上,手上,脚上,还有胸部,搭上了一根又一根的电线。
“老人家,不要紧张,心情自然一点。”护士露出天使般的笑脸,安慰我。不过,说真的,这种滋味,和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三更半夜,爬进邻家一个少妇的房间里,被人家扭送到公安局时,差不了多少。
当我从朦胧之中睁开双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挂在我头顶上的那个巨大无比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一种白色的液体。第二眼看到的才是老伴那张憔粹的脸。不过,老伴看到我睁开了眼睛,马上就换了一副笑呵呵的面具,“老头子,你醒了啊!”
“那大夫怎么说?”我还是关心自己的二两小命。
“没事的,大夫说了,就是心脏上有点小小的毛病,吃点药,打点针,住几天院,就没事了。”老伴抓住我的手,露出无限的温存。
“哦。”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饿了吧?”老伴又问,“我给你做好了晚饭,你吃不?”
我木然的说好。
老伴马上把我扶起,让我坐在床头,她打开饭盒,拿出勺子,给我喂食。不过,这不吃不要紧,一吃可要我的命。我还没有咽下第三口饭,我的胃,就好像是刮起了台风,可谓地动山摇。老伴还没来得及拿出垃圾桶,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像一头被拖到屠宰场上的猪,嚎叫着不断的呕吐。对不起,老伴,你喂给我的饭菜,被我完整无缺的送给了大自然。
老伴吓得大哭,呼天唤地的叫喊护士,护士又叫来大夫。大夫就是大夫,只见他镇定自如的拿出听诊器,在我的胸部一探,就得到了一个科学而且准确的结果:“没事的,吐完了就好了。”
天哪,我感觉到我就是《西游记》里面的那个铁扇公主,让孙猴子钻到肚子里去了。我的头,就好像是一只套在气筒上的气球,在不断的膨胀。口水,鼻涕,眼泪,还有胃里那些残渣,源源不断的涌出,把我打扮得比舞台上的小丑,不知道还要漂亮多少倍。
老伴是个聪明的人,大夫出去了,她也跟着出去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回来,“等会儿,给你照个ct。”老伴一脸的神密。
ct?那玩意儿我听说过,据说可以看透人的五脏六腑,不要说你身上有没有病,就是身上有没有钱,也能看个清清楚楚。
老伴的活动,立杆见影的起到了效果,几位护士,鱼贯而入,她们脸上的微笑,使我想到了我的初恋。她们推的推,扶的扶,像侍候皇帝似的,把我送到三楼的ct室,唉,这其中的过程和滋味,就免谈了吧!
结果很快也就出来了,胆上有颗结石。这下子,我的老伴也糊涂了,“胆结石?那应该痛啊!”老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疑大夫。
大夫走到病床边,举起那只铁塔般的手,在我的上腹用力一按,我立马杀猪般的叫起来,“这不是痛吗?”大夫用事实回答老伴的质疑。
“那怎么办?”老伴慌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手术。可是病人的年纪太大,无法承受手术带来的副作用,我们只能采取保守治疗,控制住病情。”大夫虽然年轻,可是他的精神,已经超越了白求恩。
“那就拜托你了,大夫。”老伴感激得老泪纵横。
现代社会,人们办事的效率,的确是高出我们的想像。那位大夫出去还不到十分钟,几位护士,就推着一车恐怕就是美国大力神运载火箭也感到困难的药物进来了。不过这一切,对护士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只见她们变魔术般的在眨眼之间,就把这间臭气熏天的病房,打扮得如同夏夜的星空,无数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药瓶子,在我的头上闪亮。而且,她们还用一根胶管,把我像只蚂蚱似的,同那些药瓶子捆绑在一起。
当然 ,大夫和护士们的辛勤付出,也不是没有收获。我就这个样子不吃不喝的,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天四夜之后,我身体的某个器官,对我的大脑发出了一种叫做饥饿的信号。不过,这一切也许是我从打开的窗户上,偷窥到一对恋人在手拉手的原故。
“想吃饭了,老头子?”听到我的这个要求,老伴的眼睛,就像是黑夜里的灯泡拉上了开关,马上就光芒四射。“我去。”老伴飞一般的跑出去了。
过一会儿,老伴就提着一盒饭,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回来了。看到她拖着歪斜的脚步为我奔上跑下,一种歉意,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辛苦你了,老婆子。”
“都几十年的夫妻了,还说这种话。”老伴摆出一副死而无憾的样子。
不过我还是怀疑,我的老伴就在刚才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帅哥,以致她色迷心窍,在我的鸡汤里下了农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咽下喉咙的那一点鸡汤,刚刚触摸到我的胃,就好像太阳撞到了地球,人类马上全部灭亡。我除了知道整个房子在飞速的旋转之外,其它的什么我都一概不知了。
当整个世界在这的眼前静止下来的时候,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的生命,犹如一辆公共汽车,要进终点站了。我吃力的向着老伴举起一个手指,老伴看了半天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得用尽生命之中最后的一丝力气,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儿子。”
老伴“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老头子,你可不要吓唬我呀?”
“好,我去叫儿子。”看到我半天也没有反应,老伴急得就像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突然的被人家端掉了窝,惊吓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以前,每次我打电话给儿子,叫他回家一趟,儿子总有说不尽道不完的借口。不知道这次老伴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使得我的儿子儿媳,连同我的孙子,在第二天,就齐刷刷的赶到了我身边,看到我这把老骨头气淹息息的躺在病床上,儿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个不停。说什么不应该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忘记了生他养他的爹妈。还说什么自古就是忠孝不能两全,希望我能原谅他。
唉!这人的一生,不就是为了儿子的一生吗?看到儿子平平安安,孙子健健康康,我那颗几乎停止了跳动的心脏,仿佛吸食了一口大麻,获得了一种极大的力量。我安慰儿子:“不要担心,这人活百岁都要死,我这把年纪了,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听到我这话,儿子像触电般的跳了起来,“爸,现在医学技术发达,你不会有事的。”
儿媳妇说得更是感人:“你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俗话说,宁愿世上挨,不愿土中埋。虽然我已经活到七十多岁了,但是,谁又不留恋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看到儿子这样的有孝心,我又动心了,回想这辈子,的确还有不少的遗憾。比如说,同老伴结婚后,我就一直守着她那一亩三分地,从来也没有去过妓院逛一回。
“那…你们看着办吧!”我口上说的,和我心上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儿子这才镇定下来,开始询问我的病情。
“也没什么,就是吃不下饭。”我说。
“胆上有颗结石,心脏上也有问题。”老伴插上来瞎掺合。
“哦!”儿子如坠雾里的大眼瞪着小眼,“那,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了,你爸年纪大,不能做手术,只能保守治疗,控制住病情。”老伴像是被告,小心的向儿子解释。
儿子似乎明白了,他把从深圳带来的水果,还有什么人参蜂王浆,阿胶补血剂等,放在床头,就出去了,大概,又找大夫去了吧!
唉!虽然我对这个世界,与有无比的留恋,虽然现代社会,医学技术日益发展,虽然就是走在大街上,你想偷偷的拉把尿,说不定就会碰到一个医学专家,但是,他们就是治不好我的病。尽管他们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查电脑,请专家,但是我的胃,就是不给面子,不要说碰到食物,就是碰到空气,也会翻江倒海,不是台风,就是地震,
“这是怎么回事?”儿子急得要跳楼。
“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灵?”老伴发现一了片新大陆。
“怎么能够这样迷信?要相信科学。”破门而入的大夫来得正是时候,“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胆结石引起胃酸分泌过多造成的。你们也知道,胆和胃,本来就连在一起,只是控制住胆结石,一切问题就解决了。”说完,大夫又从头到脚,把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检查了一遍。
“那,严重吗?”儿子小心的试探。
“到目前为止,病人的生命征兆还没有出现危机。但因为病人的年纪太大,如果想完全的控制住病情,或者是康复,必须要经过科学的,长期的医治和疗养。不能急,慢慢来。”大夫安慰我儿子。
但是,对于这种一只脚踩在人间,另一只脚又搭进了阴间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当我把医院的病床躺烂了三张以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儿子提出了回家的想法。
儿子哭了,“爸,你安心养病,不要乱想,不会有事的。”
“儿子,不要哭。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你们都回来了,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只是你妈,跟了我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的福,日后,好好待她。”我放心不下我的老伴。
“老头子,你可千万不要扔下我呀!?”老伴更是哭得天昏地暗。
“要不,转到市医院看盾?”儿媳妇比较镇定。
这个时候,大夫帮了我的忙,“人,上了年纪,就好像桃子,熟透了,迟早是要掉下来的。”
老伴,儿子,还有儿媳妇,一把围住大夫,“这么说,是没得救了!?”
“唉!”大夫叹了一口气,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一种看透尘世的沧桑。“医者父母心。每个病人,我们都希望他好,每个病人,我们都会尽力去治。但俗话说,药只能医假病,这真病来了,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呀!”
听到大夫都这样说了,老伴,儿子,儿媳妇才哭哭啼啼的,叫来车子,把我拉回家。
家,一个放心的地方,虽然只是两间破房子,但是,我却在这里度过了七十多个春夏秋冬。这山,这水,正如我身体里的血液。望着这方朝夕相处的山水,我泪如潮涌,可是,想到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即将溶入这方山水,我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听说我回来了,左邻右舍,纷纷跑来,打听我的病情。
儿子向乡邻解释:“就是吃不下饭,大夫说,是胆结石和心脏病引起的。”
“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上哪能没病?只要能吃饭,不就是好人一个吗?”大家像是麻雀子在开会。
“吃不下饭,用江中健胃消食片。”不知道那个人把电视上的广告词用上了。
“对呀!”儿子像过去的贫下中农看到了共[chan*]党,马上买去了。
说破天你们也不会相信。儿子给我服下那个江中健胃消食片不到五秒钟表,我的屁股后面就像是挂了一串正在燃烧的鞭炮,劈里啪拉的响个不停,那股臭味恐怕十里之外都能闻到。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把肚子里那九百九十九个臭屁放完之后,竟然还有一种饿的感觉。我向老伴要来一碗稀粥,看到稀粥,我就旬馋猫看到了死老鼠,马上一扫而光。
“老婆子,再给我一点。”我叫喊。
“啊!”老伴看到我秋风扫落叶的架式,惊讶得说不出话,拉上儿子儿媳,马上跪在堂屋中央,感谢祖宗,感谢神灵保佑。
呵呵。也许真的是祖宗和神灵的保佑,回家的第三天,我居然能够拄着拐杖走路了。看到我康复得差不多了,儿子又要到深圳去了,毕竟,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比我这个老头子重要。当我看到儿子儿媳妇都上了火车之后,买了一点礼物,偷偷的走进医院,敲开了大夫办公室的门。
大夫看到我进来了,就好像是一个在考试中舞弊的小学生,被老师当场发现了,那张脸,先是青,再是白,接着是红,再接着又是紫,周而复始的轮流。
“大夫,你不要紧张,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我向大夫解释。
“这…这…”大夫的嘴里,像有一个鸡蛋,咽不下,又吐不出,半天也没就出一个字来。
“大夫,你不知道,我那个不孝的儿子,十多年了也不回家看望我一回。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什这辈子,我们父子能不能相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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