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小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见，在长沙，在我实习的那所医院。

路小曼，在那个炎热的夏天，你带着妈妈来到我实习的医院，在血液肿瘤科，路小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样子，梳两条羊角辫，眼睛大大的，皮肤如光线一样的晶亮洁白。

路小曼，那一瞬间我像个色狼一样盯着你的全身狂看，从脸一直到脚，我的第一感觉，这女孩真不错，不仅模样漂亮而且身材好，更重要的是路小曼我发现你真得很可爱，你戴两只硕大无比的耳环，你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两边，一边一个浅浅的酒窝，你好，医生，我叫路小曼，这是我的妈妈……你笑着向我老师做介绍，路小曼，现在我们熟悉了，我不得不说你很讨厌，因为那时，你连看都不看就站在老师身边的那个实习小医生我一眼，我不知道你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看不见。

路小曼，你的妈妈成了我老师主管的病人，当然也成了我主管的病人，我和我老师亲如兄弟，他的就是我的，所以，路小曼，你和你妈妈刚进病房，屁股还没坐稳，气都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下，我就抱着心电图拿着血压计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一推病房的门，路小曼，你一下子惊讶地抬起了脑袋，这次你不看我都不行。

是的，路小曼，这一次你真真正正地看了我，你看得很仔细，因为你端详了我好一阵才恍然大悟地说，要给我妈妈做心电图测血压啊。我点点头，脑袋却一直低下来，路小曼，我忽然发觉我在看你第二次的时候脸会红，我觉得很难堪，心里像装着一只小兔子一般怦怦跳个不停，更可恶的是连我拿心电图和血压计的手都开始晃个不停了，天哪，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中魔了？所以我一直相信，路小曼，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彻彻底底中了你的魔，这魔会缠绕着我，一生一世。

喂，小医生，这么没经验啊，连给我妈妈做个心电图手都颤个不停。路小曼，你居然还当着你妈妈的面取笑我，你这么一说，我更紧张，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还是你妈妈人好，知道安慰人，小伙子，别怕，以后你可是祖国的白衣卫士啊，放开点，勇敢点，别怕。

还好，路小曼，听了你妈妈的鼓励，我完成得很顺利，临走时我故意瞪了你一眼。

路小曼，你知道吗，你当时冲我做鬼脸，差点没让我喷饭。

（2）

路小曼，你在你妈妈住院的当天就给我老师和我送来了两包上好的龙井茶，你说，那是你去台湾旅游时带回来的，送给我们，这么热的天，也解解暑降降温。路小曼，你知道吗，你离开医生办公室之后，我和我老师就开始拆开你送来的茶泡着喝，茶真香，我老师闻一口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只是，路小曼，我起初并不知道你妈妈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你和你妈妈，都是那么好的人，见到我们笑得都是那么健康美丽，我起初一直以为你妈妈只是得了再普通不过的缺铁性贫血，因为我看到她面色苍白整个人虚脱为力的，所以我一直认为她可能只是简单的贫血，所以我忽略了按照程序去问病史。

直到后来，拿到了你妈妈的医保病历本，我才知道，路小曼，原来你妈妈得了不治之症，晚期鼻咽癌，肿瘤细胞已经从鼻咽部扩展到了腹腔，你妈妈全身的淋巴结，像是肿瘤一样疯狂的膨胀。

哎，这么好的人竟然得了这种病。连我的老师都在感慨。

是的，路小曼，要知道，你妈妈还是那么的年轻，要知道，你还是那么的年轻。

我不知道在未来失去妈妈的你会怎样，我也不敢想。

接着再看你的家族史，路小曼，刹那间我感到眼睛里像进了沙子一般，很痛很痛，心酸酸的，我才知道自己快要哭了，因为，路小曼，你的爸爸早在去年就因肝癌医治无效而死去，而比你小六岁的弟弟，如今也发现了颈部有两颗淋巴结肿大。有家族史。难道是遗传？路小曼，我几乎不敢相信上面的病史记录。

路小曼，那一天的上午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度过的，那一天是我老师值中班，我中午要留守病房，不能走，老师安排我把你妈妈的住院病历写一下，我拿起笔，却忽然没有了勇气和力量。

后来，我去病房看你和你妈妈，却发现病房空空，护士告诉我，你们已经请假回家吃饭了。

路小曼，你知道吗，那天中午我一粒饭都吃不下，就为了才刚刚认识的你和你的妈妈，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老师说，当医生一定不能悲伤，因为你是医生。可是，我做不到。

我在病历的最后一页，护士的记录表上查到了路小曼你的联系电话。

那是第一次，路小曼，我拿出手机给你发短信，问，你在哪？

你很快给我回了短信，而且上来就点名，丁医生，我在家，和妈妈弟弟一起才吃完饭，我下午会带妈妈去医院的，你不用担心。路小曼，你知道吗，你发短信很干脆，简短的话却概括了全部要点。

你怎么知道我姓丁啊，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啊？我编辑短信，困惑地问你。

这次你回短信在最前面加了两个字，笨蛋，我是问你老师要的你的号码。

哦。我终于发现我还真得挺傻的，路小曼，我刚想给你继续发短信准备和你聊些家庭琐事，你又是一条短信抢先发来，笨蛋，我一会就带妈妈去病房，知道你值中班，这么热的天，所以我买了支冰激凌犒劳你一下。路小曼，你又叫我笨蛋，不过有冰激凌吃，就是当回笨蛋又如何。

（3）

十五分钟后，路小曼，你妈妈已经躺在了病房床上，却惟独不见你的影子，我不好意思向你妈妈打听你在哪，你个小屁孩，还和我玩捉迷藏，没过多久，手机再次振动起来，是你发来的短信，笨蛋，我在大厅等着你，你快来接我，冰激凌快化光了。我叫了一句可恶，白大褂也顾不得脱，冲下了楼。

内科住院部整整十三层，血液肿瘤科在最顶层，电梯时时爆满，路小曼，我一口气爬楼梯冲下去，可惨。

赶到住院部大厅，路小曼你戴着硕大无比的墨镜，和你耳垂上的巨无霸耳环有一比，你手里拿着冰激凌，嘟着个小嘴，见到我大汗淋漓地跑来，把冰激凌一递，笨蛋，下次要主动请女孩子吃。

我接过，那叫一个凉，这硬梆梆的，离融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路小曼，你不会跟你妈妈一起坐电梯上去啊，你还让我大老高地跑下来，路小曼，我有苦说不出，这冰激凌我觉得自己吃得特不值。

不过，路小曼，还是要感谢你，因为吃了你的冰激凌，我连值中班都有了力量。

忙了整整一个中午，路小曼，终于把你妈妈的住院病历写好了，下午换班，老师说可以回去了，我伸伸懒腰，最后去看了你一次，你妈妈在熟睡，你蹑手蹑脚地离开病房，我们站在走廊上说话。

我要走了，下午休息。我对你说。哦，那我们去江边放风筝吧，今天风蛮大的，笨蛋。

可恶，路小曼，你不在句前加笨蛋就在句后加笨蛋，你有病啊你。我心里骂，脸上却是笑。

好啊，好啊。我举双手赞成，不过阿姨呢，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陪她吧，要不，你妈妈醒来看不到你会着急的。我这么一说，路小曼，你的嘴巴就嘟起来了，那好吧，还是下次吧，我要留下来照看我妈妈。

路小曼，那时我真想捏一下你嘟起来的小脸蛋，要知道，你嘟嘴的样子真得很好看。

（4）

路小曼，想想，那时我们就那么顺其自然地相识了，若是没缘，那我们又怎会从相见到相知最后再到……

不管怎样，能认识你，能和你成为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路小曼，我真得打心眼里高兴。

想想那些和你混在一块的岁月，在你妈妈住院的时候，每天早上查房，路小曼，你的眼睛总是红红的，你妈妈在接受化疗，很痛苦，你弟弟在读大学，很少有时间来医院陪妈妈，所以照顾妈妈的担子就全落在了你一个人身上，路小曼，我知道，你每天都要陪妈妈到很晚，直到妈妈睡下，你才会回家。

看到你眼睛红红的，看到你妈妈气力一天不如一天，路小曼，我心里真得很难受。

可是每次见到我们医生，你和你妈妈都会那么开心地笑，你本就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再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浅浅的酒窝在嘴角荡漾，真得很好看，路小曼。

上班时，我是医生，不能和你闲聊，所以路小曼，我总是下班的时候给你发很多很多短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短信成为了我们沟通必不可缺的工具，短信里我们无所不聊路小曼，从个人隐私到国家大事，从八卦新闻到长沙美食，后来，我发现了，路小曼，其实你是一个很黄很暴力的人。

你的生活很迷乱，路小曼，别怪我说你，每一次当你离开病房的时候都会抽烟，你妈妈化疗，你每天陪她都要到十二点，医院离你家还有一段距离，太晚了公交都没得，你说要省下打的费多给妈妈做些好吃的补补，虽然你妈妈化疗，什么都不想吃也不愿意吃。

笨蛋，我一个人回家害怕，你送我。你发短信给我。

在医院门口等我。我立刻爬起来，披起衣服屁颠屁颠就往医院赶。

路小曼，你站在医院门口哆嗦着身子，你穿得很单薄，人又瘦，叫你多吃饭多穿衣服也不听话，晚上那么冷，还只穿一件吊带衫和一条超短牛仔裙，路小曼，可怪我说你。

每次见了面我都很心疼你，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你披上，你一边哆嗦一边拿出烟来点上猛抽，一边抽一边还咳个不停，我说，路小曼，你不能不要再抽了吗，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可路小曼你就是不听，还冲我大喊，笨蛋，要你管。

喊完后你又躲在我怀里哭，像个小孩子似得抹眼泪，笨蛋，要你管我，我现在没爸爸了，妈妈也快没了，就我一个人和弟弟，你知道我压力多么大吗，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男朋友又不在身边，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连个说说心理话的人都没有……路小曼你越说哭得越厉害。

那是我第一次听路小曼你亲口对我说，你有男朋友。

虽然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但为什么，我的心会在瞬间的工夫那么那么的失落无助。

（5）

那一晚，路小曼你哭了很久，可以说是走一路哭一路，这可难为了我，肩膀要给你用，眼泪替你擦，还要不停地安慰你，是的，我也很无奈，谁让我是你路小曼的哥们呢，谁让我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呢。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当路小曼你在这么哭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成了你的俘虏。

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走了三个月，三个月，路小曼，当你再靠在我肩膀上哭的时候，我知道，我成了你的俘虏，或者在很早很早之前，当我知道你有男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你。

你二十八，我二十岁，弟弟爱上姐姐，连我自己也觉得稀里糊涂。

可就是这样子爱上了，路小曼，在送你回家的时候，在夺你烟头的时候，在和你一起玩劲舞的时候，在吃你做的小炒茄子的时候，在午夜十二点，有一段时间电梯坏了，我背着你从十三楼一直到一楼的时候。

路小曼，我就这样无可奈何又肆无忌惮地爱上了你。

我不是单相思，因为我知道，从一开始，路小曼你就知道我喜欢你。

你把我带到你家里的时候，就我们俩，在你的卧室里，你刨根刨底地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想跟你上床。路小曼，我从没想过，你会如此的直接，直接的让我汗颜。

可是，我一直没有回答过你。

还有，在背你下楼的时候，你把身子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背上，我能听见你不同寻常的喘息声和你强有力的心跳回音，你小声对我说，要是时光可以倒流，要是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天天这样背着我陪着我，那该有多好，我却不说话，豆大的汗珠不停的落，与之一起的还有我的泪水。

路小曼，我何尝不希望这样，可是，你有男朋友，可是，时光不能倒流。

有时候，想的开，是不是也都无所谓，路小曼，只要我们在一起开心就好，不是吗？

（6）

三个月之后，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树叶落了，大雁飞了，路小曼，你的男朋友也回来了。

你男朋友因为跑业务的缘故常常要出远门，天南海北的跑，而且一跑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路小曼这是你告诉我的，你还把他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我说，没我帅没我高。我说完路小曼你就用被子闷我，情人眼里出潘安，我知道，路小曼，你是爱那个男人的，不说彻底，也算是全身心了。

要不，如此空间和时间的距离，你还能等待着他为他守着一个女人该有的本分，若是不是因为爱，又是什么力量让你如此呢？是的，这些你嘴上不说，可我心知肚明。

你和我在一起总是提和那个男人初次见面的情形，在火车站，你一个朋友让你去接她男朋友，结果你却把人家男朋友毫不客气地抢走了，还有，你总是让我看你们亲热的照片，你和那个男人你们一起去台湾去海南去大理游玩时的合影，路小曼，我觉得你真开放，至少在我面前从不保留隐私，我想，若是你有和你男朋友做爱的照片，你都会拿来给我看一看的。

我知道你爱他，所以，在你男朋友来的前一晚，你将他来的消息告诉我，我就对你说，放心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再在一起了，我晚上也不送你了。你一笑，又叫我笨蛋，笨蛋，我爱死你了。

可路小曼，你知道吗，那晚我把你送到家折返回宿舍的路上，我哭了一整路。

有半个月，路小曼，我没和你在一起，没背你下楼，没送你回家，没吃你做的小炒茄子了，而那时我也已离开了血液肿瘤科，转到别的科室去轮班了，所以，路小曼，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真正的样子。

（7）

半个月之后，路小曼你出现在了急诊科的门口，你大喊我的名字，丁肇寒。

分开半个月，再次见到你，我忽然觉得你陌生了，虽然你戴得耳环还是那么大，虽然你还是梳着羊角辫，我却觉得你变了，不是以前我最开始认识的那个路小曼了。

你告诉我妈妈出院了，今天想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我说好，就和老师请了假去了你家，你妈妈因为化疗的缘故，头发都掉光了，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像个呆滞的木偶一般，见到我来了，仍然笑，热情地招呼我坐。

路小曼，你男朋友又走了，我再次坐在你的卧室里，无意中，瞥见你卧室一角的垃圾桶里还残留着没倒掉的一只安全套，我忽然觉得脏死了，甚至坐在你的卧室里都会有针扎的感觉。

路小曼，再次见到你，感觉很不好，虽然你很热情，又做小炒茄子给我吃，我却再也吃不出从前的那种味道了，我觉得，一切都变了，路小曼，不是我不爱你了，而是我觉得自己太爱你了。

（8）

二零零九年六月，路小曼，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从上次离开你家，我就再也没有和你联系过，你也是，我想，我们还是心有灵犀的，这样子做，对于彼此，都最好。

要不是在qq上遇到你，我想，怕是永远都不会再记得你了，是的，路小曼，我已开始适应忘掉你。

现在，我有了女朋友，是一个护士，不过没你漂亮也没你身材好，可是对我很好，一心一意的，爱情就是这样，不需要太猛烈太浪漫，只要，彼此，一心一意就好。

是你先和我打招呼，笨蛋，你好，你给我发来短消息。

哦，你好，好久不见。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的心还是不经意地颤了颤。

笨蛋，我现在在浙江绍兴，在我男朋友这。你说话还是那样，简单的概括全部要点。

恩，我知道，看到你的ip显示了，你们结婚了吗？我问。

三个月前就结婚了，我妈去世前想看到我做新娘子，所以我就结婚了，也没通知你，你——不会怪我吧。

阿姨她……看到消息我忽然眼睛一酸，我知道，得那种病，死神还是不会放过她。

笨蛋，你怎么不说话了，我问你啊，做过九次人流后对生育会不会有影响啊？

什么，九次人流，你是指你自己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因为你是医生，所以我才问你的。

你怎么……怎么那么不知道爱惜自己，是不是都是那个男人的？是不是？

是，他是我男朋友，他经常不喜欢戴套子，而我们又不想太早要孩子，所以就……

路小曼，你知道吗，此时此刻，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的眼睛已经模糊，我的手指已经僵硬，现在，就我一个人，虽然网吧里闹哄哄的，可是，我却已经泪流满面了。

路小曼，你知道吗，这是最后一次，我为你心疼的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