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看周作人的《苦口甘口》，里面有几句话有点意思，现摘录于下：

……现在只就中国文学来说，这里边思想的分子很是重要，文学里的东西不外物理人情，假如不是在这里有点理解，下余的只是词句，虽是写得华美，有如一套绣花枕头，外面好看而已。

看他的意思，绣花枕头是一个不好的词语。儿时虽见过母亲为我们准备的枕头，那根本不是什么绣花枕头，外面是家织的大布做的套子，用土办法染成灰黑色，里面填的是谷壳子。因此我想到万能的网上查查什么是绣花枕头。果然如愿以偿：

绣花枕头:　xiù　huā　zhěn　tóu

【解释】:比喻徒有外表而无学识才能的人。

【出处】:清?彭养鸥《黑籍冤魂》第六回：“顶冠束带，居然官宦人家，谁敢说他是个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灿烂，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近义词】:华而不实

【反义词】:真才实学

【语法】:偏正式；作宾语、定语；含贬义

此解释虽说全面，但与周作人的用法还有点出入。于是我继续查，不料查到了一篇可读性极强的小说《绣花枕头》，我是一口气把它读完的，读完的第一感觉是：这个“绣花枕头”有点不寻常。

这小说出自《延边文学》2006年第03期，作者吴克敬。小说一开头便说：

龙尾村在西府大有名望。龙尾村的绣花枕头在西府更是名望大。

龙尾村的名望完全是因为绣花枕头的名望才大起来的。在绣花枕头未嫁龙尾村之前,龙尾村座落在龙尾河出山的沟帮上,是个很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子,从一马平川的远处看,龙尾村无影无踪,只有走得近了,才会倏忽发现一个小小的村落,像一幅木版风俗画,贴在龙尾河幽深的沟帮上,有鸡的啼鸣,狗的吠叫,还有黄土的墙,蓝瓦的屋,风摇树动,显出些许生活的缠绵和生气。

绣花枕头嫁到龙尾村来了。她的到来,使龙尾村的缠绵和生气大为张显,使之更为生动而鲜活。这都是因为绣花枕头绝妙的身手和拳脚。

这不有点华美的意味？但也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了，因为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武打爱好者。我想：也许这位新嫁娘练就了一些花拳绣腿吧：这才是绣花枕头的本意呀！待我接着往下看，看出点门道来了。

新嫁娘绣花枕头初嫁宴客的那天,恶邻就找上门来,闹了一场小纠纷。……,二踢脚的响炮,在绣花枕头拜花堂的自家院子燃起来,蹿上高高的空中,爆响后落到右邻的院子,不偏不倚,砸在了当家老父的头上。

这本是不值一提的寻常小事，这家恶邻却仗势欺人，居然要新婚夫妇赔礼道歉，我们且看看那不简单的绣花枕头吧：

执客没奈何,去给新嫁娘绣花枕头和她小丈夫去说。那小丈夫还不情愿,新嫁娘却答应下来了,答应得还特别地干脆,伸手牵了小丈夫,一拽,险乎把小丈夫拽了个爬步。来到恶虎恶狼父子面前,脸上挂着笑,嘴上还道着歉:　

花炮无意伤邻居,　

新妇有愧拜失礼。

这一声歉道得院里的邻里客人,无不惊讶万分。再看恶虎恶狼父子时,阴沉沉的脸上都飘起了一抹红。新嫁娘绣花枕头和小男人,借势跪在地上,向虎狼父子磕了头。这一磕,竟让虎狼父子脸红到脖子上,且由红变黑再变灰,拧转身,灰不塌塌地去了。　

就在新婚的第二天，这家恶邻又滥施淫威，给绣花枕头的丈夫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次，绣花枕头的神奇可就显露出来了：

……像是一团鲜红的雾岚,翩翩然从小男人家的头门里旋了出来。那团红雾不是别的,就是小男人的新嫁娘,穿着大红的袱儿,大红的裙子,在如银泄地的龙尾村街头,那样地鲜艳夺目。她跃起时,像是能够冲天而飞,落地时,又像是能遁地而行。她的两只手上,各自抓着一只很大的绣花枕头,那是她陪嫁来,放在炕头上,让小两口头枕了亲热的。这时候抓在了新嫁娘的手上,成了新嫁娘的武器。……事后,有人专意看了做为新嫁娘武器的那对绣花枕头,绣的果然也是并蒂莲、鸳鸯鸟的花样。看时还特意在枕头上拍了拍,发现作为武器的绣花枕头里,装的也是大家都装的荞麦糠。

我们接着看看得理便饶人的绣花枕头吧：

就在那个傍晚的经典打斗后的第二天,绣花枕头的小男人,欢快地使着一把大铁锨,把他家与恶邻紧紧相接的粪堆,向他们家的一侧,倒腾出一尺五寸宽的空地,使两邻紧紧相连的粪堆,有了一道清晰的分离。　

两邻原来的纠纷,许多次都是因为粪堆相连,你说他家铲了你家的粪土,他说你家铲了他家的粪土。话不投机,便矛盾不断。这一回纠纷打斗,据传说,又只是为了一锨粪土。　

我们接下来要看的是大义灭亲的绣花枕头：

这个料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在龙尾村以北的山区里闹红的时候。邻家虎父狼子中的老五,上山入了“屁红子”的游击队。　他为人机敏果断,几年工夫,已经升为“屁红子”游击队的副大队长。　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单人匹马潜回了龙尾村的家里。……,　在老五潜回家不久,县大队几十号人马,就悄悄地封锁了龙尾村,悄悄地向老五家逼近……　

“砰!”“砰!”“砰!”几声清脆的枪声响起,绣花枕头从梦中惊醒来,透过窗户,看见一个黑影,从院子的界墙上跳下来。身手敏捷的绣花枕头,鲤鱼打挺坐起来,披上棉袱下了炕,才把房门打开,跳进院子的黑影就扑进了她的怀。绣花枕头正欲施展拳脚,黑影开口说话了,“我是老五。”……

绣花枕头回头把睡在炕上的小男人叫起来,三个人匆匆来到后院的水窖边。两丈多深的水窖,绣花枕头知道,祖先在水窖的中腰,打了一个拐弯,平时窖些红芋果疏,也好历冬。今夜有了新用场,她和小男人用一根绳子,把老五吊进窖里,让他先在中腰的拐窖里躲一躲。　

掩藏“屁红子”老五,并不是绣花枕头有什么阶级觉悟。她这么做,完全出于一个街邻的平常心。

……

小男人的嘴却硬得嘣嘣的,一句连一句地否认着。如果小男人识相点儿,承认了他的卑鄙,绣花枕头的拳头会下得轻些。然而,一切都迟了,绣花枕头一拳打在了小男人的命门上。

下面展示的则是见义勇为的绣花枕头：

……到了北门外,老五首先看见了绣花枕头,他心里还犯着疑惑,绣花枕头来干什么?看热闹吗?但是不像,老五从绣花枕头敏锐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个信息,她是来劫法场的!她要救他的命!!　

绣花枕头出手了。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押解老五的一杆队伍,无一人可以例外,全都倒在了地上。他们手里的快枪在那个瞬间,都像一根根火棍似的无用和可笑。他们倒在地上,忘记了抠动快枪上的扳机,他们知道枪膛上顶着子弹,只要轻轻地抠动一个扳机,子弹就会从枪膛里发射出来,但他们都僵住了,惊讶不已的眼睛里,看着绣花枕头把死囚犯老五解救了去,穿过人群,向北迅速逃窜而去。　

最后看到的则是功成不居的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跟着老五,打进了县城,组建了新的共[chan*]党领导的人民政府。老五当了副县长,本来给绣花枕头也要安排个职位的,如妇联主任、农会主任什么的,可绣花枕头不乐意。　

绣花枕头说:我回村里呀。我去陪我男人呀。

我不知作者是否读过《苦口甘口》，只觉得他在实践着周作人的某些文学主张，我也希望喜欢弄弄文学的朋友们多去读读类似的文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