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新兵时的连长是个蒙族人,那时他大约三十五六岁。原来是国民党驻绥远部队的骑兵,傅作义的部下。北平和平解放时改编为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序列。
连长爽朗剽悍,马术精湛,会摔跤。特别喜欢和我们新兵打闹,经常被楞头青偷袭,踢得一瘸一拐的,嘿嘿一笑,也不恼。但在明地儿里,一般三四个棒小伙制服不了他。
一次在楼梯上,我们四个新兵想控制住连长。两个人拧胳膊,一人搂腰一人抱大腿,空间狭窄,高手难以施展,我们本以为手拿把掐。不料连长左右腰身一拧,晃出空间,两个短促有力的侧肘便把我和另一个拧胳膊的小伙儿放倒。我当时就闭气了,捂着肋巴骨蹲在楼梯上足有半分钟喘不上气儿来。心里直纳闷,攥得死死的胳膊怎么说脱手就脱手了呢?剩下搂腰抱腿那俩小子怎么趴下的我也没看清。
连长海量。听老兵说,连长曾一次喝过三瓶半衡水老白干。那是在他自己的婚礼上。然后面不改色,拉着新娘子跳了好一阵子蒙古舞。最后还要和几个战士切磋自由搏击,看得大家是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当时他那般资历的老兵在部队绝大部分都是营以上干部,只有他还在基层当连长。听说就是因为酒耽误了几次提拔的机会。
老连长给我印象最深的事儿,是他对疾病的态度。他说,人吃五谷杂粮,谁都会生病。小病,不要理它,自然会好的;大病,也不理它,反正治不好;不大不小的病,看着办吧。
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洒脱。
老连长八十年代离休,当时是副团长。
去年夏天几个老部队的战友来,说老连长几年前去世了。七十二岁。肝癌。
查出肝癌已是晚期,老连长死活不住院。他不住院的理由有二:一是绝症,住院也白扯;第二个理由更离奇荒唐,怕住院不让喝酒!
这样的肝癌患者,世上大约绝无仅有了。
后来他老伴和他达成秘密协议,答应他住院期间可以带酒,但不能喝,只允许闻一闻。他这才勉强住院。
住院后他感到光闻不过瘾,提出要含含、漱漱口。老伴知他来日无多,便答应。每天数次用酒漱口,以解心瘾。他一醒来,只要医护人员不在场,第一件事,就是让老伴向他嘴里倒上半两酒,不许喝,含在嘴里。一会儿老伴捅捅他,他才恋恋不舍地吐出来。
一次,他把酒含上,咕噜咕噜漱了一会,瞥了瞥了老伴,眼儿一眨,咕嘟咽了!
老伴问,酒呢?
他一愣道,咽了。
老伴说,为啥?
他说,漱漱口给忘了,咕嘟就下去了,挺顺溜儿。
说完,他笑了。
写完。不禁想起《水浒传》。梁山好汉武二郎拍桌大呼:“店小二,筛酒来!”
何等豪爽,霸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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