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唱起黑色的挽歌，是谁守望白色的村落，我的水银，我的烟火，还有我长满鸢尾的黑色山坡，热闹的风，寂寞的人，灼灼光华的清澈灵魂，你们是我，不肯愈合的温柔伤痕。

第一，我的扬花春天，扬花覆盖我心头的伤口。

我开始回忆，我开始怀念，我开始思考，我开始追寻，2004年，我读高三的那些日子，那时我十八岁，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学生，我的青春在高三烦闷的日子里散落成成把成把的碎片，我一边抱着头狠狠地哭一边伸手去捡那些凌乱的青春碎片，可捡到最后依旧是两手空空，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幸福没有，快乐没有，我想我的十八岁就这么孤单而落寞地流失在青春的尽头，我抬起头的时候，泪水滑落成雨帘，回忆，成了我永远的伤，成了我永远的劫难。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忧伤的岁月，带走我一切的岁月。

我的扬花春天，扬花覆盖我心头的伤口，我漫步在开满扬花的城市，心头有淡淡的伤和疼痛，眼里有灼灼的泪水，我想2004年的春天我是忧伤的，忧伤得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独角兽，每天面对着空空的房间，面对着成本成本的题海集发呆，泪流满面，城市妖娆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视野里斑驳地闪烁，这个像海葵一样诡异美丽的春天却深深地蛰痛了我孤独的心，于是伤痕累累，流出一股股的鲜血，很火热。

春天还是春天，城市还是城市，马路边的梧桐树永远都是一副沧桑的表情，我看到老态龙钟的乞丐跪在肮脏的角落头也不抬地乞求施舍，我就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一元硬币，很随便地丢进他有点断口的陶瓷碗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路过音像店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刘若英的歌，《一辈子的孤单》，我想我是喜欢这个在歌坛红了半边天的女人，喜欢她的从容，喜欢她略带忧郁略带深沉的嗓音。

刘若英，《一辈子的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天空越蔚蓝，越怕抬头看，电影越圆满，就越觉得伤感，有越多的时间，就越觉得不安，因为我总是孤单，过着孤单的日子，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有的爱犹豫不决，还在想他就离开，想过要将就一点，却发现将就更难，于是我学着乐观，过着孤单的日子，当孤单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习惯到我已经不再去想该怎么办，就算心烦意乱，就算没有人作伴，自由和落寞之间怎么换算，我独自走在街上看着天空找不到答案，我没有答案，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

一辈子的孤单，我想我也会一直孤单，这么孤单一辈子，因为孤单，我的心总是碎成一块一块，然后冲出身体，在灰沉困惑的世界里肆虐地飞来飞去，投下大把大把的鲜血，染红成片成片的土地。孤单，这是否就是我的宿命，人类的命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和孤单挂上了钩，我的思想开始张牙舞爪地蔓延，蔓延，蔓延得一塌糊涂，我想在这么下去，我会死去，孤单地死去，死在这空空的房间里，死在这早已死去的城市里，2004年，高三，我的扬花春天，如同梦境的白色的扬花开满我的世界，覆盖我心头的伤口。

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有些事情，我们默默覆掩，有些事情，我们彼此珍藏，有些事情，我们拼命逃避，有些事情，我们不敢面对，我们走在人生的三岔口，一辈子，这是你的劫难，也是我的劫难。那么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不一样的年度，不一样的春天，同样的忧伤，我们只是在坚持着自己最后的悲哀。

春天的莫然。

我有一个好朋友，她的名字叫莫然，而我一直喜欢把她的名字写成默然，我想我喜欢默然这两个字，就像我时常喜欢默然一样，当然莫然并不反对我这样写她的名字，她总是微笑，眼睛清澈，眼神温暖，有柔顺飘逸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习惯用手捧住我的脸，对我说：“挽歌，你好吗？”我说：“好。”然后泪水就涌出我的眼眶，我又重复一遍：“小然，我很好。”

我喜欢叫她小然，就像她喜欢叫我挽歌一样，而我的真名叫夏歌，夏天的夏，歌声的歌。

小然说：“挽歌，有你在，这个世界就还挽留着我，要是你不在了，那么整个世界就会抛弃我。”

我想我理解小然的话，她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哥哥，我也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在她的心目中，我是她世界的捍卫者，有我在，她就不会害怕，她就会坚强地仰头以四十五度凝视天空，虽然天空里时常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就是那样看着，以怪异的姿势，脸上永远流着清色的温柔，那么缓缓得，缓缓得，可以融化一切，我认为，我坚持，小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她是小然。

我和小然的一切都和春天有着不解之缘，我们的生日是在春天，我们成为好朋友是在春天，春天里我们有共同的美梦，春天里我们一起逛街，春天里我们虔诚地跪在教堂里，面朝十字架，春暖花开，我们的无数dream在扬花三月得到圆满实现，明媚而忧伤的春天，我们相互拥抱，彼此微笑，彼此安慰。

today　is　spring，we　all　have　the　beautiful　dream，we　all　happy。

我记得那些岁月，和小然在一起的那些岁月，天空里流着白色的云，大地上生着高大的树，小然总喜欢穿白色的外套，头发时而扎起来时而不扎，她比谁都要安静，所以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她不打扮，不带银手镯，不打耳洞，也不给自己的皮肤抹上白色的粉末，她向往自然习惯自然，而好多次我都被她这种不含雕饰的自然之美深深地吸引，我对着天空说：“小然很美。”

有一天小然听到了她就对我笑，单纯而甜美的笑，如同春天里盛开的扬花，她整个人站在阳光中，看着她，我就觉得整座城市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我清晰地记得每次自己用双手捧住小然白里透红的脸蛋时都会幸福无比，我想，小然在，我不是忧伤的，小然在，一个春天都是明媚的，小然在，我可以自豪地对城市里每一个人说：“我不是孤单的，我快乐得不得了。”小然，我的快乐，密不可分。

扬花盛开星辰闪烁的春天，我们彼此慰藉，所以灵魂不在孤单，生活是一种美丽的存在，有人唱起黑色的挽歌，有人守望白色的村落，扬花，春天，我和小然爬上长满鸢尾的黑色山坡，身披月光，晃着脑袋甩着头发，自由自在，小然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融合在月光中，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挽歌，2004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了，河里的冰还没化，岸边的草还没抽青。”我和小然走在校园的大道上，小然这么说，直到小然说到2004年的春天时，我才恍然意识到春天来了，冬天已经走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寒冷，包括堆在路边的雪花，公园里筑起的冰雕，这一切都将消失，成为过去，成为永恒，就像离开这个世界的灵魂一样，我们都为了逃避拥挤而离开，为了永恒。

“挽歌，你不写点什么吗？”小然继续说，听完小然的话后我想我的确应该写点什么了，写2004年的春天，写春天的扬花和蛙鸣，不过成片成片的林子在城市里很难见得到，当城市存在的时候，林子就已经被伐光，被高楼大厦取而代之，天空便被突兀的建筑分割成一块一块，就像小时侯的画纸，我们拿起尺子用铅笔把它切割成一块一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然后看着这些图形莫名地发呆。

乡村没有了，城市显得孤独，显得悲哀，城市里的人们怀念古老的岁月，就像我一样，每天站在楼顶，用苍老而绝望的眼神久久地凝视远方，我害怕有一天城市会无边，我害怕有一天一切的葱绿都从自己面前消失，那么我真得就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了，只能靠着挂在墙上的日历，告诉自己，“打春了。”我记得每年春天自己站在楼顶看城市的时候都有一种新而奇怪的感觉，我永远琢磨不透城市的内涵。

小然说：“挽歌，城市是肮脏的，城市里的人也是肮脏的，包括你，也包括我。”她叫我挽歌。

我就想我真得该为这个春天为这座城市写些什么了，我送小然回家，小然转过身，我蓦然瞥见她清澈的眸子里居然闪烁着明亮的晶莹，小然哭了，我的心痛痛一震，我想，小然，她不快乐吗？她快乐，为什么她的眼睛里会有泪水，在空气里，我又看到小然黑色的头发，不停地飘，遮住了小然白皙的额头。“挽歌，你能抱我一下吗？”小然突然这么说。“抱你，可这是在你家门口。”我愣愣地看着小然。

“可我一定要呢，挽歌，我有点心痛。”小然的眼睛一动不动，我发觉她柔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颤抖，我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抱住了小然，紧紧地抱住她，就像我曾经难受的时候小然这么抱着我一样，我想，小然，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一定把痛苦窝在了自己心里。我可怜的小然，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其实小然是个并不快乐的孩子，这一刻，我彻底地知道了。

小然对我说：“挽歌，我们就要分开了，高考结束，你会离开，而我会重复你的过去。”

小然居然想得那么远，她说完，松开我，跑进她的家，我，一动不动，怀里空空的，小然不在我身边了。

我将会一个人唱起黑色的挽歌，一个人守望白色的村落，一个人爬上长满鸢尾的黑色山坡，一个人晃着脑袋甩着头发，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个人默默地发呆，一个人背着行李，去远方流浪，小然不会陪着我，因为她说：“挽歌，你会离开，而我会重复你的过去。”我知道我要去读大学，而小然，会迎接高三。高三是悲哀的日子，小然，她在这座城市里能够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我们在某个时空交接，或擦肩而过，或相遇相爱，或是离别之后被思念折磨，在相爱之前，也许我们曾经相遇，相聚的那一刻，就是将来，纵使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天涯各处，我们仍然是在一起的。

第二，我的炎炎夏日，芳草遮掩我内心的颓废。

依旧是2004，我仍然继续回忆，继续追寻，我想象那个炎热夏天我整个人的颓废，我颓废地参加完最后一次月考，颓废地上网浏览了我梦寐以求的那个university的网站主页，我想我看到了那所大学优雅的荷花池，看到岸边忧郁的杨柳，看到成片成片的林荫，看到设计奇特的教学楼，那一刻，我整个心都飞出了城市，飞向了另一座城市，那座城市在四川的成都，在祖国的蓝图上，它的形状像一个聚宝盆。

小然说：“成都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挽歌，我以后也会去那座城市。”

我说：“小然，我会在成都安静地等你，我们还要呆在一起，我们还要做兄妹，我保护着你，你幸福地唱歌。”唱歌，唱黑色的挽歌，唱那些在白色的村落里上演的浪漫忧郁与沧桑。

小然主动地抱住我，紧紧的，我闻到她黑色头发的香味，小然，我希望你能坚强，因为高三，我们都需要坚强，如果你不坚强，那么高三就会毫不客气地把你吞噬，如果你不坚强，那么成都对于你来说永远都只是一个梦幻，你会害怕面对那个地方，久而久之，你会故意逃避，逃避我，逃避成都，逃避我们的过去。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这么默念，而我的身边，长满了夏日蔼蔼的芳草。

我的炎炎夏日，芳草遮掩我内心的颓废，我漫步在长满芳草的乡村，身边有小然陪着我，高考前一个星期，我需要彻底放松，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小然说：“挽歌，我们去乡村，别老在城市里呆着，不然人都会发疯的。”我就跟着小然坐大巴车去了乡下，我们漫步在乡村的树林里，身边是蔼蔼的芳草，头顶是蔚蓝的天空，白色的鸽子飞在暮色里，有温暖的鸣声袭彻整个林子的天空，乡村的夏日，凉爽闲适。

我说：“高考是一场战争，而我必须义不容辞地面对，要么功成名就，要么名落孙山，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要拼搏一次，为了我的梦想，因为人生，总要经历战争。”

小然说：“挽歌，你自由地飞吧，我想看到你自由看到你微笑的样子，那么甜美，那么幸福，我相信你的结局一定很美好，任何困难都无法战胜你，你会自由地飞向成都，而我，也会。”

我和小然又抱在了一起，我想，这一刻我们是幸福的，天空里暮色起伏，白鸽子自由飞翔，乡村的一切都安静，也包括我和小然，我们都安静，我想，既然我无法选择生活，那么我就勇敢面对吧，只是，我一直担心的不是高考，而是我身边的小然，我知道小然是个脆弱的人，我也是，我们都很脆弱，只不过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能够彼此安慰，而一旦分开，一切都没有了，我会迎接新的生活，小然，会重复我的过去。

小然，我的小然，她一定要坚强，因为我们都要离开，去成都，去那座阳光明媚的城市，我们还要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小然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我身边，我用手捧着她的脸，看她清澈的眸子，看她温暖的眼神，看她黑色的头发在风中飘来飘去，我想：“只要有小然在我身边，那么我就不会孤独。”

有一只快乐的鸽子，在暮色起伏的天空里自由飞翔，我们踏着古林的幽径，爬上长满鸢尾的山坡，我们看华美的天空，看暮色如何四合，鸽子咕咕的叫，我们幸福地笑，青春沿着白色的村落，缓缓弥漫。

而这一切之后，高考来临，我勇敢地奔赴考场，小然守在校门口默默地看着我，我心疼地对小然说：“天气这么热，不用陪我。”小然努着嘴巴，她总是这么倔强，我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我宠着她，把她捧在手心里，我想我就这么紧紧地拉着小然的手，不让小然离我而去，可是很多次当我一个人站在楼顶用绝望的眼神凝望天空的时候耳边都会响起一句话：“小然如同冰雪，所以注定在阳光出现的那一天，她会融化。”

融化，融化，融化成一摊水，或者连水也没有，小然，真得会那样吗？我记得自己哭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爸妈不在，小然也不在，我的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天空里连星都没有，我的泪水在黑夜里灼灼发亮，随着风散向八方，小然，高考，成都，我把这三者联系在一起，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想着想着我又哭了，小然说：“挽歌，你一点都不坚强。”

我出考场的时候小然依旧守在校门口，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就只是盯着蜂拥而出的人群，我刚走出考场的时候就一眼望到了小然，虽然她挤在人群之中，可是她衣服的那种白色却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想，两个小时，小然就这样站在烈日下两个小时，她一动不动，不吭声甚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我的小然，她一定累坏了，我第一次看到小然的脸色如此苍白，于是我就难过地跑到小然身边，小然对我微笑说：“挽歌，你出来了。”我什么话都不说，拉住小然的右手，冲出人群，找到一个有树阴的地方，一把抱住了小然。

“挽歌，你怎么了，你哭了。”小然用手捧着我的脸，我看到她如同春风般温暖的眼神。

可我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想起小然曾经给自己念的一首诗，“骆驼的头流水的酒，下雪的城市空空的楼，我要拉着荞麦的手，向着风走，向着云走，走到落满桃花的，河的源头，谁的用手，拎起银针，挽起袖口，将一枚一枚铜扣，缝在我的世界尽头。”小然，我此时此刻不就拉着她的手吗，我的世界尽头，有她为我缝着的铜扣，小然说：“挽歌，衣服穿破了我会为你缝，你不开心了，我就陪在你身边。”

小然陪着我，一直，一直，直到高考结束，高考结束，我成了一个自由快乐的孩子，因为高考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不管它曾经是怎样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现在我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我陪着我的小然，我们像从前在校园里一样快乐开心，当然很多时候小然也会失落，因为再过两个月，我真得要离开了，成都，将是我人生的下一站，可是小然，她还要留在这座城市，她不能和我一起去，时间，需要等待，可是等待却是劫难，我离开，小然留下，继续微笑，我会吗？小然会吗？

为了庆祝我顺利通过了高考，小然拉我去喝酒，虽然她根本不会喝酒，可是她说：“挽歌，我很开心，我要去喝酒。”我惊讶地望着小然，许久许久不说话，直到小然的手紧紧地拉住自己手的时候，我才点了点头，然后我和小然去酒吧，服务员愣愣地望着我们，他把我们当成了孩子，小然却很勇敢地说：“要两杯冰啤，对，还要大杯的。”说完小然冲我努了努嘴巴，橘红色的光线下，小然，如同天使。

第一次，小然当着我的面拼命喝酒，第一次，我发现，小然，很能喝酒，可是在喝下第三杯的时候小然还是醉了，她倒在我的怀里，我放下杯子，就这么抱着她看着她，我看到小然紧闭的眼睛里突然流出泪水，润湿了她黑色的长长的睫毛，小然哭了，我难过地为她擦去泪水，小然，她怎么就哭了呢？是不是因为我们就要分开，还是小然觉得很幸福，我晃着脑袋，服务员愣愣地看着我，目瞪口呆。

我送小然回家，小然的爸妈都没在家，十天前他们就去了哈尔滨出差，把小然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从小然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搀扶着小然进屋，小然说一些呓语，我什么都听不清，继续搀扶着小然，把她扶进卧室，小然开始呕吐，大口大口地呕吐，胃容物，溅在我的身上，发出刺鼻的味道，我，错了，错在不应该同意小然喝酒，其实一整晚小然都在拼命掩饰自己，她拼命喝酒，只想证明给我看，她很难喝。

我不顾这些，把小然扶到床上，拎出热水壶，往脸盆里倒下开水，再放入一块毛巾，浸透，拧干，给小然敷额头，小然躺在床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难过地一边给小然换毛巾一边哭，就这样不停地忙，小然终于安静了，她睡下了，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把空调给她打开，调试到最适温度，再往她身上加了一层布单，转身离开，走到卧室门前，小然却又说起呓语来，这一次，我听得特别清，她叫我挽歌，“挽歌，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挽歌，你可知道我喜欢你。”

“挽歌，我喜欢你。”小然叫我挽歌，这一刻，我潸然泪下。

“小然，我也喜欢你。”可是我不能说，因为我就要离开，而你，要重复我的过去。

我不能耽误你，你，有属于自己的dream，所以我不能对你说爱你，小然，原谅我。

骆驼的头流水的酒，下雪的城市空空的楼，我要拉着荞麦的手，向着风走，向着云走，走到落满桃花的，河的源头，谁的用手，拎起银针，挽起袖口，将一枚一枚铜扣，缝在我的世界尽头。

第三，我的寂寞之秋，寂寞弥漫我空旷的整个世界。

2004，这一年很漫长很漫长，我的青春在这一年蔼蔼地生长，我的泪水在这一年肆虐地流淌，不同的是我躺在大学的绿色草坪上追寻回忆我的过去，回忆那些从指缝间流走的青春，追寻那些属于我和小然的日子，小然喜欢我，我也喜欢小然，可是我们彼此缄默，夏天结束，秋天我奔赴成都，我记得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小然抱着我哭了，她说：“挽歌，让我告诉你，你考了六百六十三分，你可以去成都了。”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抱着小然，跟着小然一起哭，什么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小然。

我爱小然，小然也爱我，可是我们却要分开，我去成都，小然升入高三。

九月中旬，我背着黑色的行李包搭火车去了成都，包里有小然塞给我的礼物，一只白色的鸽子雕塑还有一个像夹，夹子里有小然的照片，小然哭着说：“挽歌，你会忘记我吗？”我用手捧着小然的脸说：“我怎么会忘记你，我为什么要忘记你？”小然就不说话了，她把头安静地靠在我的怀里，我望着蓝色的天空，看到暮色一点点四合，天要黑了，也许，等到明天，我真得就要离开。

成都，二十个小时的旅程，我是在第二天上午到达的成都火车站，没有一个人来迎接我，我找到接待点，坐上学校的接待车，安静地坐在角落，用呆滞的眼神凝望着这座崭新的城市，阳光明媚，这个秋季阳光明媚，可我的心却是忧伤的，我想我的小然，想得肝肠寸断，可是现在，我和小然之间却相距千里，千里是多么遥远的距离，我伸出手摸到的只是空气，小然离我越来越远，我想到在送自己上火车的时候，小然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站台上，望着我，一边挥手一边哭，可是火车却越走越远，到最后一切都定格在黑暗中，小然不在了，车厢里挤满了旅客，有很多，和我一样，也是去成都读大学。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她来自远方最辽阔的地平线，就在那一天，她滑过长空，展翅飞落他的肩头上，不是出于偶然，而是约定。

接待车缓缓行驶在明亮的街道上，我看到人们脸上洋溢着温暖，我默默地说：“成都，我来了。”我想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小然也会来这座城市，那时我们就能永远地呆在一起了，小然再也不会离开我，我也再不会离开小然，我们会一起漫步在校园里，漫步在成都明亮的街头，我想等到黄昏暮色四合的时候一定有白鸽子滑过长空，展翅飞落在我们的肩头上，而小然会依偎在我的怀里。

小然说过：“爱是永恒。”我爱小然，那么我们的爱就是永恒，可是我们却彼此缄默。

这个秋天，我的寂寞之秋，寂寞弥漫我空旷的整个世界，我漫步在川大的校园里，每天以古怪的姿势古怪的眼神仰望天空，暮色四散的时候我在仰望，暮色四合的时候我还在仰望，很多人走过我的身边，很多人说让我无法理解的话，我清晰地记得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跑到我身边，她学着我的样子凝望天空，她快乐地拍着手：“大哥哥，我看到那些飞着的白鸽子了，我有一只风筝，就是白鸽子的。”

一阵白鸽滑过长空，天空里流着红色的云，我伸出手抚摩小女孩的脑袋，我说：“我也看到了。”她就很开心地冲我微笑，口腔里有缺牙，可小女孩的微笑却如同黄昏的烟花，单纯而美丽。小女孩跑着离开了，我想我也要离开，我把目光洒向天空，天空里有小然的影子，我把手抄在裤袋里，耳边有小然清晰透彻的嗓音，我把眼睛闭上，脑海里有小然黑色的头发，清澈的眼睛，温暖的眼神。

我的整个世界，装着的都是小然，小然笑的样子，小然哭的样子，小然撒娇的样子，小然吃饭的样子，小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小然却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在等待，还是在迷惘，或者在试着忘却，过去的美好终究属于过去，这个秋天，没有了小然在我身边，我身心疲惫，寂寞n许，“小然，你还好吗，你快乐吗，你还微笑吗？”我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

可是我却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我有点矛盾，有点难过，小然，我只能为她祝福，仅仅是祝福。

一本爱情小说上这样写道：“你走了，我的整个世界都空了，你落了，我的整个森林就都坍塌了。”

我害怕有一天我的世界也会这样，我害怕有一天小然会离开我，我害怕小然不在爱我，我害怕自己拼命地等待等到最后只等到一纸空白，小然曾经说过：“等待是场劫难。”我想我爱上了小然，那么我愿意接受这样的劫难，我的小然，她一定会来成都，一定会陪着我，会是一辈子，一定，我却坚定得泪流满面。

这个寂寞的秋天，空气磨平我心中的快乐，于是我不快乐了，同班同学说：“夏歌，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我看着他们不说话，其实我好想说，我好想对他们说：“叫我挽歌好了。”我好想说：“我很好，我不可怜，因为我还有小然，小然会陪着我的，她没有忘记我，因为我收到了她的信。”我收到了小然的第一封来信，小然在信中对我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出现最多的是小然说：“挽歌，我很想你。”看到这些字眼时，我就会难过地哭，我多想回到那座城市，抱着小然对她说：“小然，我也很想你。”我好久都没抱过小然了。

小然瘦了吗，小然是不是胃口不好，小然是不是被人欺负，天冷的时候有没有人提醒小然记得明天早上来上课的时候带围巾？等等，等等，我一连问了自己n个问题，可是我却无法给自己答案，小然不在我身边，所以我的问题注定没有答案，答案也需要等待，等待有一天一切都会降临，小然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身边，她会对我微笑，笑若烟花，如同冬日的阳光一样明媚。

“小然，我爱你。”我又说了一次，接着拿出信纸流着眼泪给小然写信，“小然，我很好，你呢？小然，成都的天空很蓝，阳光很明媚，还有白色的鸽子，黄昏时会有浓浓的暮霭……”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字，只记得写完的时候手指的肉凹了一大片，钢笔里连墨水都没有了，我把信纸装进信封，贴上邮片，跑到邮局去挂号，邮局的工作员对我说：“要七天才能到。”可我却把七天听成了七年。

谁的寂寞，衣我衣裳，谁的华裳，盖住我伤痕累累的肩膀，谁的明月，照我黑色的松岗，谁的孤独，挫疼山间呼啸的沧江，那是谁家寂寞小孩，头插茱萸，夜夜夜夜，纵情歌唱，如此辽阔，如此苍凉。

成都的秋天，寒冷且落寞，大学的我，寂寞而忧伤，不是因为我离开了，而是小然留下了，小然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感到寂寞感到忧伤，我爱上了小然，很早很早之前就爱上了，爱得是那么深，甚至一旦失去就会痛得死去，所以小然现在不在我身边，我整个人就难过的要死，“她笑一次，我可以高兴好几天，可她哭了一次，我就难过了好几年。”小然哭了，我不在的时候小然哭了，这是真的。

我有一天夜里梦到小然来成都了，小然捧着我的脸告诉我成都的阳光很明媚，我却看着小然不停地掉眼泪，小然说：“挽歌，你还是那么忧伤。”我就擦干泪水对小然微笑，小然又说：“挽歌，你笑我会很开心，你忧伤，我的心就被针狠狠地穿透。”我望着站在眼前的小然，突然感到手臂一阵酸痛，我弯下身子，抬起头的时候小然却不在了，如潮的行人从我身边蜂拥而过，我站在城市的街头，不知所措。

第四，我的忧伤冬日，泪水散落在我的心头，一片晶莹，一片伤痕累累。

秋季终于过完了，冬季却又开始了，时光总是这么轮回，可轮回却是一种悲伤的复始，很多人曾经安静地出现在我身边然后微笑着对我说：“冬天其实很明媚。”很多人也曾安静地离开我临走时最后对我说一句：“其实冬天很悲伤，不信，你看我的眼睛。”我就看他们的眼睛，看到漆黑色的眼球，看到一种深邃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当然也看到了泪水，我难过地对他们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可是眼神很忧郁，忧郁得能杀死一个人。”他们就当着我的面哭了，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消失在暮色起伏的远方。

远方传来黑色的郦歌，一个小男孩跑到我身边送我一只蓝色的纸糊风筝，然后跑开。

我想：“什么时候我才能一只风筝一样自由地飞在天空中。”郦歌悠扬，有忧郁的孩子在对着天空哭泣。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当然也有阳光明媚的时候，可是却很短暂，时间就像一束烟花，绽放了散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谁还会去天涯海角寻找那残留下来的晶莹？小然说过：“我们都是喜欢悲春伤秋的人。”所以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忧伤的，我们的眼睛里始终都会含有泪水，不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而是对丢失的美好怀念得深沉，深沉，也许我们都将在深沉中死去，明天，我们会为彼此唱起黑色的挽歌。

天很冷，我躲在校园里很少出去，室友说：“夏歌，你应该多出去走走。”我对他微笑着，说：“怕冷。”然后我就低头拿起钢笔在白色的草稿纸上画画，画老人，画孩子，画一只纸糊的风筝，我最后画的是小然，我拼命地把自己的思想聚集聚集再聚集，我怕只要我一疏心，那么小然就会变得不美丽，我要把小然画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就像达芬奇把蒙娜丽莎画上世界上最神秘的女人一样。

画完了，泪水就落了下来，浸透，散开来一片银色的晶莹，覆盖在小然的脸上，我仿佛看到小然又对我笑了，她说：“挽歌，你出来吧，我就站在门口。”我就扔下笔发了疯地跑出去，可是小然却不在，我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迷幻，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很多时候思想就会迷幻，我爱小然，小然就总是出现在我身边，她陪着我，对我说：“挽歌，有我在，你就不是孤独的。”我抱着小然，看白色的鸽子飞在起伏的暮色中。有一天，也许真得会这样，有一天，也许什么都没有了，小然说：“等待是劫难。”

我突然听起了jay的《发如雪》，小然说：“jay的歌总是会带给我们莫名的忧伤，这种忧伤无法言喻，但就是窝在我们的胸口，压着我们，困着我们，我们什么都说不出，就只是跟着音乐哀哀地哭。”

我发誓我再也不听王菲的歌不看村上春树的书了，可是我却不能做到不听jay的歌，或许这就是宿命吧，有许多东西注定影响自己一生，有许多东西摸不到看不着但就是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把我们折磨得心力憔悴，寸断肝肠，到最后大家都悲哀地死去，到最后大家都去天堂相会，你弹你的琵琶，我唱我的郦歌，寒冷的冬天刮着寒冷的北风，我听到思想和心脏破碎的声音，有点杂乱，却很清澈。

我和小然继续通信继续联系，小然一直不愿意给我寄她最新的照片，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我还是爱着小然，只不过我一直不敢开口，小然在读高三，现在我们都需要安静，而我的信大多是鼓励小然要坚强下去，因为高三是难过的岁月，所以坚强很重要，小然在给我的回信中主要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她说她很幸福，她说她又去了一次乡下，就在我们漫步过的树林里走了一遭，天空里有起伏的暮色，然后鸽子滑落天空，最后暮色四合，一切都终结在完美里，看小然的信，我真得以为她很幸福。

直至看到信末，我才发现小然的签字已经模糊不清，是泪水浸透了，小然在写信的时候哭了，我心里一阵难过，小然是为了我，她为了让我开心所以说自己很幸福，而其实呢，小然一点都不幸福，我能感觉到，小然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泪流满面，她的整个心都碎了，空气中荡漾着爆破的哀鸣。

“小然，你哭了一次，我就难过了好几年。”我在回信中对小然说：“小然，快了，再过两个月，我就可以回去了，那时我们就会再见面。”成都，我很想离开，安静地离开，再也不回来，一辈子，陪着我的小然。

这个冬天，日子一天一天地往疼痛里蔓延，我依旧很孤独很安分地躲在校园里，期间看完了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还有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看完的时候我对着空空的房子哭泣，我想安妮宝贝还有张爱玲一定是哭着把小说写完的，要不然怎么能把我也感动得哭了。

一月份，成都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下雪的城市空空的阁楼，打电话给小然，告诉她：“我看到雪了。”小然很开心地对我说：“家里也下雪了，就在前天，下了一整夜。”我说：“那你堆雪人了吗？”小然说：“我堆了，堆了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听完小然的话我难过地掉下眼泪，借着朦胧的视线，我看到那两个雪人在阳光下化为一摊晶莹的水，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在成都，我一个人漫步在校园，不敢去动雪，我看到许多和我一样的男生女生快乐地堆雪人，堆一个又一个，他们快乐地拥抱，站在雪人前合影留念，我也想去堆雪人，像小然一样堆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小然，可是我又害怕，害怕当阳光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化归乌有，我害怕失去，虽然那只是两个雪人，我们亲手创造了，阳光又将它毁灭，我们无能为力，注定无能为力。

我的忧伤延续了大半个冬天，二月初，参加完期末考，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又打电话给小然：“小然，我回家了。”小然不说话，接着我听到她的哭声，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我和小然终于又要见面了，虽然我知道小然爱我，可小然却不知道我也爱她，这种无形的隔膜究竟还要持续多久，一月，一年，或者一辈子，甚至一个世纪，甚至一万年，我爱你，这三个字，我该怎么说出口。

所以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我爱你，有一天我却可能告别你。

回家。离开成都，同样是二十个小时的旅程。我回到城市的时候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雪花，而小然就站在冰天雪地中等我，就像高考，她默默地守在门口一样，今天她又一次守侯了我，而我呢，我为她守侯了几次，小然，她默默地为我付出了所有，那么我，只能难过地冲到小然身边，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小然，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寸断肝肠地等到现在。

“小然，我爱你。”不知何来的勇气，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也许很多事情无可避免，该说出的迟早要说出，我再也无法安静下去，所以在我抱住小然的一瞬间我就哭了，而小然只是张着手一动不动，许久许久，我感到后背一阵温暖，小然，她也抱住了我，我听到她躲在我的怀里啜泣，声音如同那些黑色的挽歌，悲伤地起伏在即将四合的暮色中，我抱着小然，突然感觉，我的小然，她瘦了，我一瞬间更明白了，小然，她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寄照片？因为她害怕让我看到她瘦了。我哑然。

“挽歌，我也爱你。”小然突然说出这句话，接着我也抱着小然哭了，我们都哭了，大雪，弥漫整个天空，小然的身体在颤抖，我就抱得更紧了，小然，有我在，你就不会孤单。

骆驼的头流水的酒，下雪的城市空空的楼，我要拉着荞麦的手，向着风走，向着云走，走到落满桃花的，河的源头，谁的右手，拎起银针，挽起袖口，将一枚一枚铜扣，缝在我的世界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