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老李，为人孟浪放达，嘴茬子挺损，爱埋汰人；但性格豪爽直率，工作大胆泼辣，是块当兵的料。说老李，不能不提他老婆。他老婆名字如雷贯耳：孙二娘。

孙二娘不姓孙，姓叶。是原昆明军区体工大队的铅球铁饼运动员。长得粗眉大眼，虎背熊腰，极其丰满，远远望去铁塔一般。孙二娘是老李的一个老乡给起得绰号。

一九七六年老李娶孙二娘时在二营当连长。

孙二娘来队结婚，老李正带连队打野外未归。通讯员负责接待。当时正值盛夏，二娘见脸盆里一堆脏衣服臭袜子，二话不说，袖子一挽就洗。通讯员想帮忙，二娘随手一拨撸，便滚一边去，小通信员呆呆地仰望着膀大腰圆的孙二娘，吓得他直往后退。

通讯员逢人便讲：“乖乖！连长家嫂子真厉害，大手像蒲扇，胳臂比我腰粗，还揣着两颗大地雷哩！吓死个人！”说着，两只手在胸前一比划，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话传到老李那里，他非但不恼，反倒挺美。

婚礼上，战友们见新娘壮硕彪悍，酷似日本柔道高手。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替老李担心，生怕他日后受家庭暴力虐待。转念想起老李的破嘴孬脾气，又有些幸灾乐祸。心想：叫你小子平日里嘴损埋汰人，孙二娘可是玩铅球铁饼的主，任你就是铁嘴钢牙，还不是想圆就圆想扁就扁，全看二娘眼色心情！

平日里桀骜不驯，颇有男子气的老李，此刻满面谦恭地依在孙二娘身旁，显得娇巧玲珑，分外妖娆有趣。滑稽。一个战友小声说：“他俩性别互换一下就般配啦。”另一位眼球骨碌乱滚，悄声嘀咕：“这大嫚儿，娶回家可咋整？够他老李开荒种地扑腾一气子。”大家听了，不禁掩嘴笑。咸吃萝卜淡操心。

孙二娘在老部队家喻户晓，连德高望重的老政委看见老李，都笑眯眯地问：“小李子，你是在哪里骗来的大胖媳妇儿？”

老李在年龄相仿的战友中是第一个成家的，还娶了个富态媳妇儿，当然引起若干战友的艳羡嫉妒。枪打出头鸟，他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大家寻开心的目标。

婚后一照面儿，大家像见了被拐卖后失而复得的娃儿一般，围了上去，尤其是他几个缺德老乡，不怀好意地摸摸胳臂捏捏腿儿，恨不得剥光了检查检查。见他没伤筋动骨，颇感失望。便问：“俺家弟妹把你当铅球掷呢还是当铁饼撇呀？”老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刚想反唇相叽，几个兵痞便鼓噪群起而攻之，搞得老李狼狈不堪。此后，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他远远一见到那几个恶棍老乡就赶紧躲开。战友一问起孙二娘，伶牙俐齿的他便犯结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可叹，人家好端端一桩明媒正娶的合法婚姻，让几个不着调的丘八给龌龊得灰头土脸，仿佛孙二娘是老李从拐卖妇女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一般。

老李一九七八年调昆明军区某军任作战参谋。不到一年赶上对越自卫还击战，老李受命下到一线部队，随尖刀营行动。当时有三个人选，领导分别找他们谈话，那两个参谋表示服从领导安排，只有老李坚决要求上一线。结果，老李在热血硝烟枪林弹雨里滚过来，毫发无损；而他留在军部的两个哥们儿之一，却被越军的冷炮炸死。此事一直让老李感叹不已。

开朗豪放的老李很少谈起那段经历。只是偶尔喝多了爆料一些内幕。有两件事让他念念不忘。一是部队打柑塘前，奉命拿一个小高地。一个加强排打了一个多钟头，又是火箭筒轰，又是无后坐力炮炸，死伤了八九个弟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攻上高地一看，整个堑壕里只有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越南妇女，瘦小的手紧紧攥着苏制ak-47自动步枪，身边散落一地的子弹壳。

二是西线部队打下柑塘、沙巴后，我军回撤。某师侦察连因执行破坏爆破任务，晚撤了两小时。越军王牌316a师等部队迅速穿插反击。矮小黧黑、剽悍无畏且又在数量上占优势的越军将侦察连与大部队分割包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除两名战士侥幸冲出包围外，全连覆没。

其中一个战士会讲越语，他们成功地突袭了一小股越南民兵，换上越南百姓服装。昼伏夜出，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忍饥挨饿，渴了喝山泉，饿了吃野果树叶，迂廻北行。历尽千辛万苦，二十天后，蒙头垢面，骨瘦如柴，野人一般。终于在四月的一个黄昏，来到了界河边。过了河，便是祖国。

边界静谧，对岸的村庄炊烟袅袅，一派安宁平和。作为侦察兵，他们深知平静中暗含的杀机。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涉过界河，他们看到哨所的五星红旗！这时，会越语的战士再也抑制不住，直起身来向五星红旗奔去！

当时还击战虽已结束，边境摩擦不断，冲突频仍，杀气氤氲。

哨所潜伏执勤的战士见界河里突然钻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以为是越南特工，当即开火。7.62mm的弹头轴向旋转着贯穿了他瘦骨嶙峋的左胸，夕阳下，后背爆出一团血雾……　

眼见历尽艰辛生死与共的战友在祖国的土地上软软地扑落尘埃，另一战士蓦然跃起，衣衫猎猎、风尘凛凛，疯了一般冲上前去，跪在热血喷涌的战友身旁，欲哭无泪，将一梭子冲锋枪子弹狠狠地射向祖国的天空！

然后，面目狰狞一脸邪性，破口大骂！

哨所的兵，被他惊为天人的亡命气质震慑得目瞪口呆。

此刻，一抹灿烂的晚霞映红了西方的天际，与嫣红的国旗交相辉映......

残阳如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