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　币

文建豪今天心里很不痛快，因为他又收了一张假币。

开了几年出租车，收到假币的事已经不是头一次了。第一回他很气恼又很无奈，只好自认倒霉了。那天他从歌乐门夜总会门口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送到碧海山庄小区，被门卫阻挡在横栏外面——这种封闭管理的高档小区一般是禁止出租车入内的，除非你不怕麻烦出示证件进行登记，出门时再填写时间注销登记。开出租车的大都不愿意为给乘客减少一点步行的距离而耽误挣钱，多数的乘客对此倒也不怎么在意。车停稳了，计程器上显示的车费是23元。男乘客从前后排座之间的不锈钢网伸手递过来一张百元钞票，文建豪接在手里，下意识地用手指捏搓了几下，又打开照明灯把钱举在眼前朝灯光照了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拉开腰包的拉链塞进去，又顺手掏出一张50元和两张10元钱递给乘客。正要再翻包找单块的零钱，男乘客在后边说了声不用找了就拿起小包拉起女的下车走了。第二天早晨交车时，文建豪拿出那张百元钞票交车份，车老板放进验钞机便听到了嘀嘀的报警声。“假的！”车老板把钱退回来，眼神里没有疑惑没有责怪甚至还有一点同情，但却看不出有一丝可以通融的余地。文建豪的头脑有点懵。“假的？”他想说却没有说出口，把腰包里一把零钱全都掏出来数够100元交给车老板，手里已是所剩无几。“今晚一个通宵算白受累了。”他心里懊恼，盘算着回家怎么样跟媳妇交代。“想法花出去吧！”出门时车老板对着他的背影说。他又看了看捏在手里的那张假币，撕成两截扔在了车老板的门外。

后来几天，文建豪开车故意从碧海山庄小区经过了几次，希望能碰见那一对男女，但连续几天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他也就渐渐死心了。再后来，文建豪又收到过两张假币，都是100元的大钞，他没有像第一回那样自认倒霉一撕了之，而是分两次到小铺买了两盒香烟，把百元假币付出去将剩余部分换成了零碎的但却是真币。第一次卖给他香烟的是一位老太太，在找回钱后他的心里曾有点忐忑，感到不安。但到第二次用假币买烟换零钱时，他的心里已很坦然。

不痛快过后，文建豪渐渐平息了烦恼，把50元面额的假币放进腰包，只是单独折好另外放着，心中暗暗留意搜寻可以把假币接过去的下线目标。

文建豪在机场国际到达出口排队等客。排到他时，过来一家三口老外，3个人包括10岁左右的孩子都背着看似沉重的行囊。文建豪赶紧打开车后备箱盖下车殷勤地帮客人把行李放置妥当，又跑过去为女的和孩子拉开车门，一只手做出保护的姿势让他（她）们上车。车子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前停稳，酒店的门童打开车门请客人下车，并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取出提着。男老外在下车之前抽出皮夹取出1张100元的人民币，文建豪接在手中放在一旁，按照计价找出零钱。他心里稍稍沉吟了一下，把那张50元的假币夹在里面。男老外接过钱看也没看，塞进皮夹装进外衣的内兜里，下车追上那女的和孩子，在门童的引领下头也没回通过玻璃旋转门进了酒店大堂。

隔了两天，文建豪依然出夜班。他接车后从大前天送客的五星级酒店前面路过，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向他招手。他把车子开到女郎身边停下，那女的自己钻进车来坐在副驾驶座上，嘴里说：“您好！附近有大型超市吗？”文建豪感到很意外。他开了这么多年出租车，拉过的老外已不算少，知道住在酒店的老外大都是来本地旅游的过客，虽然许多人会用汉语问好打招呼，但能清晰完整地用汉语说出一句话的，却不多见。“有的。您要去吗？”文建豪一面回答着已在车里坐稳的乘客，一面用余光偷瞟了一下她的脸，竟感觉面熟。他定心又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不是那天他亲自接送的女老外吗？文建豪的心里突然一阵子麻痒。

他把女老外送到佳世客购物中心，下车前女老外付车费，递过来一张50元面额的人民币，文建豪一下怔在了那里——直觉告诉他这张钞票就是那天晚上他找零付给男老外的那张假币。怎么这么巧？她是不是已经认出了自己？她是故意用这张假币来算账吗？该怎么办？文建豪不由得乱了方寸，他差一点沮丧地把假币揣进腰包，拿出真币给她找钱。但由于不甘心，他还是梗起脖子生硬地说：“这是假钱！”“假钱？”女老外很吃惊，显出一脸的大惑不解。“是假钱！”他又壮胆追加了一句。“no，假钱？”女老外说着蹙紧了双眉，连连摇头和耸动着肩膀，但她还是另外取钱付足了车费。

收了女老外付给的真钱，文建豪心里轻松了许多，话头也就随之来了。他探过身子讨好地向她提问：“在你们的国家，要是收到假钱该怎么办啊？”“假钱？”女老外再次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该送到政府的货币机构，或是银行？”她的回答并不怎么肯定，倒像是自己在问自己。

“那多亏呀！为什么不蒙混别人花出去呢？”

“亏？蒙混？”她的汉语水平显然还不够高，没有弄懂“亏”和“蒙混”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又好像明白了“花出去”在这里的涵义，这一回轮到女老外怔在那里了——

“花出去？no！上帝不会饶恕的！”

听到这里，文建豪觉得继续说下去有些不妥，他想来一点风趣的为谈话结尾——

“是的是的，你们的上帝管事很宽，他是不会饶恕的。”

在女老外将一只脚伸出车门外时，文建豪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端正了身体，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对女老外说：“如果小姐不方便，我愿意代您把假币交到我们的银行。”

“oke！yes！thank　you！”女老外似乎喜出望外，回身把50元假币送给他，眼睛里能看出真诚的感激。

“我能听懂你们的外语，您说‘三克油’是谢谢我，不用客气！”

“bye-bye！”

“拜拜！”

目送女老外下车离去，文建豪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他下意识地挂好档位，深踩了一下脚下的油门，让车离开超市广场。但没走几步，他又让车速慢下来，拿出那张50元假币放在唇上亲吻了一下，又挥手朝方向盘甩了一下。随着纸币和方向盘接触发出的声音，他的嘴巴里欢快地吐出两个字：

“傻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