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300篇》

四　学府梨园；山弯炊烟篇

第92篇　六伏着袄，数九单衣

——演戏趣事4

“日月如梭”虽是套话，然而不假，日子过起来无论是悲是喜，都呼啦啦如“梭”过。好快也！

虽然快，记忆还在，尤其一到老年，一桩桩一幕幕没完没了的“趣”　与“乐”不期然蹦了出来。

一次在京演出，一省领导去看望大家。演职员全回住处去了只剩一工作人员，穿着黑不溜秋的对襟旧棉袄。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近在眼前，能说日子不快？

那位领导一看，呵，自己省的艺术人员怎么这般邋遢郎当？回省后赶紧拨钱，每人发了一套华达呢做成“毛式”制服，外加一双皮鞋，一顶制服帽，一件风衣。嘿！一个个全鸟枪换炮了。

这套制服带给过许多方便。一次去看戏，没买到卧铺票。餐车软椅夜里空着，便往其中一个位子躺下，用帽子盖住脸，只露出制服和铮亮的皮鞋。

列车员走近身边轻声的叫了一声。大概看是笔挺的制服和铮亮的皮鞋没再叫，于是免了一夜煎熬。

又一次没买到长途汽车票。眼看没希望，只好径直往票房去问问。不料才到票房到门口，售票员主动问我要去哪里。看来也是那笔挺崭新的制服帮的忙。

剧团生活有时候很辛苦，也有时候却颇多乐趣。在外时间久了常要寻寻开心，甚至“恶搞”。一演员把肥皂切小块用糖纸包着放在桌上。有人把它放进嘴里，嚼嚼后感到不是味。可晚了，那泡沫越来越多，刷也刷不掉。

一次游长城。有人前一天用纤秀端庄的字体给一青年演员发信，亟言喜欢看他的戏，约他去公园见见面。

忽然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演员激动得不肯去游长城，本来还是他建议去游长城的，今儿他却怎么也不肯去了，说是要去医院看病。

下午大家从长城回来，“关心”的问他身体如何。他只好说吃过药好些了，还拿出药瓶给别人看。人家心里都明明白白，偷着乐。

也有真应邀约会的。五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也就是五位美丽的女学生约一男演员去公园。那是电影《五朵金花》红火的年代。

他们英姿勃发的踏着绿茵茵小径，唱着《莫斯科的夜晚》。一路上，羡慕的眼光常停留在他们，尤其是这位“白马王子”身上。

他激动得不能入眠，几天里望着天花板出神，回忆公园的那些“花儿”和莺歌燕语。后来因为戴上了“帽子”，这次风流故事也成为了思想检查的内容，这才断绝了继续“鸿雁传书”。

五十年后“鸿雁”再次把“书”传了过来。还是那五朵金花。当然一个个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了。她们羡慕现在的追星族，忆及当年风华正茂时的浪漫，写了篇《追星往事》发表。

她们把报纸剪下寄来。并又像当年一样签名邀请这位“白马王子”旧地重游。又一次心潮澎湃、夜不能寐。可自己照照镜子便婉言辞谢了。

那年，有个小演员随着，常带来旅途的快乐。比如，看见长安大街上的巨型灯后惊呼：“那大灯要花多少斤电呀！”在灯光闪烁的十里长街目不暇接，那孩子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

是个女孩，来时才六岁，“借”来的。她在舞台上活泼可爱。“大跃进”时文艺上山下乡为工农兵服务，小小年纪随着成人奔波颠沛。演出不日不夜的年代，女孩不叫苦不叫累。夜里阿姨带着她睡觉，遇上走路累了，叔叔们背她抱她，夜里怕她着凉，便一路讲笑话逗趣。

女孩红扑扑的脸蛋，一对小酒窝，两只短短的小辫子，口齿清晰、聪明伶俐，叔叔阿姨们都喜欢她。有时叫她在叔叔阿姨脸上打个“啵”，她会紧抱着叔叔阿姨的脖子，甜甜脆脆的“啵”一声，于是一声哄笑，另一叔叔阿姨也要她一“啵”。

在外地演出有时很受欢迎，可也并不总是受欢迎。有人带看着“戏班”“戏子”的眼色。革命机器中的“齿轮和螺丝钉”、党和政府的“喉舌”，在为他们的事业奔忙呵，甚至有些官员居然也那般冷眼相看。

曾有一上级干部来“蹲点”，看看到底有哪些难处，有哪些问题。也许原来以为演出如同游山玩水，似逛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蹲点后才有了些明白。我忽然想起一首打趣的古诗，不妨借用之：

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

若叫.鲍老当筵舞，当更郎当舞袖长。

“鲍老”跟着我们跑跑颠颠，有时也上台参加跑跑龙套，搬搬布景。于是，他深有所感：“一路上有太多的‘沟沟坎坎’”。

演出很辛苦的，身上冷得打抖却要摇着扇子，大热天穿了皮袄却还得喋喋不休的叫冷。一演员正身怀六甲，突然有任务，要她扮演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为了演出只好用布条一圈圈的扎紧。心里不断念叨：“囡囡，忍着点，妈妈实在对不起你！”

丈夫安慰她，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听后对她说：“放心，孩子好得很，还在叫我爸爸呢！”演出完了才赶快一层层解开，让肚子一点点鼓回来。孩子解放了，他们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长期在外，妈妈想念孩子，孩子也想念妈妈。一孩子给妈妈写信说：“真想妈妈早点回来，妈妈在家，就是天天骂我，也是高兴的！”妈妈看过信后怎能忍住泪水呀。那位官员一定体会到，如果自己在这“齿轮、螺丝钉”里，真的要更“郎当”更“舞袖长”。

过去日子里相当艰苦，财经制度还非常“严格”，也有人说不是知道，是那个财会人员“抠门”，子夜过后才发夜点费。夜里拆台或装台后肚子里已经发出不满的咕咚声，可才十一点，只好盼望子时钟声快响起。一次，阳春面二角五一碗，夜点费才二角，面店的老板呆板，财会人员又机械，于是只好让肚子自己“打官司”。

想起当年生龙活虎般的演员一个个都已经龙钟老态，于是浮想联翩。试仿作长短句一首以资纪念，缅怀离去了的同仁们：

“六伏着袄，数九单衣，不问山隘崎岖!　辗转颠簸各地，志坚不移！充当“喉舌”一生，作“齿轮和螺丝钉”。澡堂住，庙宇宿，没齿也难忘记。日日风雨劳顿，苦心劳身，又兼日夜难眠！而今犹记当年，笑笑嘻嘻！忘却辛勤疲劳，与人乐，亦自乐矣。俱往也，问不知而今何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