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娇说她跟阿伟离婚了。我想问为什么？因为阿伟真的很不错，人不但长得帅，而且很有钱，又体贴又绅士。说点凭良心的话，阿娇能攀上阿伟，也算是狗屎运撞上的；阿伟看上阿娇，也算是鬼迷心窍，说得不客气点，那叫瞎了狗眼，瞧上了这堆烂屎。但现在离婚了，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认识不到十二个月的时间，他们离婚了，而且是阿娇提出的。

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为什么，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酒吧的小酒是最多情的，这多情叫人意乱心迷，这多情叫人神魂颠倒，有些不知所措。我无所谓，迷醉在忧伤的爱情音乐里也好，跟着节奏享受其中的乐趣似乎对我已经足够。阿娇端着红酒坐在我对面，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我终于不屑于多看一眼。只有温情伤感的音乐在流动。

在阿娇提出离婚的第二天晚上，阿伟曾找过我，问我阿娇为什么要跟他离婚。我只是沉默，似乎这不关我的事一样。说得严格一点，这本就不关我的事，尽管我和阿娇是致密的好友。

但我看得出阿伟心里很难过。他的脸有些憔悴，眼圈也是红的，整个人神情木然，像丢了魂似的。问了我话，就没有第二种表情，坐着像雕塑石像一般。

我说着不关他的事，这是阿娇的问题。

他说他不信。他一直忙于事业，很少注意过家庭和感情方面的事。直到遇到阿娇，他才明白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美妙的感情。他就发疯似的爱上了阿娇，并且在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结了婚，有如暴风骤雨。

他说，他是真的用心去爱她的。可是，到头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辞退了，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

他说这让他很自卑，唯一的一次真爱被这样摧毁了，他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一切。

……

我知道他很难过，能够理解。我说这不是他的错，是阿娇的问题，阿娇有病。

那一天也是在这个酒吧，也是这个位置，只不过对面换了一个人而已，没有什么不同，连音乐的旋律、音调都相差无几。

只是我没想到，阿伟那天那么晚了又跑去找阿娇，追根问底。阿伟问阿娇到底怎么样？有什么病？可以一起面对，为什么要扔下他一个人？他真的很爱她！

阿娇心不在焉地说：“就算有病也是你有病，关我屁事，我们就此结束。”

阿娇说的很干脆，好像不管她的事一样。

而阿伟很伤心，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家，至于后来怎样，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

（二）

我和阿娇是高中时就是很好的朋友。那时的阿娇勤奋用功，人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我也只有羡慕的份而已，但也真心为她高兴，她很希望能考个好大学，将来成就一番事业。

高二那年，阿娇告诉我说，她很恨她妈妈。我不解，她说她妈跟人家跑了，扔下她爸和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也为此感到难过，为她而难过，同情她的遭遇。后来我才知道她爸爸是个镇里的干部，她妈才跟了她爸。后来她爸官被人给顶掉了，成了平头百姓，她妈就另觅高枝了，跟一个有钱的商人跑了。

说实话，我也有些鄙视她妈，但终究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也只能鄙视而已。

自从那时起，阿娇就晚上不读书了，而是跟一群男女生鬼混在一起；上课也不听讲，而是只顾得玩了。高中的后两年，阿娇交过四个男朋友，每一个都像小太保似的，而她自己也像小太妹一样。

我问过她怎么变成这样。她笑着说她想报复她妈。我有点想不通，至今都是。

那时候，阿娇爸经常去学校看她，每次都给她带去好多好吃的，穿的，令人好羡慕。她爸看起来不老，很亲近人的感觉，但似乎有些沧桑感，鬓角有白色的发痕，这令人感到苍老。我曾看过她爸很久，感觉他心里似乎有许多话无处诉说，她走路都充满了伤感，在夕阳里会像个老者。他的背影确实有些苍老的感觉，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可惜，高中毕业了就没见过了。

高考那会，我很失常。阿娇早已落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最后，我们竟然估分差不多，就同报了一所西部的学校，侥幸被录取。

上了大学那会，我很兴奋，以为这是个新的开始我的生活前景无比美好。阿娇却说这是放荡的开始，这是风流的地方。

我问她，她也只是笑笑。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笑。她不说，我也能猜到八九分，她心里有怨恨。我想劝，但总是无能为力。她说她选择的路不会轻易放弃。我也不再强求，作些徒劳的努力。因为我不知道她倔强的性格，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秉性。

大学的四年，对我来说，惨淡得无味，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阿娇似乎更有滋味。据我所知的，她交过六个男朋友，每一个人都在一片风雨声中走失，她告诉我说，她就喜欢玩，和不同的男人玩，她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她妈。

我无语，我不会理解那种怨恨。我未曾有过，我绝不会懂。

离开学校的路上，她告诉我说，她跟一个老师有过。我表示相信，我知道她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三）

酒吧的霓虹灯忽明忽暗，照得阿娇的脸有些苍白，或许是添了太多粉的缘故吧。她的手指在这样的灯光下很美，纤细、修长而又有光泽，是粉料的作用。

我也不想说什么，这样的时光真美，我可以忘却一切烦恼，甚至忘却了自己。对面有人在使眼色，冲着我和阿娇抛媚眼。这是我所不屑一顾的，我来酒吧只是为了这里的气氛，为了这样的心情而来。但阿娇是兼收并蓄的，来者不拒，越多越好。阿娇扭动着曲线的身姿，诱人地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这似乎是一种生活方式了。

阿娇陪其中的一位在跳舞。说实话，她的舞姿还不错，她的身材是一流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场合。

我静静欣赏她的美，口里却品味着我那余味未尽的咖啡。我不喜欢这里的红酒，只喜欢这里的咖啡，而阿娇却相反。不论那一种似乎都是为了一种心情，一种错觉。尽管不同，但本质上似乎又都是一样的。

一曲散尽，阿娇回来，似乎已心满意足。额头出了汗，我递了纸巾，她接来就擦。我们已经到了不需要言语的境地了，我这么认为的。

“你感觉是不是对阿伟太残忍了点，我看他是真的很爱你，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我忍不住想劝阿娇。阿伟前天又找我，向我求救，，他说只有我能救他。我看他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心里实在不忍，就答应了他。但我感觉这次不是为了阿伟才这么做的，好像为了另一种东西，似乎不为东西的东西。只觉得阿娇应该与阿伟在一起，我只是义务性的劝客一样。

阿娇没有立即答复，她只是笑。但我看得出她的笑有苦涩的味道，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以往的笑绝没有苦涩的味道，有的只是嘲弄，是讥讽，是自我放纵，是报复的诡秘，但这一次有些不同。

“那你以为我该怎么样？”

阿娇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两眼望着我，似乎我就是答案，或者我知道答案，能指引她的未来一样。这让我很有些不自然，这种眼睛是我所熟悉的，也是我所常用的，现在却用之于我，我不知怎么好。

“我也知道阿伟对我好，我也知道我不该辜负他。可是我不能爱上任何男人，我只是游戏这个世界而已，所以我不能动真情。我现在可以坦然地承认，我是怕自己爱上他，我才早早收场的。这个我想你是明白的。”

阿娇又重复以前说过许多遍的话，但眼神却与以往时大有不同，少些暴戾之气，多了份留恋。我当然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连一个眼神我都能看透，难道连那话也听不懂吗？就是因为太明白。太了解，才多了份牵挂。

（四）

阿娇到前面台子上去唱歌了，还是那首旋律，从高中唱到大学，从大学又唱到这里，熟悉得都知道每个音符，每个意蕴，每个表态。阿娇的音色很好，多这首歌把握的也很到位。我很喜欢看她唱歌，很美！有时我竟会被感动。

“……女人如花，花似梦……”

我最喜欢的七个字，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喜欢。有时唱着就会落泪，好像真的像梦一样。

“阿美，你好，我真的有病。今天医院检查了，我是肺癌晚期了。对不起，请你别告诉阿娇，我想以最难忘的姿态见她最后一次，希望你能帮我。谢谢你！阿伟。”

我的手机在振动，打开却看到这样的消息，我不敢相信。我有什么事都不喜欢瞒着她的，特别是关于她的事，但这一次确实让我很为难。一个快死了的人的请求，我能不答应吗？、

阿娇的声音很美，我喜欢的旋律，我落泪了，不是因为旋律。

……

“怎么啦？又想起伤心事了？放开点，像我这样多好，干吗为了一个男人而这样？不值得！女人的青春太短暂，现在不好好玩一把，等老了容颜，一切都晚了，想乐也没机会了。”

阿娇拍着我的肩，一手喝着红酒。我滑到嘴边了，却没有说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开头，又怎么结尾，中间又穿插什么内容，该以怎样的语气，用什么样的修辞……。反正，我一切都茫然了，像失去了思考一样。

酒吧的灯光和音乐一片混乱，和我的脑海一样，毫无头绪，像一团乱麻。阿娇却乐此不彼，这是她的乐园，也是她所说的墓地。

我顺手递过手机，没有理由地递过，示意她看那条短信。而她却笑了，说我幼稚，连那么简单的游戏都相信。我从她眼中看到鄙视的目光，然后是得意的神情。这是我长久以后最常见到的目光和神情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还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了。似乎除此之外，我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一样，有些陌生得可怕的感觉。

“你别理他，这种低智商的游戏还拿出来给我玩，早就过时了。十年前也不是这水平了，真是不害臊，竟然玩小孩子的游戏。”

阿娇神采飞扬地拉着我去跳舞，像一位刚刚取得了重大胜利的将军一样得意的不能自已。

但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不能言说的忧虑，我看不透，像藏着巨大的秘密一样。

（五）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阿娇告诉我说，她爸病了，她要尽快赶回去。我从她眼神中看到她爸病很重，什么都没说。我只说这一切都有我呢。

阿娇是三个月后回来的。我看到她很憔悴，面无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只剩下了皮和骨头了似的，她冲我第一句话就问阿伟怎么样了。

我感到纳闷，没有说话，也不能说，就让她去好好吃饭，一切等吃了饭再说。她似乎很急，两眼望着我，并没有顾及到我的话。

“阿伟的事以后再说，好吗？现在先吃饭。”

“我求你立即告诉我，好不好？我求你！”

阿娇充满哀求的目光和语气让我不安。我无可奈何，只得照实说了。

“阿伟半个月前就走了，他托我交给你一封信，还有这个佛像。”

阿娇接过信和佛像，面色苍白如纸，眼睛只盯着它们，但却很平静，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流露，也没有任何语言。她只是站着看它们，一直看，像着了魔一样。

我一个人出去了，好留给她一处自己的空间。

许久，我回来的时候，阿娇却在忙着做晚饭。这让我心有不解，她何时做过饭啊？

“你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还没等我开口，阿娇便冲着我说道，脸上似乎还洋溢这一种莫名的东西。

“你没问题吧？不会傻了吧？”

我冲过去，用双手摸她的额头，又摇摇她。

“什么话呀？我好着呢！别乱猜了，快帮忙吧。”

阿娇一脸幸福的表情，这让我感到陌生。我想问为什么，她却说现在吃饭要紧，很多事以后再说吧。我就没再说什么，尽管心中疑虑重重。

（六）

时间过了很久，阿娇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刚要问她，她却说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天天气很不错，不过，是深秋了，阵阵秋风吹过，也很有些冷清的感觉。一路上都是发黄的枯叶，凋零的残花，随风起舞的枯草，连着无际的辽阔，无边一样的梦似的。

渐渐的，我有一种熟悉得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却又想不起到底去何处。车转了一个弯，沿着山谷而进的时候，我想起了，这似乎是去阿伟的墓地的路。没错，绝对是的。

秋天的阳光很是纯美，但此时的墓地依然充满萧条的感觉。周围有许多高大的树木，风卷起枯叶堆积成小山似的。很静，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花花的落叶声，让这寂寂的静默声更加显得入骨三分。一排排的墓碑像站岗的军人，身姿挺拔，却稳如泰山。

阿伟的墓在路旁不远处，那地像很好，后傍高岗，前有绿荫。阿娇奉上那封信和那个佛像，不忙于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墓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墓碑。许久，许久！最后，她把它们全烧了，她说把它们送给另一个世界的阿伟。

我没说话。有时候不需要言语的。我从阿娇的眼睛里看到她新的开始。

阿娇说她的忧伤在风里。我说，我看得见，是灰色的，像飘落的枯叶一样。

阿娇说，失去后才明白，痛了才知道失去。我说，我懂，就像这秋天的故事一样。

阿娇只是望着天，望着远方。她说，她爸离去的时候两眼盯着她，满是泪水，可惜却不能说话了。她说，她爸没说话，但她却明白。

我表示赞同，我也明白。

阿娇转过头来，望着我说，她发现她爱上阿伟了，不知不觉中看上了阿伟！因为她的心痛了，像刀割，一层一层地割去一样。

我无语，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却笑着说，阿伟没有死，阿伟永远不会死，阿伟就在她心里永远活着。

我相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