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般大的山村疙瘩出了个“大学生”,有如挖了株千年人参。而我这个大学生只因贬入“委培”一档,村民阿五用他的原生态专业工作语言说:“老柴家种了个耗料的水萝卜。”土生土长于江南山乡的暴发户阿财,曾远飘北京做过导演(捣烟囱),干过淘宝行(掏大粪),后来不知咋的就从一棵葱长成了一株肥油油的松,他晃着戴金的佛手,操起生梆梆的北京话:“这颗小苗,长错了人家。”
爹娘希望的田野来不及蹿出一抹绿色,沟沟坎坎的脸顿如一片焦黄的荒地。我也似霜打的茄子,恨不得把录取书碾成粉末。
“4500元,俺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了这个数,这书咋念……”暴雨山洪,娘的泪河稀里哗啦地砸着。
“女人家,麻雀嘴,兔子心……能卖的卖,凑不了就借呗,反正要读出个人样!”爹的声音嘭嘭响。
于是,爹卖了两担山药材,那是明春换小猪的本佃,又买了杂粮和圈里祖传二代全家视如命根子的“老黄牛”。娘卖了陪嫁的细软,连做寿进门的布头也当进了布店。可还是如担雪填井,总凑不了那个黑洞洞的数字。
俗话说“上山打虎易,开口借钱难”娘开不了那个口。好心的五婆从怀里揣出用手绢层层包裹的零零碎碎的票儿塞给娘:“自盘古开天起,咱村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了不起啊,这是大娘的一点心意,拿去救救急吧......”这是五婆卖鸡蛋一天一天一个一个积累而成的辛苦钱,娘的眼涌出了一层泪花。
阿五和阿财是村里的首富。爹挪进了阿五家。“兄弟,咱都是土里刨食的人,攒点钱不易,你家出了株好苗,为咱山沟沟抹了光,俺就凑点吧……”阿五正要往怀里掏,一旁正端碗喝补药的娇妻,啪的一声摔掉药碗,柳眉倒竖,粉脸酱紫,她一把操起鸡毛掸,满屋子撵打花猫,边打边嚷:“你这饿鬼,敢蹭吃老娘碗里的食,不长眼!”“这屋里咋有这歹毒的猫!”爹冲出那个屋。
往后的日子是一道加法难题。爹沾着唾沫星子,从一加到百,从百数到千,又从千倍到四千。娘掐着指头焦灼地数着越来越近的开学日子。可还欠500元,他们同时想到了暴发户阿财,可是始终不敢开口。
这一日,阿财踱着方步跨入我家,从口袋里抽出五张白亮亮的百元大钞,摔在方桌上:“不就缺伍佰元吗?这么几个钱,咋不早说……”感动得爹娘如遇救世主,手脚哆嗦。
终于挨到上学的那个日子,当我走进学校财务处交上那一大摞人民币时,收费员一下子揪出了五张百元假钞……
后来又听说,阿财贩卖假币出了事。抓走的那天,爹早已还了那钱。
不过,爹还的钱是真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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