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左手翻云，右手覆雨。

我颠覆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我却像从来不曾来过你的世界那般。一切皆是原样，不同的是，我的身后已是沧海桑田。

转过身，那些浮华都不复存在，像海市蜃楼，在梦醒之后消失，无影无踪。

可是，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般决绝这般冷漠这般残忍。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眉心的这朵桃花印记。

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暖春三月，苏家诞下千金，眉心一枚淡粉色的桃花印记，故取名为，苏暖暖。暖暖，暖阳明媚，桃色暖人。全家皆大欢喜。

算命的先生是个半百瞎子，十岁的暖暖被父母牵着去九池山占卦。

娃娃，伸出你的右手。

……

唉。先生长叹一声，久久不再出声。

先生，小女的命格？苏老先生忍不住出声寻问。毕竟，苏家老爷子年近五旬才得一女，此女生得极为玲珑，甚是讨人喜欢。苏府上下无一人不视这位小小姐为珍宝。

桃花命格。先生沉吟道。

何为桃花命格。苏夫人急急追问。

桃花命格又称桃花劫。桃花劫实乃情劫。娃娃掌纹凌乱，情路坎坷。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想必娃娃眉心有一枚桃花印记，那便是代表桃花劫。桃花出，红尘乱，美丽女子隐于浣溪边。先生缓缓念出，面上尽是黯然。

可有办法躲过此劫。苏老先生扶住摇摇欲坠的夫人，沉痛出声。

一切皆看娃娃的造化。此乃天命，躲也躲不过。

三、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这世间的异数。因为眉心的这枚桃花印记，所以我是这世间最最美丽的女子，所以，我也注定是这世间最最悲哀的女子。这便是我的命格，桃花命格。

古书上言，桃花命格的女子在十八岁那年会遭遇一场情劫。既是劫，自然躲不过。所以，这么多年里我一直用心服侍我的爹娘，我从不出门，或看书写字，或抚琴或左右手对弈。因为我深深知道，我的未来随时都会终止。

外面传闻，苏家之女暖暖小姐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外面还传闻，苏家之女乃桃花仙子下凡，明艳动人，品性温柔，无人能及。

听着丫头们嚼舌根，我只是淡淡微笑。

四、

终是得过十八。

又是春暖花开时节，那片桃花开得正旺。

我着一身粉色立于后园桃林，有蝴蝶停留在珠花上。

是仙子么。这尘世一定没有这般佳人。有声音自头顶上空传来。

抬起脸庞，听见桃花纷纷坠落。

好一场桃花雨。可是，谁那么不可爱，竟要如此糟蹋这些花儿。我俯下身，轻轻拾起那些粉红。

眼前晃过一道白，一袭白衣落于我的眼前，晃得我有片刻失神。

姑娘，对不起。一只手，停在我的眼前。五指细长白净，中间躺着一朵从半空落下的桃花，花蕊中间的那颗水珠晶莹剔透。

是花儿的泪么？我微微一怔。想起自己的命格不禁落下泪来。

喂喂喂，你别哭啊。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摇落你的桃花，你别哭啊……白衣跳起来，极度紧张。

我起身，从他面前直直走过。并不看他一眼。

喂，喂。声音在耳后响起。

我不回头。因为他是男子，是男子就有风险。所以，我不搭理除爹和管家以外的任何男子。

五、

翌日，有客上门。

皇上。臣苏简参见——

嘘。朕微服私访。

爹爹向下人交待，府里来了贵客，要尽心尽力服侍，出了差错一率遣同苏府。

晚上的时候，娘亲来我房里，我正在作画。

暖暖，天子来府上作客。能避则避。

娘亲，女儿知道。天子也是男人，是男人，女儿一律不见。我放下画笔，握住娘亲的手。

嗯，甚好，甚好。娘亲拍拍我的手背，转身离去。

六、

清晨，我坐于花间抚琴。

一曲毕，击掌声起。

啪啪啪，姑娘好琴艺。又是那袭白衣。

垂眉，再弄琴。

琴音起，笛声紧随其后。

越是挣扎越是穷追不舍。

然后，紧紧缠绕。

最后，合为一体。

抚琴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后背内衫早已湿透，眼前的男子，真真令人恼火。

起身，再度拂袖离去。

有趣，有趣——

身后传来白衣爽朗的笑声。

七、

回房换下湿透的内衫，坐于亭中与自己博弈。

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

良久，棋盘风和日丽。

我来跟你对一局吧。不等我出声，白衣径直在我的对面坐下，夺过我左手边的白子开始进攻。

不甘示弱，迎刃而上。

一局下来，已是午时。

胜负不分。

对方风轻云淡，我却紧张了。

小姐棋艺真好。白衣赞。

真正好的是你罢。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随后，转身离去。

爹爹的棋艺是天朝王国最佳的。我的棋艺是爹爹教的，十五岁那年就已经胜出爹爹许多。眼前的白衣，棋艺在我之上。

小姐怎地每次都不说话？

手腕突然被拉住。

正好爹爹遣人传膳，我挣脱束缚匆匆离去。

八、

天子微服出巡半月有余。

白衣住于苏府半月有多。

白衣便是当朝天子，白落羽。

我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当朝天子。可是天子又如何，天子也是男人，是男人我苏暖暖就会避开。可是，我当真避得开么。

白落羽天天陪我练琴陪我下棋看我写字看我描画。

我去哪，他也跟着去哪。

有苏暖暖的地方，就有一袭白衣跟着，阴魂不散。

可他却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用很温柔地眼神看我。

满脸的疼惜，满脸的柔情。

就这样，我的心湖里被投下一颗石子。

终于，不再平静了。

九、

我与爹娘说起此事。

爹爹只说自古皇帝都****，让我认真想清楚。

娘亲依旧只是拍拍我的手背，说女儿长大了。

是福是祸躲不过，既然一定要来，就让它轰轰烈烈吧。

我一改常态，不再沉默。

白落羽欣喜若狂，说回宫之后定会娶我。

我只是笑笑，娶与不娶都不重要，我只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十、

金秋十月，当今天子迎娶苏太傅之女，封后。

红烛燃烬。我嫁给了白落羽，这世间最最优秀的男子，我最爱的男子。

白落羽爱苏暖暖。

苏暖暖更爱白落羽。

于是，这后宫，雨露不均沾了。

皇上独爱皇后，伉俪情深。世人都这么说。

我也这样深信不疑。

渐渐地，我忘了桃花命格之说，什么桃花劫、情劫都让它们见鬼去吧。

原来，爱情竟是这般美好。

十一、

三个月后。

民间有谣言起，当今皇后乃花妖所化，祸国殃民。

陆续有折子上奏，皇上沉默了。

宫里也逐渐传开了，整个暖阳宫的人终日惶惶。

我不知道她们是在害怕自己的主子是妖精还是在害怕殃及池鱼。

白落羽来我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或许，那个所谓的桃花劫来了。

躲，也躲不过的。

十二、

意料之中的，被禁足了。

意料之外的是，我依然还是皇后，依然还呆在我的暖阳宫。

更意料之外的是，白落羽派许多高手看守暖阳宫。

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就是，我怀孕了。

白落羽，你是看在我怀有龙种的份上才不把我打入冷宫的是吧。

亦或是想，等我产下龙子再处决我。

十三、

一个月后，白落羽出现在暖阳宫。

暖暖，你真是花妖么。白落羽从后面紧紧拥住我。

羽，暖暖只是凡人。羽是我对他的昵称，这是他一直默许的。

暖暖，我多么希望你是凡人。可是，大臣们都说你不是……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他眼里的伤痛。

我也不信你是花妖，可如果你不是花妖，你为什么生得这么美丽，还有，还有你眉心的这枚桃花印记。如果你不是花妖，这枚印记从何而来？

我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心在一寸一寸地死去，眼前的这个人，让我心寒。

暖暖，你说，你说你是花妖，你说你是花妖我一定放了你，只要你不骗我，我可以放了你！

白落羽焦急的样子令我哑然失笑，眼泪就这样掉出来。羽，你还是在乎我的么，为什么我依然那么心疼你。

是不是我只要承认我是花妖，你就会放我走？

是的，不过你得喝下这碗药。你知道的，人类与妖精，是不可以有结果的。白落羽顿了顿，来人，把皇后的药端进来。

浓浓的黑色药汁，刺鼻的气味。我胃里的酸水在翻滚。

暖暖，来喝下这碗药，我便放你出宫。白落羽亲自端起汤碗要喂我喝。

我自己来。夺过汤碗，没有丝毫犹豫，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很苦，真的真的很苦，从嘴里苦到心底。

皇上，本妖女是否可以走了。我抹了抹嘴角，冷冷出声。

暖暖——

我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十四、

白落羽始终还是让我活着出来了。

可是，他却亲手扼杀了我与他的骨血。

还有我的爹娘，被逼双双自缢家中。

我成了世人眼中的妖怪，人人过而躲之。

十五、

白落羽，我这么这么地爱你，你却连我是人是妖都分不清。

白落羽，我这么这么地爱你，你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传说浣溪的水是这世间最明净的泉水，可以照出人们心底最最真实的想法，亦可以照出妖的原形。

那么，白落羽，我定要证明给你看，我真的就是凡人。而你，是真的悲哀。

十六、

浣溪浣溪，汩汩而流。清泉如墨，终年孤寂。

这浣溪便在九池山的桃林深处，再上山时，算命先生已经不在。

又到三月时节，林里的桃花开得绚烂。

我一路舞过去，直到看见林中的浣溪。

那么那么清澈的泉水，我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瓜子脸，柳叶眉，肌肤如凝脂白玉，

樱唇如血，眼如墨。

一朵淡粉色的桃花印在眉心，给画里的女子添上几分妩媚。

一滴泪砸进水里，画里的女子开始模糊。

白落羽，你看，我当真不是花妖，呵呵。

我不是花妖，所以我坚定地朝水中走去。

我，真的不是花妖——

白落羽，我真的不是——花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