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很黑，黑得看不见自己瘦怯的影。

九月的天气仍然闷热得让人经常无理取闹，我的后背一直在冒着汗，那盏破街灯在残喘，闪着灭着，哦，灭了。四周的乌漆好深，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我手里棒着的刚刚还是条生命，现在连同我的指尖一起冰冷。

嗯，这是公园里的一角，一个让时光遗忘的角落。

忽念起来，　孩童的时候经常到公园溜达，我知道这处旮旯，是因为那天我又追逐着一只蝴蝶，它黑白分明的图案让我着迷，我那还未长好的小脑袋，居然装满传说中的童话。痴痴地追着，追向不远处那抹金黄色的阳光，眯眼间，我硬幻想它是要带我走向梦境的蝶。它轻易地飞过去，目光蜿蜒随蝶而行，我钻进头顶披满干枯腾蔓的失修月亮门，碎成像千万块拼图状的啤酒瓶铺地成景，啡褐色的，深绿色的，我抽空瞄了眼它粉身后的美丽，如果那时我就知道那也可发展成艺术的话，现在的成就也许不只是平安长大了。

手臂意料中的被滕刺伤，不太痛，因为眼睛追上蝶即让我吃惊，此后，它翅膀的颜色，成为我成长后记忆中仅有的纯白色。

我一路走过早秋的小径上，尽是开始黄叶凋零的老树，公园四处已逼不及待地飘着秋香，萧萧条条，而我闯入的那一处，竟是一幅会催眠眼睛的春画。

墨坛色的围墙上挂满牵牛花，每个枝丫都生出匀称的小嗽八，耳边隐约闻呓语般的歌声，像从这些似流声机的形状里传出，仿佛季节刹那便从凋落到盎然，一时迷乱，对紫色的情意结由那时起根深蒂固。下面的花圃上居然有人种满要收成的蔬菜，眼睛却很快被对面级阶上坐着乞丐一样的女人吸引，我踩过玻璃的响声明显已惊扰她，她先是一愣，扫了我及身后一眼，再低下头，我马上辨别出她不会是疯妇，我胆小却不怕她，本能地对她牵牵嘴角，我以为她在跟我笑，原来她的笑是对正吸吮着她ru*房的婴孩而起，大概只是不想停下来。我说ru*房，是因为我怀疑她这样干扁的身体上能否分泌乳汁，曾经听小姨说起哺乳的妈妈应该像猪一样的吃着胖着，而我把地上那半条被苍蝇先尝的煨蕃薯与她联系一起时，我已意识到她将没能完成好母亲的天职，我的小家子气居然是那时起已经出神入化。　

趁她低头，我大胆地注视这一切。这个女人，那时我小，不能分辨别人的年龄，妈教我有小孩的就叫阿姨，其它叫姐的，长白发的叫婆婆，按这标准，我在往后没小吃别人白眼的亏。　那个阿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轻拍着她，屈着的双脚轻轻摇，她的眼神温柔得让我想起棉花糖，软而腻人，嘴里哼着歌，风停下来的时候，我听清楚了：“吻干你脸上的泪，吻干你幼稚小的心，妈妈的吻，甜蜜的吻..　”她的歌声好低，却像从那些小喇八里播出来一样围绕着院子。我忽然希望自己是她怀中的孩子，我这样地被宠爱着，即使只是吸着这样细小的ru*房应该也是满足的。歌声和着有节奏的吸吮声，清脆的，让人酥软，我的耳朵自然地过滤了墙外车过的声音。孩子的手在半空晃着，最后抓着母亲敞开的衣服上，牢牢的，虽然眼睛已紧紧地闭上。我发现阿姨的布鞋破了，露出一只渗血的脚趾头，想就是那些玻璃碎割破的，血大多都干了，染在鞋头上，成了那双破旧鞋上的唯一点缀，美丽而鲜活。

我慢慢的走过去，阿姨把柔得像水一样的眼神分了点给我，示意我坐到她身旁，“嗯”，我奇怪自己的乖巧，“我可以说话吗？”我马上吐吐舌头，阿姨笑，我也笑，她身上有种气味，一种我现在非常难以忍受的的体味，可是那时我居然依偎在这种气味里有种想睡觉的感觉。“女孩子？多大了，会不会吵醒她？”阿姨只是笑，仍然哼着歌，一边看她一边看我，我也看着她，她的脸很脏，可是好漂亮，一种我在灰姑娘童话里看过的漂亮，她头发整齐地束起来，一撮留海在脸上垂下来，随着她的头摇摆着，我脱下自己的发夹，帮她别上，我希望看清楚她的眉睫，她笑起来的眼睛像月一样清亮。“想妈妈了是吗？”我没有回答，刚把饭倒到门前的破缸里被发现打了一顿，屁股还疼着呢！我干脆伏在她的手臂上，静静的被她摇晃着，泪水都摇出来了。“妈打我。”“淘气了是吧！”我摇头又点了下头，“鸡毛弹子打着好痛，人家真吃不下了。”我摸了摸小屁股，阿姨又笑了，腾出手臂帮我揉着痛处，好舒服。“你妈现在肯定比你疼，这里。”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我想起妈妈都会在我熟睡时帮我上药的，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兴许那样子叫心疼，长大后才知道有比这强好多倍的心疼，这是后话了。

一个下午我听她哼了好多歌，歌词都忘记了，调在梦中还想起过。“天要黑了，回家吧，你妈会焦急的。”可能坐太久了，阿姨艰难的站起来，把小婴儿轻巧地放在身后的摇篮里，那摇篮是这里最新净的家具，边上还有几条未编织完的藤，地上有未用过的藤片，阿姨走过菜地里，好快就把蔬菜土豆摘了一大篮交给我，“回去，不要浪费啊，阿姨种得好辛苦的，知道吗？”“哦”。

后来的都想不起了，只是记着临走时阿姨叮咛我别告诉任何人她的家，自己一个人来就好，我有说出去吗？隔了一个星期，不用上学，我拿着叠好了的几个小船跑过去的时候，阿姨不见了，孩子不见了，菜地烂了，院子一片零乱，只剩那堆碎玻璃，去过好几回，阿姨真的不见了，我那时想，她可能变成蝴蝶飞走了。

我在湖边蹲下，再也找不着那处儿时记忆的门，捧着两个凉凉的壳，起了一身的疙瘩。缓缓的把它们放到水里，它们的头和四肢没机会伸回去了，是放开或是放不开？怪责自己，把家里的都放了吧，不知哪一只代表自己，会不会是水里哪两只呢。水慢慢地让它们流了开去，一前一后，没有灯，星也没有，看不尽，唯双手合十，它们应该就这样流向了永生..

09/09/16

14：37pm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