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梦的光顾，很少有这样的机缘于黑暗沉睡中看到金色的曦光慢慢地从东方地平线展露一线光影，然后由东向西拓展，以席卷之势追撵灰暗的阴影，显露一地耀亮辉煌的金黄。昨晚居然失眠，凌晨时分几声炸雷，天裂开口子，放一渠急水奔涌而下。雨水由强变弱，只稍歇片刻，再次加大气势。极富灵性的秋雨来去随意，去留由心，恰恰以它起伏有致的节奏为这个不眠之夜演奏《秋日私语》钢琴曲，我听到了时而急缓时而轻柔，快慢相节的音律。了解一个人的品性非常难，听懂一首曲子也靠机缘。很庆幸秋雨为我慢慢道来。窗口有细小的雨星溅进屋内，带着秋天微寒与清亮的气息，落在脸上，我还刻意将手臂伸过去讨要这种穿度万尺高空而来难得的恩惠。这纤小的雨滴刚刚从秋天冰洁的肌肤上滑落，一定带着秋天的气息。而我的身体倦懒，并没有起床关起窗户，将秋天的心意关在窗外。最终在听着屋檐下雨滴的嘀哒声迷迷糊糊地进入梦境，顺利走入故乡金色的秋天。

自从外出求学到工作之后，十多年的时光，再没有回访过故乡，记忆已经稀落斑驳，不再清晰，就连梦里也要借着依稀的印象，循着村口的小路一步步走进那个山环水抱的小村庄，慢慢捡拾起年少时丢在田径上幼小的身影，留恋散落在河塘里拥挤的菱角丛中的欢笑，以及仰望尚游浮在天空上的梦想。有些陌生感，只有那每一口呼进胸腔里的气息还那么熟悉，有青桔杆的香气，有山花的香气，有果子林里的香气，多年没有与这样的气息相碰撞了。光阴的故事、人生的转折都象揭开书页看童话那样的迅速，页面与页背是两个季节，也可能是被省略不记的十几年时光。只在一转身的功夫，稚气未脱的小儿郎就成了翩翩美少年，再一转身又魔术似的变成一个阳光洒落一身的男人，带着一脸的阳刚之气，还有成熟模样。让人惊诧时光飞奔的速度太快太迅捷。跨度再大的时间段的相隔有时只是一纸的距离。不得不以怀疑的目光去分辨这一切变化真实程度。老了老了，模样再过花俏，心已经在漂泊的途中不为觉察地变作老态。手指划过发丝，打量照片，那是曾经我吗？

走到薄霜的林子里看看，那种寒意是微微的轻浅的，足以把附着的风尘掸落的干干净净，洗得净洁的心灵终于可以找回失落的童真，蹦蹦跳跳地与久别的山林会面。闹不清我今天是以过客的身份还是以归宿的心境走到这里。故乡的秋天会容留每一个风扑归来的一身惆怅的游子，即使是在梦里也会殷勤地招呼你入她的怀里享受片刻温暖的拥抱。周身清爽，委屈与不得意都被遗落在故乡之外，就连思想也会在这丝丝缕缕凉意里清晰可见。枝头同样有微露的潮润，不小心就有一只鸟扑腾着翅膀从眼前飞过，也许不会有人怪罪飞鸟的莽撞，踏落了一只松果，却反而会带着惊喜追随飞鸟的身影而去。阳光从枝叶间扑射进来，晕染了叶子的边缘，照见晨雾的身形。如果有幸运，说不定还可以发现枝叶间一枚鲜熟的野果，是一枚急待采摘的红枣，是一枚姿态象小红灯笼的山里红，是一枚带着秋天色的野柿子，是一枚半个身子躲在巢里的野山栗，它们在这个秋天的早晨微笑着，把你当亲朋好友一样看待，因而才大胆地从叶丛中探出头来。林子里勤快的动物已经早起到处觅食了，可能是在储备冬粮。偶然也会有并不稀缺的秋天里的花香与你撞个满怀，这是多么惬意的偶遇，如同姑娘身上飘散的体香，但你并不知道她站在哪棵树的后面偷望着你。树叶薄薄的铺了一地，何时会化作护根的春泥？用脚挥开它，也许儿时的足印还留存在那里呢。寸寸金质的辉煌，寸寸酥软的情丝，水澹澹透着神性的美感，云淡淡透着逍遥的精神，风轻轻透着女性的柔情。在秋天的山林里寻梦，寻儿时荒谬的游戏。

站到山顶，风光展现。最亮眼的还是阶梯一样的田畴里金黄的水稻。山风带着吹过林子嗖嗖的声响跟了过来，携着半枯的青草跳它们早已熟稔的山林之舞。坐在草丛中，俨然成了一个猎手，只是今天没有杀戮的野心，只想做一个温谦的书生。一家人结成排在田地里收割庄稼。看他们的样子，女人从来不会给自己唇上涂上胭脂红，只会扎着大红大绿的包头巾，纯朴的美态合乎自然的审美标准。男人更没有整理自己的时间，清早可能暴立着一头的乱发，提着扁担就下地。任何的响动都不会影响这种寂静的大氛围，邻里之间的龃龌也会在这种寂静里没落淡化成烟。这里并不需要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也不需要愤世嫉俗的怒发冲冠。种好几亩薄田，看好自家的牲口，教训孩子的痴顽，这就足够了。

坐在房间里，面前是道道划痕的书桌，有时会闻到一阵阵桂香，也不管你是不是喜欢她的香腻，就在你不注意的时候钻进你的鼻腔。走在路上，有时也有这样的喜遇，四下张望，其实看不到那些细小如米粒大小的桂花。生命在秋天里并没有凝重如霜，也有一份悠闲自得在你的会意之中。屋前有河池，屋后山峦，自家的小别院里，清辉如水，演漾窗前，坐在月色下，摆上果盆与月饼。那年的中秋夜，我们一家人都说了很多自己对于未来的遥想，那些想法在日后都一一得到了实现。那时并没有觉得这个季节有什么不适，更不知道“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的诗性。不会有伤秋的情节，尽管日子过得很清苦。

在秋天冷静的目光前，我依然可以看到她无法躲藏的力量，有些力量是扬厉在外，轻易可以觉察，有些力量却是暗藏在心里，在她的血液里欢畅地流淌着。如果你足够细心，你看，她羞晕的脸上的金黄是多么的诱惑着你去与她相亲，成熟又端妆，稳重又多情，妩媚不流俗，妖艳不妖野。要是你会放肆地在她的脸上亲一下，估计会让她不安地捶你的胸口，娇嗔着说你讨厌得很，怪你不够自重。其实那是她爱你，爱你的生命在她的怀里撒娇，爱你的唇印里有无尽的相思，爱你绵长的情丝让她心乱如麻，爱你月光一样的银手触动她神经。

这就是我们理解中的外向与内向的两种人，只是性格上的差异，而在生命的平等上完全的一致。说春天是生命的开始，夏天是生命的繁茂，秋天难道一定是生命的大溃退吗？冬天就真的成了生命的坟茔？哪里能这样理解，宇宙在运转，生命也在往复的更迭中继续前行。因而，我们从来也没有遭遇末日逼近时的惊恐，从来也不会看到爱的断流，从来也不会担心于某个早晨醒来时，黑暗会堵在门口。生命不会止住她的脚步，秋天一样有她的丰姿，一样有属于她的荣幸。所有的悲悯都是人为的强加给秋天的罪。你见到火红，会想到之后的灰烬，看到金黄，会想到日后的凋零，看到花叶的焦枯就非要想到美好的跌落。看到气氛的凉薄，会想到终结时的凄凉。且不说这是多余的附想，至少说明你的心态影响了你对秋天公正的判定。你可以回转身看窗外，阳光虽不灼烈，可是温情万种，所有的生命都在阳光里舒服地躺着，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惬意。看不到争执互闹，看不到争吵鄙视，安安静静地与秋天对语。

我想，在干涸的河床下，瘦弱衰败的河草虽然瘫倒了，同样会有生命的等待，即使是冬雪的覆压，也不会撕毁生命的希望，他们在会用漫长的时间等待一场春汛的瞬间抵临，一个个自根部自秋天落地的种子的坚壳里发出新芽，从泥里钻出来，又是一年的好风光。生命始终会保持她旺盛的延续能力，包括季节，象变着戏法一样，转一下身便给你不一样的装扮，不一样的表情。我更欣赏秋天的丰富内涵，端妆秀丽，热情大方，泰然不骄，我不会给她最苦的注视，只会寻她根部永不殒落的生命。

愁是薄暮起，兴是清秋发。苒苒时光，匆促而过。我们的生命只是路过一个又一个秋天，绝不是守候秋天的光临。我的位置不应该是在这里，而是在远方，前方招展的旗帜正招引我入列。即使是停留，我也会给自己不停地打造一副可以让我飞翔的翅膀。秋天可以接济我腾飞的力量，给我腾飞的高度。我知道，梦想有时并不一定会成为现实，只是我一定会向着梦的方向，即使是挪动一下身子，哪怕只是寸步的移动，我的身姿只会向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