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个人瞬间

1，秋雨

一年一度的秋雨，三三两两，或轻或重地来了，掠过众鸟的翅膀，一路浩浩荡荡地抵达蛰伏的树根。

在地下隐居，城市，城市里的高楼、街道，只是一场秋雨的驿站。跌落在城市里的秋雨，也很容易被水泥所拒绝，它们只好继续游走，通过密集的地下管道，与另外的水流会合，然后离开城市，到达远处，如同个人的某些景象，飘散、流浪、满含艰险的旅途以及最后的团聚。

一滴水会落在哪个树根之下？又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抵达无形？这一些简单的问题，对于人间来说，将是永远的谜语。

有生于无，并趋于无，一滴水的发生成为四季轮回中最为通透的表达，宇宙大化，不独人间才得以回答。难怪诗人如此感叹：一滴水/滴疼我们的一生/

而最后的萍聚，失去自我的形状与色泽，在地下，又是多么的平静，这个时刻，众水之间的和谐得以顺其自然地呈现，更大的力量也随之提升。这是一场雨降落之后隐秘的景象，将夏季留存于大地之上多余的繁华逐渐冷却，将多余的枝叶冲洗下来，从而加速事物的普遍枯败，让那堂奥的“无”实实在在地落下来，催生新一轮遍地绽开的“有”。

千百次凉凉的秋雨，也无法将眼前的城市洗透。城市，这高耸在大地之上的庞大异物，无论面对多么大的一场秋雨，也不会轻易弯曲自己的身体，它们是人类异化劳动的最伟大成果，先是由人类和自然的材料打造，然后反过身来，打造人类和自然的材料。每一座高楼顶端的平台，四角处皆被人们普遍种下塑料制成的水管，在这个季节，它们是为秋雨而铺设，将洒落的雨水全部滴下，永远都是这样，就象干瘪的ru*房，直至抽不出点滴的乳汁。

但秋雨里，没有城市的眼神，它们不择地而居，即使不能够濯洗城市庞大的身躯，也能将那里有限植物身上的颜色恢复。偶尔，也会攀到一些人的内心之上，将久违的湿意点燃。

一场稀稀疏疏的秋雨，会溅起一座城市多少无望？我，能听得见么？

2，秋意

一阵秋雨一阵凉，一年中，秋意开始于一场秋雨的生长。或者说，人们感觉到的秋意是由一阵秋雨淋出来的。

而近处的秋色，则是我们所能理解到的这个秋天的全部秋色，楼下开始荒芜的园子，街道两旁树木上开始泛黄的树叶，还有门口处迎来的几阵风。在遥远的地方，若是换了你，这些都会置换成他类的内容。

在文忠公的笔下，是：秋者，悲之为气也！而在另外的笔端，却又换成大红大紫的红叶，人们总是企图对秋意做单独的命名，妄图以一种意象就结束对某种丰满事物的定性。“人言秋日多寂寥”，也仅仅是人言，因为，语言只是通往事物的桥梁，只能接近，不可能成为。

在城市里，我不知道秋天的真正开始，日历上所提供的，是一种假设。所以常常是这样，当我感觉到的时候，秋天已经过了一半。一半的秋天，就像一半的生活，一切都会模糊，一切都会分割。秋天的个人瞬间里，不再含有期待。

城市的四周，长满了无形的篱笆，更多的秋色无法进来，只有空虚的秋风钻过针孔，和我们相遇。有重量的秋色，都在篱笆外寂寞地等待，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拉锯战，许多寂寞纷纷老去，落在泥土里，化成声声叹息，被将至的雪花彻底掩埋。

没有被关住的秋色，则在乡村里堆积着，就象南山坡密林深处的野草，即使没有人来采集，也要尽情地舞蹈。通过断断续续地回忆，也许可以将它们握住：渐渐澄清的一塘秋水，羽毛丰翼的几只鸭子，分批奔赴谷场的稻子，驼着斜阳余辉归来的老牛，田埂上返青的草类，不愿再接受捆绑而掉落下来的石榴，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丰满的秋意织就，可惜的是，乡村的园子，我再也返不回去了。

被我们抒写的秋意，精致得象瓷器般的秋意，仅仅在古典诗词里斜躺着，“寂兮寥兮”，“西风愁起”，“关河冷落”，“秋阴不散”，各种命名集合在一起，使秋色无端地缤纷起来，每一个词汇皆会锐利地敲打人们脆弱的感觉，留下层层叠叠的声响，形成一道坚硬的薄膜，沉沉地压在我们今天的感觉之上。这让我常常想到，古老的时间其实是一层层厚厚的帷幕，压在现在的时间之上，使现在的时间无以辨别，它们象一场飓风一样，卷起当下的生活，卷起无端的感觉，顺便将诸多现实篡改。

今天，没有人能够拨开重重的围栏，冲到秋天中去，展开双臂，尽情地搅动一番秋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