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集体照和我们合影的名人是萧红,我在最下排左数第三个。我想我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她只要偏下头就能发现我,可惜,雕像只能展示给我们她30几岁离开时的样子,剩下的只有想象。
那天,我们是步行半个多小时走到了萧红的故居。一路上我们几个17、8岁的女孩嬉笑打闹着,心情极好,大我们几岁的班长总怕我们几个“小不点”走丢了,不时地在前面催促着:快点快点……而我们心里不仅仅燃烧着对名人的景仰,同时也感受着春光照进心田的惬意和对陌生地方的好奇。那时,萧红于我是另一个时空的传奇。
萧红的家一看就是深宅大院的“富庶人家”。任何门类的艺术都有各自的门槛,艺术的造诣不仅与天赋、勤奋、悟性有直接关系,它的登峰造极更需要视野的开阔。都说作家要有超人的想象力,那么不竭的想象力应该来源于对世界的认识。很难想象,在烽火弥漫的岁月,吃不上饭的村妇会有文学梦……所以,在万恶的旧社会,识文断字并有一定建树的女中豪杰起码得生长在保证温饱的“小康之家”,李清照、张爱玲便是代表了。当然,逆境中的各路人才也屡见不鲜,但是,不同人群的成材比例显然差异悬殊。其实老天把他手中的糖果比较平均地撒向人间的各个角落,不同口味,孩子们不能兼得。比如萧红,上天赋予她知书达理的品性和端庄的容貌,同时也让她体尝了体弱多病的痛苦;她拥有一份感人至深的爱,并且爱得彻底,爱得缠绵悱恻,但那份维系6年的爱毕竟短暂了些……
小学时,老师读萧红的《火烧云》,她说文章写得很美,然后让我们分析各部份写作手法和遣词造句;我们的家庭作业是自己观察火烧云并呈现于纸端。那时完成了学习任务外我的额外收获是:火烧云真的很美。
我们在萧红故居漫步的那天,四月的清风、下午两点最充足的阳光令我庸懒而飘忽。那时,故居刚刚重建后不久,游人很多,我们这些小鬼在院子里没规矩地穿梭着。一对老夫妻驻足在屋内萧红和其母亲的照片面前,唏嘘着。黑发的迷茫,白发的遗憾——是岁月才能感知的心伤吧。我们无所顾忌的脚步惊动了专注的老人,他善意地指着照片提醒我们安静,我们不好意思地做个鬼脸跑开了……
临近黄昏,我很想看看萧红故居的火烧云,可是寝室的姐妹笑着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回了学校。她们说:“笨啊,哪里的火烧云都是一样的啊!”
那晚,等到天黑,火烧云也没出现。我想起了某男写给四姐的情书:“你像天边的火烧云,转瞬没了影踪……”眼前仿佛飘过一片单薄的火烧云,那份含羞带怯的浅淡也转瞬即逝。
次年,旧地重游,我和同学全变了模样;萧红故居的砖红色背景却愈发深沉。我也学着淑女的样子安静地寻找,寻找什么?是萧红幼年的孤独还是青年的叛逆,是她文字间的朴实无华还是她心底狂热的爱恋?手指轻轻滑过窗棂的小格子,我轻缓的脚步害怕惊动她的宁静……
壮观的火烧云似乎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很长一段时间,我固执地相信萧红故居的火烧云应该是世界上最美的。这是我在这个叫呼兰的地方留下的遗憾。
后来我当了语文老师,没等讲到《火烧云》那课便转了行,但是我曾在作文课上对孩子们说过:“读一篇文章要读懂作者的心,用心灵写就的作品才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说这话时,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家屋后是一大片稻田地,我和弟弟常奔跑在垄上捉蜻蜓;在稻田里捞蝌蚪……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我玩这些并不尽兴,我最喜欢站在碧绿的稻草间看家乡的火烧云一点点融进夜幕:当夕阳展开笑脸,他用温柔的双手拥抱漂泊的游子,那朵流浪的火烧云慢慢释放着它的忧伤:追逐过、完美过,激情却一点点冷却;太阳与月亮在遥遥问候,那是亘古不变的柔情,它的心渐渐变得火热,赤色的忠诚与感动让人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火烧云有泪,该是凄美的殷红还是壮美的嫣红?
原来最美的火烧云我早已见过,虽然哪里的火烧云都是一样的,但是因为看的角度不同,传递给内心的感受也就不一样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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