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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灵笔

发表于-2009年10月08日 晚上10:57评论-0条

继承

黄成信,小名九缘,是我的族叔。此人无兄弟姐妹。父暴病身亡后,年幼的他,与其母相依为命。其母虽然个头不过一米五几,但有一双大脚,身强力壮。与人换气栽插收割,没人嫌弃。

然而,其父逝了两年左右,其母便有身孕。为遮人耳目,现招了一位姓郭名绍武的男子为丈夫。郭绍武,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中失去了男人的本能,虽然个头高大,却长着一副老妈妈的嘴脸。郭昌华的父亲死后,郭绍武作为郭昌华的亲伯伯,就和郭昌华的母亲住在一起。实际上像个长工一样,帮郭昌华家做活路。后来郭昌华的母亲病逝后,他就和郭昌华相依为生。谁知老实厚道的他,后来被黄成信的母亲用作流言蜚语的挡箭牌。

几个月后,黄成信的母亲生下一女。村中人不知其母所生之女的生父是谁,暗地里多有猜测与非议。

六十年后,村中黄成忠家运不顺,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他有两个母亲。成忠说不可能的事。算命先生说他的第二个母亲还生了个姑娘,可异才几个月就死了。并说可问村中上年纪的人。后来打听到,五十年前,黄成信之母所生之女,乃黄成忠父亲之种也。因为名不正,心不顺。加上人言可畏,家里也穷,病来无心医治而夭折。

生于这样家庭的黄成信,从小自然被人瞧不起。这也许是他性格蛮横的原因之一。集体的时候,他们的队长比他高大壮实,加上队长黄恒江的父亲黄成昌是贫农出生,解放初任过农会主[xi],后来又是大队支书,在村里是个说一不二、很有威名的人物,所以他再蛮横也不敢调歪!可土地承包后,他就冲起来了!赌得连吃的都没有,他就偷砍人家树子卖、偷人家鸡呀,鹅呀的。谁要是逮住他,说他两句,他就跟谁提刀弄斧,害得好多人吃了亏还不敢吭声。有人说他这人八字不好,又专做些讨人嫌的事,没德行,早迟点是要遭报应的。

原来,黄成信生于一九四五年九月初九日午时。因为逢九而生,其父将其乳名取为“九缘”。有人说,因为他生辰八字上带“五”(迷信说法:五者,误也),而且是在临近中午的“午”,所以注定他这一生穷困潦倒中,中年丧身。1985年春节,他到六枝大用他的姨妹家。他的姨夫,我的亲叔黄成松给了他二十块钱,希望他除去一块六角钱的火车费,拿回家买几斤肉、买些米过个年。可他到火车站看到有人扎堆摇骰子赌钱,他看了看,手痒,就挤了进去,和人家赌了起来。赌得只剩下一角钱。这时候他感到肚子饿了,就用这一角钱买了一个油炸粑吃。他边吃边走在火车轨道上,走出了车站,还在继续往前走。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哪样,呆眉呆眼的,火车来了也不晓得让。结果,那火车在一声长鸣之中,将他辗得七零八落。最后,铁路上发善心,给了三百块钱的安葬费了事。这时候,父亲说黄成信这人,不光是“八字”问题,关键是德行。

我婶房立敏和他妻子房立秀是亲姊妹。因为别人乱传小话,他带着一家老小两次上门找我祖母与父母吵闹。第一次是在老房的常门外对着我家老房指名道姓的乱骂、乱臊。我家谁也不张理他家。那时老房里还住着几家人。院坝的一边还住着一位叔辈的大麻子,也是个惹火了不论青红皂白的主。所以他和他的母亲与妻子,虽然地皮都想跳穿,但还是不敢上院坝来。第二次是我家已搬到新房后。新房是长五间、九个头的民房。两户人家,各住一半。这时院坝前的院两米多高,又没常门。他带着两个母老虎跑到院坝头来。父母善良,一直躲在家中。祖母觉得他家欺人太甚,就走到堂屋门口回了几句。两只母老虎就上来将祖母拖到院坝里打。小脚细手的祖母哪惊得住她们折腾?记不清是谁见势不妙,大吼一声,并发动看热闹的年轻人拉开。祖母脱身后回到家中,关上门随他家乱骂、撒泼。

父亲说,不光是黄成信自身没有德行,他的父亲也更没有德行。我的曾祖父长他父亲一辈,不知是哪样事情惹到了他父亲黄绍武,黄绍武就日妈倒娘的破口乱骂,骂得好多人都听不下去。当时我祖父们弟兄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准备好好收拾黄绍武一顿。可曾祖父力劝而止。说是这种蛮横得无法无天的人,蛮横得老少不分的人,蛮横得祖宗都不认的人,实在不必与他计较。人不见天见,这种人早迟点会遭报应的。更重要的是他家穷得田无一塔,地无一块的,丢几块石头到他的家头,还打不到一个破瓦罐。如果打伤了他,要着赔。如果被他打伤,只能干挨。他是个要钱不得一分,要命有一条的。曾祖父还说,他是黄绍武的长辈,黄绍武越骂得凶,越骂得难听,越是折黄绍武的寿,越是增曾祖父他老人家的寿。黄绍武像骂花鸡公一样,一个人骂得无趣无味的,最后自动收场。谁知才过了十天,突然七窍来血而身亡。据说此人好酒。帮人卖气,不喝醉不放手。以能喝为荣。加上又爱使性好强,可能是血管暴裂而亡。

黄成信这人,和他的父亲黄绍武的性格不相上下。不但身强力壮,也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主儿。可在赌博上却愿赌服输,很有“赌德”。就是嗜赌如命。总想赌得个大富大贵。

黄成信的家就住在我家院坝坎下的路边。年过不惑的我,对于他家,我不仅听说,还有所目睹。

他家住的是一栋五个头的两间茅草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土下下放后,窝子、石板两个大队把共有林场里的大杉树砍来卖后,在两村的两个大寨子中间的小山旁建了两栋教学楼,共八个教室。学校就从五十年代建的苏式老房子中迁出。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一阵五六级的风,在一夜间将黄成信家的房子刮得散瓣扬花的。好在没伤着人。雷公火闪,大雨瓢泼之中,一家五六口人就朝着老学校跑。后来他家到处找石头来砌墙,将那栋学校老房子一分为二。虽然这老学校侧边是片宽大的偏岩板,下雨天经常有水浸入。但比起他家通花见亮的茅草房,不知好了多少。从此,老学校的房子就成了他的家。

黄成信白占村里学校的房子,村里很多人都有怨言。但这个黄成信,别看他一天到晚只晓得赌,赌得无衣无食,但却长得五大三粗,一副蛮横不讲里的样子。所以很多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再说,谁也不愿出这个头,因为出这个头,自己没得一分钱的好处。所以也就任凭他家长期占住。

土地下放几年之后,村里人手中多少有点余钱了,晚上,年轻人无事就约一帮子人凑在一块,摇骰子赌钱。从三角五角的赌,到三块五块、十块八块的赌。黄成信是十赌十在场的角色。赌赢多了,他就叫他的儿子全明送钱回家。他的妻子见他赢了钱就高兴得眉开眼笑。赢钱的时候,一家子人,大吃大喝。买穿的,买用的。输了钱的时候,个个焦眉愁眼的,吃了上顿无下顿的,一片茫然。有一次赌得家中只剩下一升苞谷,他都要和他的母亲抢去赌。他的母亲一气之下,就四处行乞为生。有人说他母亲枉自有他这么个大儿子,还要讨口要饭。而他对这却麻木不仁,无动于衷。

乡里知道他的情况后,正逢双坑兴起牛马交易市场。看他那副土匪性格,村里也怕他穷恼火乱来。村主晓得乡里要招牲畜交易员的消息后,极力推荐他。为此,乡里就安排他去做牛马交易评议员。并喊他去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珍惜这份工作,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在当时,他促成一宗生意,可收取五块的“牙口”钱。哪个星期他都要得二三十块钱。就凭这点钱,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还有不少结余。他的母亲也因此回到家中,满以为从此以后他就浪子回头了。

多少能挣两个钱后,割肉打酒的,开始在人前显摆了。年老的人暗地里说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多少有两个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就想在人前夸耀的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老人们常说,解放前,村里有的大富,实际上是苦出来的。他们烤酒也好,替人打官司也吧,点点滴滴地挣来,悄悄地存起来,有恰当的机会就买田置地,然后才慢慢的成了大富,供子女读书,谋取功名,走向富贵的。像黄成信这种人,能挣几个钱就沾沾自喜,连自己姓哪样都不晓得的人,肯定是个鼠目寸光、成不了器的。

果不其然,欢得几个月就忘记了乡领导对他的希望,又开始赌起来。赌得连“牙口”都不做了。时间越长,乡里也就另外物色人了。他赌得吃的都没有的时候,他的妻子以凭我婶是他的亲妹,父叔分家后,房立秀半夜三更会悄悄来拍门找吃的。一升或两碗要得点粮食去后,还要瞅黄成信不在家,煮稀饭吃不管,一家人才吃得个清静。祖母暗地里骂道:“把人家泼够了,又还好块b脸来!”开始婶子看在亲姐妹的份上,或多或少都要拿点送。时间长了,也心烦起来。婶子说他一家人好脚好手的,特别是黄成信,田地不好好种,只晓得赌,赌得一屁股两肋巴的债都还要赌。赌输了就偷鸡摸狗的乱整。整得点钱,大人娃娃都不管,又去赌。姐妹不管,各开门,另开户的,照这样,哪个也管不了好多。更何况,叔在六枝大用工作,婶一个人在家,孩子又小。苞谷、谷子种出来也不容易。所以,婶子后来对她姐的求援也装起皮沓眼来。一回两回跑空了,自然也就了心了,不再来了。到后来,一家人的生活,除了房立秀带着几个半大不细的娃娃,扛着几把烂锄头去挖去种收得的粮食,找个可靠的人家放着,吃一点拿一点外。不够的还靠黄成信的老母亲四处乞讨补充。

有一次,远处来了一个比他还要五大三粗的债主找上门来要三十块钱的债。不拿就要下他身上的零件!看到赖不过去,也没别的办法,他的母亲倾其所有,一分一角地数了二十九块九角钱给了那人才算了事。

在我们那偏僻闭塞的农村,有人都说是怪他的八字不好,所以才命运不济,一生穷困,中年不幸夭亡;也有人说他祖上无德,才遭报应;有的说是他自己没得个好德行,才走到这样的路。父亲说,怪他没脑筋,不务正业,走借了路。那年头,土地下放后,公粮又上得少,只要大帮小补、勤快俭紧的人家,没有哪家连吃的都顾不上的。除非有哪样天灾人祸还差不多。你看他那副横眉怒眼、五大三粗的样子,只要拿一半的心肠放在庄稼上,保证做得有吃有喝的。他当“牙口”的时候,会打算点,好好地做下去,存点钱,买牛卖马也好,买几个猪喂也好,也会做得像个人家的样子。就是有脑筋不用在正道上。

他死后,碎尸运回老家,草草埋在他家的菜园头。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一位浙江木匠来窝子帮人找嫁妆,看上他姑娘。为了得一笔钱,他妻子让他姑娘跟了那人去。九十年代,姑娘家办了厂,开了公司。他的妻子带着三个儿子就股靠他的姑娘生活去了。现在,除了一个豁嘴的小儿子没成家外,大的两个儿了在外招亲。只是,几个儿子都继承了他的秉性,好赌!据说,小儿子找点吃点。大的两个儿子抓拿骗吃,一身是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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