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石磊和他的第一个上级淮安野泉

发表于-2009年10月12日 清晨7:40评论-0条

这是87年下半年的事。

那一年,石磊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南湖乡人民政府工作。他学的是文秘,乡组织委员接待了他,将他带到乡政府马乡长的办公室,乡长看了介绍信,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石磊:“这里的文书暂时有人顶着,不缺人,才走出校门就到乡政府做文书……”嘴里咕噜着,从眼神和说话的意思上看,他好像是说,才走出校门,能行吗?但他没有说出,停了会,说,“乡计划生育办公室人手太少了,你先到那上班,体验一阶段农村生活再说吧。”说着,就叫民政助理带着他去上班。

民政助理是个三十出头的人,个子不高,脸不大,眼睛看人很特别,给人好像在说话的感觉。走在路上,他像是同情又像是与石磊开玩笑,说:“叫你这个童男子搞计划生育,那不跟大姑娘上轿子一样陌生吗?”

石磊没有回答他什么,因为石磊才走上社会,究竟民政助理说这话是何动机他还不清楚。毕业分配后,他的父母亲一再关照,要他到新地方听领导的话,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向同事学习,不懂就问,不要充能;说话要谨慎,宁愿想着说,不要抢着说;要说令人高兴话,每说一句话都要三思,要他一定记住:“怎么说”比“说什么”更重要。现在要他到计划生育办公室,是领导分配的,而且领导说的很清楚,是体验生活,石磊能说什么。

“办公室主任叫乜强,是一个残废军人,你与他在一起,可有笑话看了。”助理像是给石磊介绍,又像是说石磊这未曾见面的第一个上级的坏话。石磊低着头背着行李跟在后面,仍然没有理睬他。

助理带着石磊,一边走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说,这个人很特别,他的姓特别,“也”字中间少一竖,你说什么字?石磊还真给懵住了,认不识这个字,他实话实说问:“助理,这个字过去我看过,但记不得怎么念。”助理说:念“nie,是去声。”这第二个特别是他二等甲级残废,浑身看不到一处有伤。他还说,他最特别的是他退伍回来,躲在自家的房里偷偷地看他老婆洗澡,老婆气得回娘家不回来了。尽管石磊不想听助理说什么,也不想记他说的话,但由于他说的这些倒有几分传奇色彩,还真的让他忘不了。

计划生育办公室在干部宿舍那一排的最西头,紧靠路边,一间不很大的房子,门前挂个小牌子。一进门,石磊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四个口袋旧军装的男子坐在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写着什么,“乜主任,我给你带个兵来了。”助理一进门,就招呼着,介绍说:“石磊,这是计生办乜强乜主任。”说着,又指向石磊对那个穿旧军装的男子说:“这是新来的石磊同志,上面分配他做文书工作,因计划生育办公室人手少,刚才马乡长说了,让他跟你搞计划生育,体验生活。”乜强听了介绍,忙站起来握着石磊的手很热情地说:“石磊同志,欢迎你。”随即搬了他自己坐的椅子移过去:“董助理,请坐一会儿。”转身又帮石磊卸下行李,将他拉到床边:“条件简陋,石干事,先在这里坐吧。”说着,他拿出两个杯子,像是要倒水的样子。助理说:“不用了,我还有事,你们谈吧。”董助理与石磊拉了拉手:“石干事,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你要多向乜主任学习,他有很丰富的工作经验。”又在石磊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就走了。

石磊打量着乜主任,他长长的脸,浓浓的眉,圆圆的眼,高高的鼻子,看上去是个实在的人。

乜主任倒了一杯水,递到石磊的面前说:“我没有多少文化,你这个文化人来了好,墙报啦什么的都不用愁没人办了。不过,计划生育工作是个新事物,也是难事,我也是新手,才搞一年多,我们一起学习。”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本《计划生育读本》,“你先看看书,了解点知识,过两天我们再到村里去。”

他将书递到石磊的手上,又指着里面的床说:“我们办公室人手少,说是办公室,实际上就我一个人,连你也就两个人。这里的条件简陋,宿舍与办公室在一起,现在你来了,还得两个人住在一起。这样吧,我将床调整下,再加一张床,我们就对过对睡吧。”说着,他就忙开了,调整了他的床,靠在东山墙,又从什么地方找了张铺板,两条长凳子,搭了一张床,放在西山墙,将石磊的被子什么的全部放好,并用了一块布做了一个帘子,将办公与睡觉的地方隔开。房子虽然仄逼点,经他一整理,立即给人看上去整齐、顺眼的感觉。

石磊在乡政府大院内,看了五天的书,抄了两天的黑板报,又利用空余时间买了饭菜票,添置了水瓶和日用品,跑了跑乡政府四周,熟悉熟悉环境。这几天,石磊看到董助理或是在乡政府大院内转着,为书记乡长家买菜、做家务,或是陪乡里一些干部下棋打扑克,偶尔还看到他从敬老院那边拿着这样那样的东西到宿舍。有两次碰面,董助理还主动说,石磊小兄弟,你才来,有什么困难或不方便处与我说,同志之间就应该相互关心,相互帮助。而乜强每天总是早上出去很晚才回来。回来后乜强拎着两瓶水,到很偏僻的地方,洗好身子后将衣服穿好回宿舍。对这些石磊也没有在意,认为这是他个人的生活习惯。不过每天尽管他回来的很晚,但仍坚持看书、记笔记,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最后还要拿出一张照片很苦恼地看,看了好长时间还要叹上一声长气才睡觉。照片是他的全家照:他,穿着四个口袋的军装,很帅,旁边一个长的很有魅力的年轻女人,中间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几天来,由于住在一起,相互也就熟悉了,相互间问起了各自家中的事,乜主任知道石磊家也是农村的,而且就在本县,很高兴地说:“我们都出生农村,又在农村工作,不要忘了自己是农民的后代。”他还说:“做什么样的工作和有什么样的头衔都不重要,凭自己的良心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好每一件工作才是最重要的。”石磊听着他说,感到他说的很有道理,当想起民政助理送他来时说的话,又感到他这个人真有点特别,在不了解底细的人面前讲漂亮话,也不想想,究竟自己做的怎么样,就转了个弯问:“乜主任,你家在本地,家属在家,你怎么不回家住?”乜主任的脸飞红。话问出口后石磊看他不尴不尬样,知道问了不该问的事,很后悔。停了一会儿,乜主任恢复了平静,回答说:“妻子住在娘家,现在我们工作任务这么重,那里有时间照顾他们!”石磊想接着朝下问,但想到刚才他的尴尬相,就忍住了。

石磊与乜主任住在一起,还看出他的另一点特别:乜主任每天晚上睡的都很迟,可早晨起身却特别的早。开始两天他没觉察到,但一早起来总是找不到他,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第三天起石磊就对他留了神,早早醒在床上假装睡等着。当听到乜主任拉灯穿衣出门后,他也偷偷起来轻手蹑脚地跟着,原来乜主任起来到乡政府后面的一农户家帮人家搞农家肥,有一天,他还从桅灯的光亮中看到,一个比他年龄小一点的女人陪着。石磊心里想,我什么也不能说,我不能管这些事,我只当什么也没有看到的。尽管如此,在他的心里还是留下一个迷:他与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她?

石磊与乜主任跑了几个村,除了有两次由村干部带着,上门做个别难度大的对象户工作外,大多是在村部问村干部一些情况,在本子上记记,乜主任在问的时候,总要翻前面的记录与之对照,然后都追问一些前后两次说的不一的问题,还要再说上两句,很严肃,很认真。一天晚上,乜主任像往常一样,看了一会儿照片,拿出一个本子安排第二天的工作,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说:“小石,明天我们一起到焦大庄去,那个村最近干部变动,没有人问事,有几户人家工作要做,我们得上门。”

他们骑着自行车直奔焦华家里,找焦华的媳妇张梅,动员她去医院上节育环。乜主任见焦华张梅都不在家中,就问焦华的父亲焦成,他说张梅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乜主任与他讲了计划生育利国利民的道理,讲了我们国家的人口形势,讲了每个公民在计划生育上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告诉他,他家儿媳妇张梅孩子生了已经五个多月了,按计划生育有关规定,应该落实节育措施。最后,乜主任说,乡政府为了加强计划生育工作,将一个大学毕业生安排到计生办。石磊知道乜主任是在介绍自己,也就顺着乜主任的话用上几天看书得来的知识和下村从乜主任那儿学来的话说了两句。焦大爷看了看乜主任,又看了看石磊,愣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们下午来,我到东庄去叫儿子将张梅带回来。”

他们上午做了四户的工作,将两个孩子出生已有五六个月的一孩户妇女带到医院落实了节育措施,另外,做好了两户二孩户做绝育手术对象的思想工作,由村一名副主任和妇联主任下午落实。路上,乜主任与石磊讲,尽管新社会妇女地位提高了,但在很多方面还是不能自己做主,还要听凭男人摆布,所以,我们要宣传计划生育丈夫有责的道理,要将有关知识宣传到她们的丈夫。他还说,张梅家一个女孩,张梅的神经又有点问题,所以,一定要与焦华将道理讲清楚。石磊跟着他,听着他讲,模模糊糊地觉得他讲的有道理,但又不知道他讲这些有什么用,就问:“只要张梅上了环就行了,还要与他丈夫讲干啥?”“噢,对,你对这个道理还不懂,如果女同志上环,做手术后的一个星期内,就与丈夫做那个事,会影响手术效果的。”

中午,一吃了午饭,乜主任就与石磊招呼道:“走!”尽管是立秋后的天,温度还没有降下来,他们顶着烈日高温来到焦华家。焦华家是铁将军把门。石磊说:“乜主任,看来我们今天上当了,他家是演了《沙家浜》第三场:人全转移了。”乜主任说:“不会的,焦大爷这个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要是不同意就与你硬顶,现在他既答应你,肯定会算数的。”石磊将信将疑地与乜主任在树荫下不时地用手抹着汗,烦躁地等着。

不出乜主任所料,大概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焦华的媳妇张梅一个人抱着个孩子来了,乜主任像是她的家里人一样,很高兴地从她的怀里接过孩子抱着,一起去了医院。手术结束,又跟着来到焦华的家。焦华坐在家里,像生气的样子。乜主任一进门就笑哈哈地说:“焦华,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他将小孩子递给张梅,朝石磊看了看,“你们夫妻俩都在这里,有几句话请石干事与你们交待一下子。”石磊感到很为难,停了好大功夫,才按照书上介绍的如何与育龄对象说性的方法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张梅才做节育手术,你们夫妻不能同房。”这话一出口,石磊的脸飞红。

“我们家就三间房,东厢房是哥哥嫂嫂和侄子住的,老父亲住在厨房,我们不住一个房住哪里?”焦华与张梅几乎同时不解地责问石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夫妻俩不能同床。”石磊见刚才说的他们不理解,又按书上另一说法解释道。

“我们房里就一张床,两个人不同床还能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到地下。你这个人到底是才来我们这里,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了解,我们这里毒虫子多,地下是不能睡人的。”焦华又争辩道。

“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不能性交。”石磊好像很委屈,连忙又照书上的第三种说法解释。

“石干事,你这个大学生讲不讲理啊?你们叫我儿媳做节育手术,我们依了,现在手术做了,又要他们不姓焦。我们焦大庄家家都姓焦,你叫我儿子不姓焦姓什么?”焦华的父亲焦成回来了,他在大老远听到石磊的话,大声气愤地叫喊。

石磊见说不清,脸绯红,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好,感到十分尴尬。

“焦大爷,焦华,张梅,刚才石干事说的不是你们理解的这个意思,他说的是张梅才上环,他们夫妻二人在这一个星期内夫妻不要做男女之间的事,才能保证手术的效果。”乜主任见石磊说了半天仍让对方不理解,赶忙补上去说。

夕阳西下,石磊与乜主任骑着车在回乡政府的路上行驶。石磊紧跟乜主任后,看着路边一会儿出现长得高而密的青草、芦苇和红的、白的、紫的野花,一会儿出现一棵两棵高耸云天的白杨树,美丽如画的叶子,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间或,还传来一两声他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看着这农村田野的景色,想着二十几天来做工作的情景:对生了两个孩子的要动员他们夫妇中的一人要做绝育手术;对生了一个孩子的妇女,在六个月内要动员她们落实节育措施,而生了一个女孩子的妇女,又是工作的重点。他又想起了今天给焦华夫妇做宣传的尴尬,心里感到特别地别扭:自己一个大学生,连这点道理都与群众讲不通。

远远看见前面去大李庄的路口一间小房子前站着一群人,在谈着什么。那些人好像看到了他们,有一个人喊道:“你们看,像乡政府的干部。”另一个说:“那个是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乜主任,这个事还就要他处理呢。”

他们停了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告诉他们:房子里的老人生病已经两天了,他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来问一下,更不谈有人照顾了。

石磊想,这件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又想起来到南湖乡已经一个月了,还没给女朋友写信,今天回去……想着想着,他朝乜主任望了望,作了一暗示的动作,意思是我们走吧。乜主任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暗示似的,架了车,来到小房内,问了老人的病情,将老人抱上了自行车,推着走向乡医院。石磊很不情愿地跟着。路上,乜主任与石磊讲,现在农村不少人生育观念陈旧,整天想着要生个儿子,可是,像这个老人三个儿子却一个都不肯照顾他,你说,像这样的儿子生了有什么用,这不是做计划生育工作的最活教材吗?对这样的事如果不问,群众会对我们的宣传怎么看?我们做计划生育工作的人对这样的事不能不问,也不能不管。到医院,乜主任将老人安排打吊针后,让石磊照顾老人,说自己出去一会儿。石磊陪着那个老人,左望不来,右盼也不到,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才见乜主任带着一个人进来。石磊想,乜主任带这个人来干啥?那个人很内疚的对着老人喊父亲,还说,他作为长子,不应该与两个弟弟生气就不问父亲了。这时,石磊才知道,乜主任是去做工作的,那个人是老人的大儿子,在一个村的供销点工作。不一会儿,几个村干部也带着老人的其他两个儿子来了。

一天傍晚,刚下过雨,石磊与乜主任从大王村工作了一天回乡。他们走在泥泞的路上,看见五个穿着花里胡哨衣服的青年人站在一片空地上,旁边跟着一条大狼狗,其中一个歪脖子当扒手——贼相难看的大个子冲他的狼狗发一声唿哨,狼狗雄赳赳地朝迎面来的一青年女子扑去,其他几个随即发出怪怪地叫喝声。那个青年女子见狼狗向她扑来,惊惶失措地喊叫。当狗快追到青年女子的身边时,大个子又发一声唿哨,狼狗被喝住了。那个青年女子气喘吁吁地骂:“你妈——妈——的狗——娃——不是——人。”谁知被那个青年女子叫狗娃的男人又唿哨一声,狼狗又像先前一样恶狠狠地扑向青年女子。当狼狗又快追到那个青年女子的身边时,狗娃又发出一声唿哨,狼狗又停了下来。那个青年女子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这时,那个叫狗娃的冲着被狼狗吓得还没回过神的青年女子说:“今天,你不叫我老公,不把奶子送给我摸摸,你就休想走回去。”

石磊和乜主任看了都很气愤,石磊不知如何是好,愣着。乜主任喝道:“喂,那个大个子,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耍这种流氓行为!”

“跟她开个玩笑,逗她玩的。”那个叫狗娃的大个子笑着回答。

“你活的不耐烦了,她是你什么人,护她?”一个脸胖胖的留着小胡子的帮了腔。

“打他个狗日的。”一染红头发的吼道。

“走路的,你识相就不要多管闲事,走你的路,否则,就不怪你爷爷对你不客气了。”那个叫狗娃的大个子发话了。

石磊想,这件事明显是他们没理,但眼前又没有办法对付他们,怎么办?他想了想说:“喂,大个子,你们用狼狗吓唬一个弱女子,来寻欢找刺激可不是男子汉所为。我劝你们还是……”

石磊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叫狗娃的大个子朝他的狼狗发一声唿哨,那狼狗向石磊冲来,眼看就要扑到石磊身边,石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想躲也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乜主任一个箭步,飞一样冲向狼狗,一脚将狼狗踢倒,一拳捅在狗的耳部,狗转过头哀哀地叫着跑了。站在那儿的五个人耐不住了,一起向乜主任扑来,可转眼间有的膀子脱位,有的腿脱位,五个人全倒在地上“哎呀哎呀”地嚎叫起来。还好,村主任来了,对那五个人说:“你们也不看看他们是谁,他们是乡干部。”他转过脸:“乜主任,他们几个没长眼,碰上你让他们尝尝你的手段。”又转过脸:“你们几个可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乜主任,他是武警部队回来的,是武术高手,不要说你们五个,就是再来十个八个的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石磊见乜主任腿上有血,连忙说:“主任,你看,你的腿怎么出血了?”乜主任说:“被狗咬了一口,不要紧。”说着,他与村主任交待了几句,将那五个的手、腿复了位,接着很严肃地说:“今天只是教训你们一下,今后再让我看到你们胡作非为,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开始乜主任还能撑着,可到后来他就有点儿走不动了,石磊搀扶着他,带他到医院包扎了伤口,打了“狂犬疫苗”,很晚才回到乡政府。石磊将这个情况向马乡长作了汇报。马乡长亲自到宿舍看了乜主任,对他的行为给予了肯定,又要石磊这两天不下村,在乜主任身边照顾他。

石磊照顾着乜主任,回忆着那天的情形,狼狗向自己蹿来时,心跳到了嗓子眼,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那天要不是乜主任,自己不知被狼狗吓成什么样,想着想着这感谢的话也就不知不觉地说出。乜主任说:“其实也没什么,开始没想要那狼狗的命。要是下手再重一点它就没有机会对我下口了。”

第二天上午,一个青年女人来到宿舍看望乜主任,一进门就抓着乜主任的手淌眼泪,让石磊感到大惑不解。

“你怎么来了,我叫你不要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会到你家去的。”乜主任说。

“炊事员老王到后边田里拔菜,他说计划生育办公室乜主任被狼狗咬了睡在宿舍,我听到后不放心就来了。”那个年轻的女人哭泣着说。

石磊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那晚上跟着乜主任的情景,莫非他们是情人。“这个女人真是胆大,竟跑到乡政府里来了。”他心里嘀咕着。

“哥,你与嫂子老是这样,要拖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已经一年多了,难道你真不想他们?”青年女人又说。

“小妹,我怎么能不想他们母子,但是我有苦衷啊。”乜主任解释说。

这时,石磊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感到自己好笑,怎么对人不朝好的方面想呢。

一个迷解了,还有一个迷仍在心中:董助理送他来时在路上讲的话:乜主任躲在床底下看他妻子洗澡,他妻子气回娘家。乜主任的妹妹走后,石磊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乜主任说,事是有这回事,可具体细节不是这样,这里有误解。

乜主任说,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因工作忙,一直没有在家住,但一有空就回家帮妻子做些家务事,或者看看儿子。有一天,我回家,见儿子不在,听说去他外婆家了,我就将晚饭煮好了,猪也喂了,看还没到妻子下工时间,就将桶放在内屋,打了盆水,脱了衣服准备洗澡。谁知,妻子和她的妹妹一起回来了,我就钻进床下躲起来。她们回来后,看各样事情安排妥当,又看洗澡水什么的都给她准备好,又不见我,就以为那洗澡水是我为她们准备的,关了门两个人脱了衣服。我在她们洗澡的时候,想到没穿衣服,就伸手拿裤子,手一伸,她听到响动,发现家里有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呼叫。当时我想与她招呼一声,可小姨子也在旁边,她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传出去让人知道多不好。我忍着。外面听到呼叫声,左邻右舍全惊动了,有的拿棍,有的拿鱼叉,有的打着手电筒,将我家房子围得水泄不通。结果,在妻子和小姨子穿好衣服拿灯一照发现原来是我时,她们可气疯了——特别是妻子——转业回来几十天一直以工作忙为借口而不在家里住,现在好了,还钻在床下看她洗澡——说我有神经病,就回了娘家。

石磊还想问什么,乜主任好像看透似地说,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不管人家怎么说,我心里是实的,我对妻子的感情也是真的,不过,我有苦衷啊,我还没有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所以,我现在不能伤害她。

秋收还没结束,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就开了机关人员会,动员大家将其他事都放一放,集中精力,抓粮款筹收和计划生育工作,并作了分工,将石磊和乜主任分配到工作难度大的西山村,要求两周内完成这两项任务。

下午,石磊和乜主任骑自行车一到村里,就听到有人故意大声叫嚷:“讨债队又来了!”“他们不单是来要钱的,还要命呢。”石磊想,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乡里干部进村没好事,不是收钱,就是搞计划生育。由此可见,群众的抵触情绪多大,怕惹事的想法躲避,爱惹事的跟着说些风凉话。我们要完成任务肯定难啦。

在村干部的带领下,他们先来到一个据说比较特殊又最难缠的自然村,这里是三个生产组,有96户人家,其中寡妇和光棍人家占26户,石磊听村干部说,这里的征收难度可大啦。转了一排人家,几乎家家锁门。正纳闷地走着,发现村东头一户门前树上挂着一面白纸旗幡,没有院子的两间露出梁柱的破屋前拉拉杂杂站满了人。屋子里出出进进有前来吊唁的亲戚,还有两个孩子悲痛的哭叫声。不用说,这一家是死了人,且全村的人都在这里或守灵,或帮忙,或看热闹。

看到此,乜主任对村干部说:“对这几个组暂时停止征收,不要打扰群众。”

石磊心里着急,但乜主任已经说了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跟在乜主任的后面,正想转身,一个村干部无意中说:“哎,这家两个大人都死了,撇下二个幼小孩子可咋过呀!”乜主任随即问明情况。原来正在哭叫妈妈的两个孩子,女孩子9岁叫陈晓燕,刚读二年级,男孩子3岁,还未入学。其父亲去年死于肝癌,今天母亲又死于乳腺癌。陈晓燕两个大伯伯均已50多岁且都是光棍一个,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庭,他们也无能力照顾这两个孤儿。

乜主任一听,毫不犹豫地将口袋里仅存的180元掏了出来,递给了村书记,叫人给那两个可怜的孤儿送去,并对村书记说:“算我这个党员的一点心意吧。”石磊见乜主任如此这般,也从口袋里掏出了全部,数了数92元。乜主任和石磊将钱放在村书记手上,乜主任对石磊说:“我们回乡吧。”

石磊想,我们是来动员群众上缴粮款和落实计划生育手术的,这几个组有情况,其他组还是可以做工作的,现在倒好了,一户工作未做就回去了。

乜主任回乡后,迅速将处理此事的做法和建议向书记与乡长作了汇报。乡机关第二天又召开了机关干部、乡直办单位负责人和村书记村主任参加的会,会上,乡长作了动员,书记又作了强调,开展一次捐款活动,一下子就捐了2800元,乡民政也特事特批500元。与此同时,陈晓燕所在村也召开了支部会、村委会和党员干部会,全村干部也为陈晓燕捐献了880元。

为两个孤儿从长计议,乜主任与村干部共同商定将陈晓燕的两个伯父找到村里,本着贫困家庭少花钱的原则,以500元的标准葬下了陈晓燕母亲,剩余的钱买砖瓦等建筑材料,村里再出点劳动力,给陈晓燕姐弟盖三间新房。陈晓燕求学费用由乡教育办解决。陈晓燕爷儿四人听了,除了那小男孩不懂事在哭着要妈妈外,其他三人双膝跪下,齐声喊:“感谢共[chan*]党!感谢乡村干部。”

县里召开了全县计划生育办公室人员会议,乜主任和石磊都参加了。想不到的是,散会后也就是乡里动员后的第五天,石磊和乜主任来到村里,村书记告诉他们,全村的粮款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居全乡之首。原来思想工作难做的三户计划生育对象户也于昨天愉快地去医院落实了手术,其中还有一户外躲户,是他家亲戚主动动员回来的。

石磊对这件事真是想都不敢想。他这时才感到,作为乡干部,做了一件应该做的小事,不但感动了这个困难家庭,还感动了全村的老百姓。什么叫求真务实?什么是鱼水关系?他有较为深刻的体验。他从心里对乜主任增加了敬佩感。

不过,还有一点使石磊不明白的,听人说,按照有关规定,这家的那个小男孩也是无计划生育,我们抓计划生育的为什么还要帮助违反计划生育户。乜主任告诉他,对违反计划生育的户,教育与处罚的对象主要是他们的父母,而作为小孩,则是无辜的,他们能否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属于计划内还是计划外,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就不应该受到歧视,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无论是政府还是社会都应该给予关心和帮助。

年底到了,一年一度的考察提拔干部工作又开始了。就在这时,乡大院里传出了很多奇闻,其中对乜主任更是说的神乎其神:乜强的二等甲级残废是假的,不信你们看,他伤残在哪;乜强的作风有问题,要不,他妻子怎么会回娘家,还不是因他有外遇被他气的。

石磊对乜主任的工作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对这些传言也有几分相信。

一次晚间的计划生育突击行动,石磊与乜主任一起去了葛王村,工作做的很顺利,完成任务后,他们一起走在回乡的路上。石磊问乜主任,对计划生育工作各级都非常重视,为什么还要搞突击。乜主任说,这个问题很复杂,有观念问题,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男尊女卑、传种接代思想在一些人的头脑里根深蒂固,要转变观念绝非一朝一日;也有实际困难,农村经济落后,生活、养老没保障,加上农村农活重,需要男劳力;有干部认识和作风问题,村干部自己想着法子公开生,对自己的亲戚护着让他们生,有钱的花钱买着生,这样一来,普通群众就只好躲着生了……

当走到一条大河过一座没有栏杆的桥时,石磊发现河里有什么在动,赶上几步从乜主任手中拿过电筒朝下一照:哎呀,好像有一个人在水里。他什么也不顾丢下电筒就跳下去。石磊将水中的人拖到岸边,乜主任帮他把人抬上岸,一看是个中年妇女。女人呼吸尚有,却不见发声。乜主任赶忙用大拇指掐女人的人中。女人发出“啊”地一声。乜主任说:“前面是一个生产组的场,那里有原来的老队房。”说着,他背起女人,石磊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一破队房前。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乜主任从身上脱下衣裳,让石磊给那个女人换。因气温低,衣服少,三个人都冻得直打寒颤,这个场又在一偏僻的新开垦的荒地上,离人家很远。乜主任见石磊穿着湿衣服,冻的发抖,就提出让石磊先回乡,由他照顾落水的女人。石磊见他从场上拿了很多柴草什么的点起了火,想起突击活动乡长还在等着汇报,没有推让,就先走了。

女人告诉乜强,她丈夫在县翻水站工作,是站长,她丈夫比乜强大三岁。乜主任就喊女人是嫂子。女人说,她小时有羊癫风病,已经有近十年没发了,最近因药服完了没有买,认为已经没事,白天从家里来翻水站看望丈夫,不想就发病掉在水里不省人事,多谢刚才那位小弟弟和乜主任救了她。

次日凌晨,乜主任跑出队房,让女人换了自己的衣服。女人穿好衣服就与他辞行,去了翻水站。乜强想送她一程,女人不让,乜强想,自己还得回乡有事,也就算了。

女人到了翻水站,很激动地将路上的事一一说给丈夫听,丈夫不仅没有说出半句感谢的话,反而说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过夜能有什么好事。女人百般解释,站长就是不听,并且说,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猫见鱼不吃腥的。

这事一闹,翻水站人人皆知,那些好事的说,站长,这样的事不能忍,要找乜强和他的领导论理,就是没有用,也要坏坏他的名声,让他在单位抬不起头。

站长带着两个能说会道的来到南湖乡政府,站长打听人知道乜强的宿舍,一见面,先拐弯抹角地说乜主任和石磊救了他妻子,但又弯弯绕绕试探夜里石磊回乡乜强在队房里是不是与他妻子发生了男女关系的事。

乜强听明白了站长话意,指天发誓,说自己是共[chan*]党员,绝不会做出那种缺德事的。

石磊昨天晚上,乜主任要他回乡,走出门的时候他也想到这件事,可因为有纪律,一定要回乡汇报,再加上天凉,自己没衣服穿,也就回来了,但一直放在心上。现在翻水站的站长来问这件事,他连忙去向乡长汇报。但他又对乜强一个人在宿舍不放心,一汇报结束就回来了。

一千言,一万语,站长和来的两个人就是不相信。乜强无奈,只好将床帘拉起,叫站长到他的床帘后面,他脱下短裤给站长看下身,说:“站长,现在你该相信了?”

石磊这时来到宿舍也跟了进去,一看,知道自己错怪了乜主任,随即想到自己刚才与乡长说的话,回身要向乡长重新汇报。

站长看后抱着乜强哭着说:“老弟,我错怪你了!”

石磊转身还没跨出门,见乡长手里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来了,一进门就说,最近有人反映乜强是假残废,我给部队去了函,部队来信,对乜强的残废情况作了说明:他在一次突击任务时被歹徒将命根子伤了,为了救他的命,最后不得不切除掉。

真相大白了。

人走后,乜强很痛苦,石磊陪他,劝他,董助理送他来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问:“人家说你在床下偷看你妻子洗澡的事是不是与你这残废有关?”

乜主任点点头。

“那你妻子到现在肯定还不知道你的残废部位?”石磊接着又问。

乜主任又点了下头,“我怕她知道接受不了,我是不想伤害她的感情啊!”很痛苦地说着,两行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石磊跨出门,向乡政府后面跑去,他告诉乜强的妹妹,让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乜强的妻子。

当天晚上,乜强的妻子就带着他的儿子来到乡政府,哭着恨着:你怎么不早说,我开始以为你变了心,后来又以为你有神经病,转业来家不愿住在家里,不与我同床,还钻床底,原来是……

石磊只好到大院内找单身男子通腿。

书记和乡长推荐,建议提拔乜强任副乡长。谁知组织部门传来消息,上次考察已经定下来了,这一批提拔的是民政助理,乜强的问题要待下年再考察。

石磊经过这一阶段的工作,特别是从乜强身上,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他写了一篇《群众的生产生活与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文章被县计划生育部门推荐到省里,在内部通讯上刊载,还加了按语。乡长知道后,很高兴,将他调回办公室搞文书工作。不过,石磊对与乜强主任在一起短短的五个月的工作很留恋,使他想到自己说话的含蓄,董助理说话的谋略,乜主任说话做事的实在。这些,他在学校是学不到的,在书本上看也是难以体验到其中的奥妙的,更是他终身不会忘记的。

在石磊眼里,乜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部,是他走上工作岗位后的第一个上级,更是值得他尊敬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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