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桑喜欢在黄昏时分来到圣淇滨海湾,坐在温凉的沙滩上看着平静下来的碧蓝海面和遥远的天海交界处。
最初,她总能看到前方有一群蓝白相间的尖顶建筑,像巨画一样铺展在天海之间。那些像城堡一样的建筑缥缈而遥不可及,星桑想那里面一定是住着仙人了。在这个传说盛行的地带,神仙和凡人只有一海之隔,可以相互观望。
后来她才知道她所看到的不过是蜃景,那群蓝白相间的尖顶建筑果真存在,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叫大力学院的地方,专门讲述传奇和教授巫术,据说时段大陆最富盛名的巫师就出自那里。
时常也有大陆学院的学生来沙滩玩耍,捡拾彩色贝壳,捕捉浅海里的奇异生物。他们都很年轻,活泼,召唤出灵力低微的海怪用术语同它们讲话。他们都很骄傲,独来独往,不与旁人交谈,仿佛生活中除了修习术法和用术法探索宇宙再无他事。
星桑也是沉静的女子,穿着纯白的裙子坐在沙滩上从日落到天黑,在海风吹拂中凝望远方。蜃象多见的时节过去后,一个女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穿着长长的白裙,黑发飘扬,绝美的面容上是淡漠的表情——那个女子站在天海之间,遥如幻影。
那不是影像,那是真真实实的人——星桑笃信着。可是她是谁?她是怎么出现的?她在黄昏到来黑夜离去,那么其余时间她在哪里呢?
隔得太远星桑捕捉不到那女子的眼神,不知道她望向何方——她是否也看到了海这边的自己?
如果说最初来海边只是为了消磨昼夜交替时那难捱的荒凉时光,而渐渐地,星桑习惯了甚至迫不及待地等着黄昏的降临,去沙滩上与那个神秘女子相会。
有好几次,她早早地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可那女子的身影却像她脑海中的意识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她究竟是什么人?是被神流放到海中的幽灵吗?是在宇宙中迷失了方向的旅客吗?为什么她会有那样忧伤的站姿?星桑不停地猜测着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烦恼。有一次,星桑在海边坐到了很晚。因为那女子久久没有离去。暮色愈浓,她的轮廓却愈清晰,星桑仿佛被定在了沙滩上,毫无归意。黑色完全笼罩了天幕,几点星子孤零零地挂着,海中女子白裙加身,黑发飘垂,她的脸是罕见的俊美,又带着一丝忧郁。眼睛黑亮,仿佛还散发着凉气。她直直地看向沙地上的星桑,宛如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的瞬间,星桑感觉眼睛像是覆上了冰雪,不由地闭了一下,就在那一刹那,白月升到那女子头顶,于是她的身影在月光中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了。
那一夜星桑没能成眠,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接下来好几天她都没有出去,只是独自躺在家里的小床上,看着窗外的天黑了又白,梦了又醒。
明媚的阳光总是让人心情愉快,星桑第一次在中午来到海边,看着金光跳动的粼粼碧波和时而掠过海面的飞鸟,不由地展露笑颜。
“嗨!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一个清甜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星桑诧异地回过头去。
同她打招呼的是一个女孩子,眼睛弯起,毛茸茸的头发有些乱然而显得可爱,脸上带着甜美的笑,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怀抱着一只通体白毛的小动物——是大力学院的学生?
“那天晚上,你没有被吓住吧?”女孩径直走过来,在星桑身边坐下,毫不客套地问,怀中的小动物已爬到她腿上,用黄色的眼珠盯着星桑看。
“你怎么知道的?”星桑有些失落——那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么?
她宁愿独自心悸,也不希望有人来分享。
“呵呵,”那女孩笑了,挥手赶走欲扑向她胸脯的小动物,“我是大力学院的学生呀,已经念到七级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出师了。”
而她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啊?”
“星桑。”
“很好听的名字,我不必问你是从哪儿来的了,因为它已经告诉我,你来自海边,对不对?”
星桑惊讶地看着她:“一个人的来历和他的名字有关么?”
“我也不清楚,可是我们老师讲,巫师能从一个名字上看出一段命运,在大力学院,好的六级生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噢。”星桑低下头,“可是我是从山里来的,之前我从未见过海。”
“怎么可能?”女孩难以置信,“难道我看错了?”星桑垂头不语。突然,她感觉面颊发痒,似乎受到了某种柔软东西的擦摩。原来是那只小动物已站到她肩上,正用温润的绿舌头舔着她的脸。她惊呼了起来。
“别闹,阿例!”女孩喝道,一团白光从她指尖弹出,白毛小动物叫了一声,回到主人怀里。
“这是我养的小兽阿例,它很调皮……我叫肜肜。”女孩带着歉意地说。
星桑的眼睛依然望向远方,不知道自己没来的这几天,那女子可有现身?她独自面对着空茫的沙滩吗?
“你在想什么?”察觉到对方的投入,肜肜小心翼翼地问。
“哦,肜肜,你经常来这儿玩吗?”星桑问。
“也不是常来。不过前几天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罢了,你总是孤零零地坐着,望向远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是吗?还有人关注着自己吗?
“可惜我灵力不够,不能看出你的思绪,只能从你的眼睛里知道你正处于什么状态。”
这么说,肜肜并没有看到那个海中女子了。要不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呢……还是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可是那一夜那个女子的目光是如此真实而贴近,现在依然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星桑忍不住低问。
“你不知道吗?”肜肜说,“我在学院的顶楼上看到,你是很晚才离开的啊!”
“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星桑努力回忆着,事实上那一晚她完全被那女子吸引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变化,“好像海水很黑,波涛汹涌,从前的夜里,圣淇滨海都是很平静的。”
“对呀,所以我才会以为你是被大海吓住了呢!你呆到那么晚,你家里人都不担心你么?”
“家里人?我……我没有亲人。”
“可是你明明尘缘未尽啊。”
“他们,都在很遥远的地方,在遥远的山里……我出生的地方。”知道瞒不过这个修习术法的敏锐少女,星桑索性直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是为了看大海么?”肜肜问,不待星桑回答就径自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不对,你是被逼迫的,起初你也不愿到这儿来,是吧?”
“是的。可是那个巫师说,我必须要嫁过来。嫁给一个在圣淇滨海湾附近居住的男人,否则将有大的灾难降临人世。多么危言耸听,我一个人的婚事居然关系到整个大陆的安危。”
“也许不是危言耸听呢。”肜肜小声说,忍不住又问,“你嫁给了谁呀?”
阿例怪叫了一声,肜肜忙打了它一下,让它闭嘴。她很奇怪,面前这个女子人生明明单薄,为什么她却看不出全貌呢。也许是自己修为还不够吧,她回头望了一下远方的尖顶建筑,再一次深深地敬佩起了那些隐居在学院深处、有着洞天察地之能的巫师。
“一个花花公子。不过他去世了,在我们成亲后没几天,但我却要永远地留下来。”星桑说,声音里有一丝悲凉。
“啊,是成桨先生的儿子阿暗么?他两个月前死了,还是我的学弟为他做的法呢!我们到他家里去过,有一个很大的园子,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你是住在花园里面吗?”
“原来是。不过阿暗死后我就独自搬到远离成桨家的一个小院子里居住了。。”太阳已升到了正南,直直地将金色光芒撒到大海里。
“好美,”肜肜忍不住赞叹,“再阴邪的术法也阻挡不了太阳的光芒。”
叫阿例的白毛小兽在海里洗了个澡,浑身湿漉漉地跑回肜肜身边,肜肜掏出黄色小毛巾,轻轻为它擦着。
“我要走了,”她干完活儿抱起小兽向星桑告别,“明天见。”
阿例怪叫一声,再次向星桑伸出柔软的绿舌头。
“哎,你还没有告诉我大海——”星桑回过神来,肜肜已消失了,沙滩上只余一串浅浅的脚印。
到了傍晚,夕阳渐渐沉入海中,星桑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她无法冷静地等着那个神秘女子的出现,决意早早离开。但心内终究又放不开,一步一回头,越行越远。她最后一次回眸时,恍然觉得看到了一个孤单的白色影子,挂在遥远的海的尽头。
这一夜星桑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纸窗射到她的脸上才将她唤醒。
“真舒服。”她伸了个懒腰,是前所未有的好心情。摘了院子里自生的果吃了,便又朝圣淇滨海畔走去。
“昨晚睡得好吧?”肜肜比她到的早,换了身纯白的袍子,小兽阿例依偎在主人怀里,正阖目打盹儿,听到星桑的脚步声,睁开了尚带困意的黄眼睛。
“很好呀。”星桑愉快地说。
肜肜笑了:“昨天我见你眉线发黑,料知你晚上会遭魇袭,故暗中施法术于你身上,好叫邪灵不打扰你。”
“是你施了术?”星桑声音发颤,脸色也变了。
“你别害怕,又不会伤害到你。”肜肜说,又问,“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呢?你丈夫不在了,难道你就永远地一个人生活——直到死么?”
星桑深吸了一口气,问:“肜肜你多大岁数了?”
“十五岁。”
“我二十二岁。”星桑说,她来自一个信奉神祗的地方,相信神力是天赋的,面对这些所谓术法的修习者,她其实是半信半疑的。肜肜比她小七岁,却处处透出聪颖灵慧。令她不能将之当成一个单纯的小女孩。
“在我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个疑问,也可以说是我的一个秘密。你今天可以陪着我呆到黄昏么?”
“好呀。”肜肜说,偏着头想了想,“我们就这么等着多没趣啊,不如我带你到我们学院里去玩吧!”
“呃?”星桑一愣,回过头来看着那群建筑尖尖的顶,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是那样纯白圣洁。
“来吧,我带你到我们学院顶楼上看大海。”肜肜已拉住星桑的衣角跑了起来。
大力学院,星桑走在校园里,一边听着肜肜的介绍,一边观察。全部都是蓝白相间的尖顶建筑,大大小小,开着透明的玻璃窗户,有的还挂着深色帘子。石板路两边的椭圆形小花园里种着色彩明亮的矮花,路旁也有树,一律是挺拔笔直地插入高空,只在树梢才有一团绿,毫无旁枝杂叶。穿着蓝白制服或纯白袍子的少年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或左顾右盼地走着。金色的阳光洒遍校园,这是个安静而美丽的地方。
“能够在这里居住,真是福气呢。”星桑说。
“可是有些术法是很阴邪的。”肜肜说,“阿例,别黏着我了,自己玩去吧。”
白毛小兽好箭一般朝一处草丛奔去。肜肜刚领着星桑去学院主楼。“一共九层,在第九层楼的大厅里,就可以隔着窗子看大海。”
站在空旷的大厅里,脚下是冰凉的青石地板,透过敞开的窗子,远方天和海连在一起,美丽壮观的景象,令星桑视野大开的同时,心里也生了些微惆怅。
“那时里,”她伸手遥指,同时指点尖不断地描画着什么,“有一个人。”
“呵呵。”肜肜笑着,看着远方,风穿进来,吹着她的长袍,让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有了一种指点江山的气度。
“我真的看到她了,在每个黄昏。”星桑闭起眼,仿佛回忆着那个暮色里的影子。
“谁?”看她面色凝重,肜肜收起了笑,问。
“我不知道。”星桑摇头,睁开眼睛。她的目光幽凉深邃,那一瞬间令肜肜有些失神,因为她看到了身边这个女子眼里有不属天凡人的光芒。只听星桑继续呓语般地说:“是一个女子,我不知道她是谁。”
“女子……海里……是她吗?”肜肜目光一亮,“你真的看到她了?”
“她是谁?”
“诺姱!女神诺姱!一定是她,她归来了!不,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离开!”
肜肜叫了起来。
那个女子……是神么?难怪会有那样的容颜和气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星桑问.
“你可能不知道。”肜肜冷静下来,耐心地对她说,“圣淇滨海虽在大陆之上,却是超脱于尘世外的。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它。传说大陆起源的时候,到处荒凉贫瘠,有一大半的地方都被黑暗笼罩着。只有这一片海,水波碧蓝,映着金光。也正因如此,古汲巫师才选择将大力学院建在这样一个灵气充溢的地方,以祈获得神灵的庇佑。”星桑并不了解大力学院的历史,却在听到古汲这个名字的时候产生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大陆之初,尚无生命。圣淇滨海里却有一个叫诺姱的女子,容颜绝世,法力无边。她守护着这片海,被后人称为海之女神。古汲巫师还曾与她交谈过呢!诺姱女神并不常露面,陆上的人都鲜少见过她,却都相信她的力量,相信是得了她的庇佑才能过着风调雨顺的安宁生活。他们经常将自己喜爱的珍珠、玉石等宝物扔到海里献给女神并捡拾被浪潮打向沙滩的贝壳,把那当作女神的回赠。
可是有一天,大海发怒了,海水漆黑汹涌——比你那晚看到的要可怖得多。海浪一直推到岸上好远,风又高又疾,天空乌云密布,人们看到黑色的大海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像一片单薄的叶子,那是女神诺姱。女神诺姱对着天空痛苦地叫喊,她的声音尖细动听,一直传到圣淇滨海附近所有的人耳里。我的巫术老师芙尘说,他听到了那喊声,想过去帮主诺姱,可是他的灵力在大海的愤怒前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就像风中的无根之草一样——对,就像风中的无根之草一样,只能被吹走而不能自主。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还是三级生的时候,芙尘老师就云游大陆去了。那一次过后大海又恢复了平静,可是诺姱女神却从此失去了音讯,连打到沙滩一的贝壳都少了许多。那时候大陆上最伟大的巫师经泚说诺姱女神死去了,可她还会转世重生。
人们等了好多年,都没有诺姱女神的消息,大海也再没有发过怒,一直风平浪静,淅淅地人们也就将这件事淡忘了。那些年轻人,有的竟然不知道海中有过女神这回事!”说到这里,肜肜有些气愤。
“诺姱女神重生在海里了。你看到她了——可是为什么只有你看到她了呢?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为什么这么悄无声息?“
“我也不知道。”星桑说,但是隐约地,她觉得那个海中的神秘女子会和自己有某种必然的联系。
肜肜侧过脸来凝望着身边的女子,她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眼眶发青,显得眼睛深邃湛蓝,肜肜忍不住赞美:“你真美。”
这时,一阵隆隆的鼓声从下面传来,那是学院逢重大事情宣布时才敲响以召集师生的。肜肜好奇地说:“有什么事情啊,星桑,我们先去白铁厅看看吧。”
白铁厅正是大力学院召开会议的场所,肜肜二人去时那里已聚满了学生,穿着制服互相交头接耳,猜测着主管巫师又要宣布什么事情——因为学院里的鼓并不经常敲响,所以每一次会义都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出。
充满喁喁低语的大厅忽地就静下来了,星桑看到一个穿白色长袍、头戴银冠的中年男子走到高台上。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古怪,与凝重的面色颇不相符。
“这就是尚巫老师,学院的现任主管。”肜肜在一旁小声介绍。
尚巫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全场,说:“同学们,几天前圣淇滨海发生了异常,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吧。大海再一次掀起怒潮——而女神早已不在。你们虽是大力学院的高才,有些人还禀赋卓越,但以你们的修为还不足以去探究、去对抗神秘的力量。为了你们的安全,为了学院的声誉,也为了圣淇滨海附近的居民,你们这些天就不要外出了。从今日起学院就要封闭各个出口,若有擅自外出者,将予以严厉处罚!”
主管说完就走了,大厅里讨论的声音又激烈起来。一个女生大声问:“大海发怒了,灾难就要降临了吗?”
“那一夜过后大海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什么灾难降临的迹象啊!”一个学生不解地说。
肜肜没有参与讨论,她拉着星桑离开了,刚走出大厅便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好友、六级女生斯洛收.
“什么事呀,斯洛收?”
斯洛收眨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主管为什么要下令禁止学生外出吗?”
“不是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吗?”
“才不是呢。我告诉你吧,事实上是因为……咦,她是谁呀?”斯洛收正准备将她刚获悉的秘密告诉好友,忽然发现肜肜身边站着一个陌生女子,正沉静地看着她。
“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她叫星桑,没事儿,你说吧。”肜肜说。
“我告诉你吧,是因为最近学院里丢了东西。”
“什么东西?”
“真宝楼里的东西。”
“真的?”肜肜惊叫起来。
真宝楼是大力学院很隐秘的一个地方,据说里面收藏着时段大陆最神奇的一些物品,由学院中修为极高的几位巫师看守,怎么可能丢失东西呢?
肜肜又问:“是什么东西丢了呀?”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先走了。”斯洛收说完这个秘密就没了最初的成就感,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白色果子,咬了一口,便咀嚼着香甜的果肉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我就说嘛,区区大海发怒,怎么能吓住大力学院的学生?”肜肜颇为自傲地说。她相信斯洛收的话,斯洛收虽然比她低一级,但巫术修为极高。只是生性懒散,喜欢管闲事,才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进级。对于各种小道消息,她总能又快又准地获知。
“不过,既然主管巫师已经下了令,以后便不能随便外出了。”肜肜说,有些苦恼地看着星桑,“你介意我把你的遭遇告诉荧驱老师吗?也许她会帮助你的。在大力学院,她可是灵力仅次于主管的巫师。”
“好吧。”星桑口中答应着,心里却有些不安。
“呜”地一声,一只白色利箭迅速地射入肜肜怀里,原来是那只叫阿例的白毛小兽。肜肜亲切地抚摸着小兽,领星桑朝荧驱的住所走去。
“荧驱老师不喜欢光,她的房子建在地下,又阴又暗,而且她不喜欢见人,性情古怪,我也好几天才见她一次。”肜肜向星桑介绍着,说话间她们已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几株高树围出一片空地,肜肜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些符号,又喃喃念了几句咒语,就见地面裂开一条细缝。
“来吧,荧驱老师让我们进去了。”
星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身形一闪,飘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落地之后,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头顶有一道光直射了下来。
“那是?”她指着上方问肜肜。
肜肜一笑:“我施法带你钻进来的,厉害吧?”说着她上前一步,敲了几下,星桑才发现前面有一扇门。
门无声启开,里面是更浓的黑暗。
“荧驱老师。”肜肜拉着星桑的手探身进屋,小声叫着。
没有回应,星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到前方有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坐在地上。
黑暗中猛地弹出两道银白之光,原来是那人霍地睁开眼睛。
“隐镜……照……照出圣淇滨海。”从她口中吐出这些话,星桑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出了声音里的激动。她就是巫师荧驱。
荧驱走过来,银白色的目光把星桑的面宠耀得苍白晶莹。
“老师,怎么了?”肜肜有些害怕,阿例温顺地缩在主人怀里,瞪着一双幽黄色的眼睛,并伸出绿舌温柔地舔她的手背。
“你是谁?”荧驱问,苍老的手摸向星桑的脑后。
“我叫星桑。”星桑回答,镇静的态度令自己也有些惊讶,但她无暇多想,因为在那个黑暗中的女人抚摸着她脑勺的时候,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寂夜里海波的起伏。
肜肜趁机将星桑的经历说了出来。
“你是那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荧驱的手放了下来,似乎确信了什么。“阿暗死的时候我就觉出异样。因为许多年前我曾为他的家族占卜过,成桨家里会出一个魔鬼,他会为圣淇滨海甚至整个时段大陆带来灾难。只有在魔的意识觉醒前将他杀死,才能度过此劫。但要杀死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占卜的结果是,只有一个来自海洋的女子能降服他。魔的力量盗取了这个秘密,他们以为那个人指的是诺姱女神,所以他们操纵海中潜藏的暗力杀死了海之女神诺姱,以为这样就能为将来诞生的恶魔破坏世界扫清障碍。
可是诺姱女神是不会死的。她只会暂时沉寂,然后在最合适的时候转世重生。”停了停,荧驱继续说,“多年以来,我和另一位巫师征奄一直在暗中查访诺姱女神的消息。二十二年前,我们通过观测星辰得知她重生在山里。那一年,也是成桨暗出生的时候。”
“诺姱女神法力无边,她不用做什么,只要她活着,恶魔的力量就无法施展。魔和神的不同就在于,神力是累积起来的,用一分便少一分,只有不断修炼才奶保持不衰微,而魔的力量则在于施用,否则那些力量聚在他体内会将他毁灭。”
“荧驱老师,你是说……”
“前几天,在检查真宝楼的时候,尚巫主管发现隐镜不见了。没有任何外来力量进入宝楼的迹象,是它自己不翼而飞的。”荧驱说,“你知道隐镜么?它是用海底一种特殊物质制成的,无色无形,能够照出妖魔鬼怪,有灵根慧性的人也可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前生。”
星桑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整个身体都被冰寒浸透了。然而内心又是出奇地宁静。
“你就是那个转世的女神诺姱。”
终于,荧驱说出了这句话,证实了肜肜的猜测。
星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是吗?我可是一点也不记得那些事了。”
忽然头顶一阵动乱,杂沓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连连传来。
“上面怎么了?”敏锐的肜肜竖起耳朵。巫师的本能让荧驱察觉出异常,她一把抓住二人:“上去!”
三人露出地面,便感觉空气潮湿异常。一些学生匆忙地来来往往。
“发生什么事了?”荧驱抓过一个学生问。
“老师,大海又发怒了,墨黑的海水几乎要涌到学院门口,一个叫斯洛收的六级生大着胆子去收服海魔,被巨浪卷走了。”那学生说。
“斯洛收!”肜肜叫着跑开了。
“海之女神,我们走吧,去你的领域,只有你能平息大海的波涛。”荧驱看着星桑,银白色的目光让转世的女神心生敬畏,她顺从地跟上荧驱,风从她们脚底刮过,吹着她们迅速地朝圣淇滨海赶去。
潮涌已退回海中,浪涛平静,但海水还是黑色的,时不时有黑色的水柱从海中窜起,直击上空。海底仿佛有股股暗流,汹涌翻滚。肜肜半跪在海边,双手捧着什么,正含泪祈祷,她的宠物阿例,皮毛已湿透了,在一旁瑟瑟发抖,用黄幽幽地眼睛看着伤痛欲绝的主人。
“斯洛收……斯洛收你为什么要那么逞强呢?斯洛收,大海的女神已经归来了呀,我的神鸟一样的姑娘,你该到你的天空里去尽情翱翔的啊……”
“荧驱老师,星桑女神,你们救救斯洛收呀,她是有翅膀的六级生,她不能这样离开。”
星桑没想到这个纯真快乐的女孩儿会拥有如此深邃浓厚的友情,看到她这样伤心,忍不住安慰:“放心,肜肜,我会把斯洛收平安带回来的。”
她看着圣淇滨海黑色的海水,一字一句地说。
然后,她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什么。然而记忆却是一片空洞。她能想起的,只是那座她出生其中的大山和那个带她来此的神秘巫师,没有一点记忆与传说中的海之女神有关。
墨色渐渐退去,海水又恢复了碧蓝。大海啊,刚刚吞噬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大海,你怎可如此若无其事?肜肜满面泪痕地看着圣淇滨海,像是责怪负心的情人。星桑睁开眼睛,感觉天色发生了变化——仿佛又是那暮色渐起的黄昏,冷凉的风穿过衣衫抚摸她的肌肤。而在遥远的对面,在海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子,依旧的白裙黑发。这一次,星桑看清了,那女子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眉眼。
风呼呼地刮着,星桑渐渐看清,在她与那女子这间有一面透明的屏障悬挂在海中央,那是……隐镜?
“诺姱女神。”清冷尖锐的声音如针般刺入她的脑髓,身躯一阵摇晃之后星桑重新站稳,迎头便是高空的白月。
四周仍是熟悉的景象,只是多了一个泪人儿般的肜肜和一人眼睛银白、面容古怪的巫师。
星桑只觉得无助,她真的是女神吗?为什么她没有丝毫力量?她救不了那个可爱的女孩!荧驱银白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的神情中发现答案。
“荧驱巫师,您是时段大陆最优秀的巫师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动用您的力量吧,我相信术法!”星桑抓着那个一直站在一旁的沉静巫师,含泪乞求道。
“海之女神啊,你自己丢失了的力量,要自己去找回呀。这是你们神与魔之间的战争,我们外人——无论巫师还是凡人——都插不上手的。”荧驱说银白色的眼睛冷如冰,欲置身事外的无动于衷背后又隐含着一丝讥讽。
海之女神,我的力量被遗失在了岁月的哪一段,光阴的哪一层?茫茫宇宙,无涯时空,要到哪能里去寻找?
星桑忽然像发了疯一样,踉跄着向前奔去。一个浪卷起,淋湿了她全身,她站在没膝的海水里,大口喘息。
“你做什么!”荧驱终于动容,踏浪赶来,“你现在是肉体凡胎,会被淹死的!”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到!”星桑痛苦地抱头大喊,脑中思绪繁乱,心却是静止了,她深深地体会到神灵的悲哀。
“不要着急。”荧驱柔声安慰她,“你不必去找它,等着它自己回来吧。”星桑抬起头来,第一次在巫师的眼中看到了温各悲悯的光。
三日后。
“我不指望什么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还在寻找道路,我却已走到了尽头。斯洛收,让我来为你作法送别吧!”肜肜穿着洁白的长袍,蹲坐在海边,目光呆滞,喃喃地说。然后她默念起了术语。就在法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肜肜看到远方飘来一具身体,是大海把斯洛收送回来了。
依旧是生前的模样,只是双目紧闭,皮肤也白嫩了许多。肜肜把她拖上岸,仔细凝视着灵魂已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好友,然后取出一件崭新的白色巫师长袍为她换上。忽然,斯洛收的眼睛张开了。接着,她猛地坐了起来。
“斯洛收!”肜肜惊喜交加。
“肜肜,”斯洛收嘻嘻笑着,看了一下平静的碧蓝大海,面带得意地说,“看,恶魔被我打败了,大海又恢复平静了吧!”
语气神情,与从前无异。
“斯洛收,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你去了哪里,见到了谁?”肜肜问。
“这个……”斯洛收挠挠头,“我也忘了。”
阿例有些不满地去撕咬斯洛收的小腿。
“你走开啦!讨厌的阿例,再调皮我把你扔进海里去!”斯洛收恐吓,肜肜赶忙拉过宠物抱在自己怀里,似乎是想用小兽温暖的躯体抚慰自己蹦跳不止的心脏。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好友:“斯洛收,你还记得那天见到的星桑吗?荧驱老师说,她就是转世的海之神女!”
“星桑……那个女子……对了,就是她!”斯洛收激动地抓住肜肜的手,“就是她帮我打败了恶魔!”
“你说什么?”肜肜感到不可思议,这三日,星桑可是寸步没有离开大力学院呀。
“就是她。她站在那里,指引我与恶魔交战……最后恶魔死了,从此消失在大海里,还是她让海水送我回来的呢。她说‘回去吧,斯洛收,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好好修习术法,成为一个优秀的巫师。将来,时段大陆毁灭的时候,希望你的灵魂能有去处,最好是领着大陆上的人们寻找到新的家园。’她就是这么说的!”
星桑……大陆毁灭……
“我知道真宝楼丢失的是什么东西了!”斯洛收面带笑意地告诉肜肜,毫不关心自己这三天的失踪给好友带来多大的打击和悲痛,“是隐镜,传说中可以看到前世的隐镜,就是被星桑拿去了。她说‘我会把隐镜放回去的,大力学院的巫师有资格收管它。他们不是神,但他们比神更伟大,因为他们悲天悯人。’悲天悯人!肜肜,我第一次体会到尚巫主管说的这四个字有着多么深刻的含义。肜肜,我们好好修习吧,我们都要成为最好的巫师!”
阿例叫了一声,窜过去抱住斯洛收的小腿,似乎对她最后的话感到满意。
肜肜还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在听到好友那一句话时,也感觉内心沸腾起来,某住信念更加坚定。
“我们快回学院去吧,把你的经历告诉尚巫主管和荧驱老师。”肜肜尚有疑惑,知道斯洛收无法解答,便催促道。
看到归来的弟子,尚巫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失面复得的宝镜已向他揭开了一切。他看向斯洛收的目光严厉威武,板着脸训道:“你们要成为最好的巫师,你们不是神,你们都是凡人,但是天赋异禀,你们没有权力浪费自己的天才。每一个来到大力学院的学子都应记住这一点。”
他的声音虽然严厉,但因苍老而显出慈祥。斯洛收有所领悟,忽然羞赧地笑了一下,为自己以往的懒散惭愧。以往的生活似乎就在这一瞬间离她远去,而未知的前方有更神奇的事物在引诱着她。
可肜肜还有未了的心事,她轻轻拉起斯洛收的手:“我们去看看她吧。”
星桑坐在一间宽敞整洁的房子里,是在六楼,开着大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坪和在光滑的冰石上散步的鸟儿。看到结伴而来的两名少女,她笑了一笑,对斯洛收说:“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的。”
“谢谢你救了我。”斯洛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我……我没有做什么呀!我只是有预感……”星桑有些受宠若惊,面带愧色地回了礼,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海之女神,坦然地接受一切吧。圣淇滨海自此又可以得到你的庇佑。”荧驱走进房间,淡淡地说。
“不,不,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什么海之女神,”星桑说,面颊微烫,语气也有些急促,然而看着巫师的眼神却是坦荡平静的,“既然斯洛收已经回来,我也可以安心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没有任何力量,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在圣淇滨海湾——我爱这个地方,我爱这片大陆。”
“不,你无法平凡。”荧驱的口气却是不容抗拒的,“你和你的前世灵魂分离了,但你们会合为一体的。你知道为什么你能看到那个大海中的女子么?不是因为隐镜,隐镜是用来照出魔之真身的——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是两个形体。一实一虚——星桑,在你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能与自己对望、交流。星桑,你看到的是诺姱,是你自己。是你以往的记忆——她会回来的。记住,你无法平凡,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人们都要经历一场巨变,谁都不平凡。”
斯洛收看向荧驱,老师,你看到宇宙的谜底了么?荧驱却有意回避了弟子的灼灼目光。
“是的。”斯洛收说,“我在海底见到了你,星桑,你告诉我你在海中游走了多年,只为有一天重新以它的主人的身份出现。你不知道,不是这些没发生,而是你忘却了。你的记忆会和黎明一样归来。”
“星桑,勇敢地接受命运吧。当你无法抗拒,就努力去超越。”肜肜也说。星桑看着这三个人,年龄不同,修为不等,却一样坚韧睿智。神……神是什么?她是神,这三个巫师却不是!
“我想回到大海。”看着窗外的蓝天,她说,声音里带着向往和激动。
黄昏,暮色苍茫。诺姱从海水中浮出,与自己相逢。
“我们帮帮她吧。“斯洛收提议。
“好的。”肜肜答应了。
“去吧,星桑;来吧,诺姱;海之女神……复生吧!”简单的话语里充溢着巫师特有的术法,在苍凉的暮色里传递出奇异的力量。
大海在夜色中平静地呼吸。海边,站着两个白袍少女,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一只乖巧的白毛小兽。
“肜肜,你听,你听到了吗?”斯洛收侧耳聆听大海深处传来的声息。
“是的,我听到了,我还看到了海之女神在冲我们挥手微笑呢。”
满天星子,月色凄迷,照着一片蓝白相间的洁净建筑,两名少女并肩朝那神圣之所走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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