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晚，八点多，打电话给朋友。对方很不情愿地接听，然后抱怨：我上了闹钟，半夜三点要起床偷菜呢！我大吃一惊，她“扑哧”一笑——原来在玩qq农场。每天不辞辛苦地种菜，收菜，半夜起床偷菜。兴致勃勃，乐此不疲。朋友邀我一起玩，我婉拒。

曾几何时，电脑做农场，网民成农夫。人人不舍昼夜地种菜，满心欢喜地收菜，理直气壮地偷菜。物质世界里无法落实的一些想法在这里却可以变成现实，许多人因了这份新奇、逆反和互动而痴狂。世界五光十色，使人发狂的事物太多。有人为彩狂，为赌狂，为酒狂，为股狂，为财狂，为权狂，为情狂，为色狂，为衣狂，为狗狂，为猫狂，为菜狂……

而我，独为文狂！

文字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灵魂，是我心中的一尊神圣，一道永远美丽的风景。

从小喜欢文字，然家贫无以致书，每得之便如获至宝。小到糊墙的报纸，大到借来的小说，我像乞丐一样贪婪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我喜欢轻灵飘逸的文字，它们是蓝天上流浪的白云；我喜欢端庄典雅的文字，它们是被唐风宋韵熏染过的女子；我喜欢平实质朴的文字，它们是山间静静绽放的雏菊；我更喜欢浓重的人间烟火的文字，它们是拂过心海的一场台风，是划过情天的一道闪电，每读之心情会随了作者或书中人物一起舞蹈、歌唱。生活中可以没有美食，没有华服，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前程，但绝不能没有文字。三天不看小说，我就会觉得自己是在堕落。读到好的文字，我会在心里一遍遍地默诵，我会把它们摘抄在本子上，它们会像老朋友一样住在我心里。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漫长寂寞的暑假，陪伴我的是一头老水牛，还有一本从同学那借来的《红楼梦》。走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我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拿着书。湿漉漉的草腥味伴着“金陵十二钗”的悲情故事，永远留在我记忆的深处。现在读《红楼梦》，眼前老是出现碧绿的秧田背景。有一次，我把老水牛丢在草坡上，坐在坡顶上读书。读到晴雯病死那一节，我伤心地流泪了。等我从悲痛中醒来，却发现老水牛跑得不见了踪影。我找到它，它已经把一户人家的秧田吃了一大片。赔过人家损失后，家人骂我是书呆子，把我的《红楼梦》悄悄藏了起来。若非借来的，他们非烧了不可。

上师范后，接触到的文字忽然增多。繁花似锦的文字在我面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让我有点应接不暇。只要一有空，我就去学校图书室或者阅览室看书，不回家的星期天，我肯定会在新华书店消磨。那个初冬的黄昏，下午放学后我没有马上回宿舍，我有预谋的躲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看路遥的小说《人生》。目光随着一行行的文字扫描下去，刘巧珍和高加林的爱情悲剧在我心中激荡，我忘记了我还没有没有吃饭，我忘记了暮色已经降临，我甚至忘记了我自己是谁，我把自己当成了高加林！我觉得是我对不起刘巧珍，我应该给她爱情的。她那么爱我，我却狠心抛弃了他。想着想着，我竟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同学见我眼睛红，问我怎么了，我老老实实告诉他是读小说读哭了。这件事在班里成了笑谈。随着阅读量的增加，我的写作水平也突飞猛进，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读，有几篇还贴在学校的橱窗里。最感到荣耀的一次是正上课的时候，语文老师把我叫出教室，去他家里写剧本。

做教师，有幸和文字结缘，迄今为止教了整整二十年中学语文。在我这个年龄，很多人都会有职业倦怠的，能将爱好和所从事的职业结合起来，我是幸运和幸福的。整天和语言文字打交道，我引领孩子们在唐诗宋词的花园里徜徉，在中外名著的海洋里泛舟，我在身份不再是老师，而是导游，是船长。通过文字，我和一颗颗美丽的心灵对话，过着充满诗意的生活。我给孩子们读课本以外的文字，我读春儿的《臭臭，我想你》、老玉米的《天使的眼泪》，读得我心酸，读得孩子们流泪！能让人流泪的文字，始终是我和孩子的最爱。

从初中开始，我写了十二年的日记。婚后又有十二年未着一字，但心里始终惦记着文字。住在简陋的平房里，我订了《小说月报》，我期待一间安静的书房。住进新居后，我买了电脑，接了宽带，开始学着用键盘敲击文字。那是和纸笔接触的“沙沙”声完全不同的声音，我像变魔术一样敲打出许多文字。可以任意增减修改，特别方便快捷，久而久之，我拿起笔却再也不能写出一个字。我在网上写一些心情文字，每天一篇贴在博客上，认识或不认识的都跟帖，我一一回复。得到肯定和支持，写作热情空前高涨。我开始尝试着写小说和散文，每次都能得到朋友的鼓励，甚至我写的几篇为数不多的所谓诗歌，他们也为我叫好。我把自认为像样一点的文字投到本地的一些报刊杂志上去，有很多石沉大海，只有少量的一些能刊登出来。即使这样，我也不觉得受到多大的打击。没有多少功利目的的写作，带给我的是轻松和乐趣。我有很多粉丝，还认识几个编辑。我感谢朋友，感谢文字，他们让我收获了友谊。

前一阵，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去了几家文学网站。我把以前的文字一篇篇的贴上去，很多都被加了精华，有一篇还上了“绝品”榜。我被聘为网络编辑，但不好意思的是我很忙，没有多少时间去管理。最近一段时间，我写得很少，一星期难得写一篇，而且写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太满意。我知道，我开始浮躁了，轻狂了。但我又不知道没了这份轻狂，我将何以继续写下去。说到底，我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我很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一回家就打开电脑，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有没有新的评论，有没有加精华。上网写文字、看文字成了我目前唯一的业余生活。为了文字，我耽误了很多事。我疏淡了工作，忘记了朋友，甚至忽视家人，经常招致怨怒。有一次，夫人下班后发现我还是电脑上敲打，儿子嫌我没给他做饭，又添油加醋地说我已经在网上呆了整整十个小时。母子俩一起逼近我，怒不可遏地切断电源，我的文稿来不及保存，全部丢失！我和他们大吵，骂他们是疯子，他们反骂我是疯子。究竟谁是疯子，谁能说得清？我名字里带“文”，我却不希望我是“文疯子”。前些年，汉中城里有个民间书法家，自号“墨疯子”，我还找他写过春联，可惜他早逝。虽一样的癫狂，但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现在想来，疯子也是人，是有点偏执的人。在疯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异乎寻常的。疯子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绝对的自由，但又呈现出十足的病态，这是怎样的令人羡慕和无奈？我很矛盾，明知这样癫狂的生活很不正常，但我又不知道哪一种生活更适合我？一芥书生，手不能缚鸡，嘴不能喝酒，又对钱权毫无兴趣。离了文字，我真不知能干什么！

从本质上讲，写作是一种倾诉，是一种有点可怜的源自寂寞的倾诉。因为寂寞，我爱上文字；因为文字，我变得疯狂。这就是我的宿命！和那些半夜起床偷菜的人一样，我们有自己的爱好，并甘愿为之付出一切——我们都是些傻得很可爱的人。

2009年10月1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