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若是能够倒流，譬如回到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甚至倒流到若干年你还未出生之前，你能够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唱些什么？

虫子在爬，溪水在流，人在前行。回想起在大人们谈起的呱呱坠地，你们唱着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唱些什么的歌曲，你最最单纯的三五岁；回想起无忧无虑，流着鼻涕在灰尘中打滚的嬉戏童年；回想起口齿未齐，凭空遐想，天马行空少年时的无知懵懂，你能够笑些什么？——这些若干年前的悲悲乐乐，像是一道道灵光时常泼碎的流离，你除了回想，能做的便只是不愿意回想。

假如在二十多年前，若不是在父母的决绝下，我也不会有今时拥有到生活的权利。人生无非是，生老病死，怨憎侩，爱别离，求不得。十指连心的骨肉情让我这个在家庭中排行最尾的小孩生存了下来。

我记得那时候我总是不断遐想我多年后该做什么，说假如时光能够穿梭，我成长成人，我该做点什么，我对教思想品德的老师说，我要当一名老师。如是孩子们所仰望阳光般的园丁，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少年后，我对语文老师说，我要做一个行侠仗义，义薄云天的大侠。惩强扶若，靠三尺长剑来维护正义，挡我的一切魔者，均要做剑下孤魂野鬼，然后很多年后，我再与心爱之人，退隐老林，与山、泉为伴。很多年后，我又对法律系教授说，以后我要做一名律师。受无数人敬仰，为国家争宠，以三寸不烂之唇舌，辩法律之所辩，论法律之所长，何乐而不为呢？——思想品德老师在心里笑了，老师的职业可所谓“三无”之所谓，无权利，无金钱，无自由，只能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园丁”，那也是无奈之举措，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语文老师在脸上笑了，成为大侠，真是会想啊，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曾想过做个江湖上人见人爱的美人呢，可是我也只能在这里做个老师，得以粉笔为剑了，正义之所在，那毕竟只是想法啊；法律系教授扔掉课本更是狂笑不已，为人所敬仰的律师？哈哈，那何尝不是驾驭着法律的罗盘，踩着无数人的手指涂上去的光环？

他们都在笑。很多年后，他们却开始后悔，他们会回想，假如时光倒流，我当时是不是该把一些自身真正的知识传授给这些尚未深入的孩子们，假如时光倒流，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世上永远没有后悔药，正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也许正是很多人的悲哀之一。

大破而后觉而后悟，正因为有了这些曾经，才成立了一些原本就该存在的佛理。你是不是不该做一些事情呢？你自己也许原本还是知道一些的，但现实却总是让你选择了你自己的道路，这不是真理，这是原则！

二、

已经记不起那是在几年前，只记得那是一个炎热、阳光明媚的夏天，我染上了重伤寒，那时候我勉强能吃几口饭，便是靠吃药打点滴来阻止身体的疲惫。在这期间，我只身一人，但身边却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未做完，我只能带病上阵。我记得在我生病前，我的女朋友说她要回来陪伴我，我欣喜过望。我忘了这个女朋友是个我不给她电话她就不会给我电话的人，甚至忘了在之前很多个孤独的夜里我曾诉说给她的甜言蜜语。两个星期后，我康复了些，然后我打电话告诉她，我说我们分手吧。她说为什么。我说没有理由。

我的理由只有一个，半个月她没给过我一通电话，我想如果我真的因为这场病让我英年早逝了，亲爱的，你要到何时才能知道我死掉的消息，然后悲伤流涕？

后来啊，我和她又是因为没有理由的原因走在了一起，然后那次我因为工作而被调职外省。匆匆忙忙，时间仿佛还是比较快速，又在很多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在网上问我，杰，我父亲昨天给我定了门亲。

我问，你答应了？

她沉默半响回答，恩。

我无语，她又说，杰，如果你说你能够给我幸福，我以后就都听你的，你能给我幸福吗？你回来好吗？

我继续沉默。那是我当时认为是我人生中最久的一次沉默，沉默过后，我说，亲爱的，我能给你幸福吗？

她开始沉默，我说，宝贝，我，我尊重你的选择，祝福你！

说完后我没给她任何机会，然后挂断。我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圈，然后踢翻了茶几，我惊奇我原来也有这样的脾气啊。

那天一个哥们红着眼睛问我，他说，李杰，我今天和交往了五年的女友吹了，她问我到底能不能给她幸福？我问她，宝贝，什么才是幸福呢？她说她爱我，但正因为爱我，所以才不得不和我分开，你说我答应了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我答不上来。多么经典且雷同的台词啊，我拉着他的手，笑了声，说，阿吉，别难过，听说任贤齐又出06年新专辑了，名字叫《老地方》，咱俩知音难寻，何不去高歌一曲？

那晚我们都喝高了，高到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很多年后，我唱着阿信的《假如》：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假如是最空虚的痛……

三、

窗外的大雨依然淋漓，仿佛不会停止，我在电脑上敲了会儿字，觉得灵感空虚，便小睡了片刻。醒来后，外面大放晴天我丝毫不觉得奇怪。深圳的天气多变，像是海上的台风，总是不需要丝毫预兆的。

我正拿着手机准备偷一次懒，叫个外卖度过一天也就算了，但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一接听后我笑了，我说，你怎么回来了。他有些吃惊，问我怎么一听就给听出是他了，我说我就是知道。

出门刚转了个弯，就看见巷子里站着一个穿着一条灰色牛仔裤和白色大号衬衣的男子，身上还背着那把很多年前我就看他背过的旧吉他。我记得几年前，我问他为什么叫阿吉，他的回答很简单，他说，吉，是吉他的吉。

他的身影埋没在午后的阳光里，看起来有些抑郁而硕长，剪短的刘海下，依然是那副和任贤齐有三分相似的轮廓，连声音也依然是任贤齐七分的孩子气。若非三年的光景真的在不知不觉中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我差不多还要以为这只是当年我们相识后他来深圳看我的那一次见面。他说，老朋友，很庆幸你还是亘古不变的落拓模样。

我冽开嘴朝他微笑，我说，喝点什么。

咖啡，苦咖啡。

还是一成不变的台词。我说，何不喝杯二锅头呢？

酒是二锅头，烈的可以直接进入肠子里，只不过，是二分白酒加了八分的雪碧。酒淡而不失醇香，情深而不露表白，我刹时明白，那些埋没在过去的风花雪月，多是成为秦时明月汉时关，寂寞是什么味道，不是二锅头和雪碧，是一杯白开水，淡而无味，却失不可得。多少年前的亲人爱人朋友，如今已经走散天涯，多少年后的今天，他们却总是让你看到那些静谧的感动，沉默心田，如是情谊更胜当年。

几天后，阿吉走了。走的很干净。

我记得两年前他离开这里的那天，天空也是这样亮蓝，他的双眼埋没在长而凌乱的刘海里，告诉我要懂得温故而知新，懂得失去，懂得分离，懂得如何去微笑对待寂灭的情感。然后我在长久地沉默里和现在这样以同样的姿势对着他的背影说，珍重。

阿吉的歌友会，我在人群中充当他的歌迷，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我才走上去，向他说，假如时光倒流，我希望我手里面拿的不是钢笔，调的不是颜料，因为吉他的声音有时候的确很好听。

他笑了，他的歌友会虽然并不如被捧月般的明星那么热闹，可是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听起来却同样使人热血沸腾。他说，时光倒流，我们能够做些什么。

我们还是在做我们自己，血还在流，虫还在爬，人依旧还在前行。毛虫爬到最后，也会作茧自缚，破茧成蝶。那么人呢？

阿吉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无论成败，无论英雄否枭雄否。

我说，吃自己喜欢吃的菜，不管档次，不管营养只管味道。

这也是原则，生活的原则！

四、

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当你累的筋疲力尽的时候，当你累的只想喝一杯白开水，却连伸手的力气也使不出来的时候，然后你的朋友告诉你，你中了百万大奖。

这个大奖是你在累的走不动，而刚好又看见街道旁边有福利彩的窗口，于是你便随便买了几个号码，于是你却正好中了。你说幸好，幸好当时有那么件事情要你跑的累的快死了，幸好在你累的快死了的时候你在那个地方看到那个窗口，然后又幸好为了解除一时之寂寞而买了一张彩票，于是幸好你中了。

这么多幸好，像是老天特意给你的恩宠。如果你没中，你会说我真是惨，假如时光倒流一次，我宁愿去工地上挑一天砖头，也不会去做那件事情。可是你真的中了，你说，没有假如，去他的假如，假如真的要来一次假如，我便会说，假如时光回流，我还会去做这件事，我以前认为吃大亏的事！

五、

从你开始不穿开裆裤，你开始懂事的那时候起，很多人就会这样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是出生在大富人家的孩子，而是要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地，鸟不生蛋的地方出生。我为什么要不断努力，不断拼搏，才能换来一份极小的利润，我为什么不能像隔壁乡里刘大富的儿子刘得财那样，在学校混几年，然后就能成功地拿到县里的唱歌比赛的头等奖，在看了几本书后，随便写个七八万字也能被市里的很多家出版社看中，成为“抢手货”，拿他所谓“成功”的稿费，说他也是一个新生代的作家。

你不断拼命，不断努力，不断妒忌，不断不满，你终于有一天力不从心，伤痕累累倒下了，你病逝那天问苍天，时光为什么不能够倒流一次呢？

刘得财却在一个庆功大会上笑的满面春风，他义正严词地说，时光倒流，我们能做什么，我们要做的是要比现在更加努力，要以灿烂的笑容对待自己的明天，否则时光就算倒流，也于事无补，毕竟这个命他就是命。

你不信命，你死了，你能干，你没成功就死了，而刘得财却活的好好的。

你死了，那只是因为你的心不够宽，所以你才累死了。就算回到出生前，假如你是刘得财，你也只会去追逐别人，嫉妒那些比你更风光的人，但你却永远不会去追逐你自己。

六

天已经黑了，窗帘却没有拉拢，一个人，坐着轮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对面的天台上，他仿佛看到那里站立着另外一个人。他的身影被微弱的日光灯拉的好长，好长。然后偌大一个影子从三楼高的地方坠落到楼下若大个花园里，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声响，然后四周又重归死寂。

他在这个城市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想用他的双脚离开，可是他已经离不开。那时候他才十八岁，今年也才二十岁。他原本是打算去死的，为了一个离开他的女孩子去死。但他没有死，他残废地活了下来，可是女孩子却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就是他为他所谓比生命更可贵的爱情所做付出的代价。

这样的爱情是值得同情的，但这样的同情却同样值得悲哀。

他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夜景，他说，假如时光倒流只那么一次，我会选择坦然分离。——但那已经成为了他人生里面不可能实现的事实。

有许多事注定无法从来，离别的爱情，抛弃的亲情，决裂的朋友，这些都是发生在人生当中许许多多的悲哀之一，也成为了许多人心中永埋的无奈。

阿吉打电话说，李杰，听说你就要出你最后一册画了，我希望它的名字叫做，重来的流光。

我最终答应了他。

那幅画里面是我用最淡的笔调描出来的一副背影。在山峦与湖水重叠相接处，一个男孩子面迎着夕阳，穿着褶皱模糊的衬衣，他的背影被水流倒影，而水里的画面，在他影子的身边，却直立着一个女子的背廓，长发飘飘。

她握着他的手，说，就这样让我们相依为命，我们就这样在一起，永不分开了！

七、

我记得我曾想过，我的时光，只在倒影里重流，我的生命，只在重流中倒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