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初夏，我因为阑尾炎手术住进了医院。

第一次住院很新奇，手术很小，没什么痛苦。而且天天有同学来看我，你可要知道，不光是男生啊！嘿嘿！

病房里有四个病人，就我一个小孩。最里面靠窗户的是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满脸胡子，凶巴巴的，很少说话。听说好象是腿作了什么手术，因为模样特殊我就总看他，他也经常看我，我现在想来他当时的表情是对我笑的。第四天当我下床慢慢挪到窗户向外了望时，他突然把他走路用的的木棍递给我，说：“拄着走，稳。”可是护理他的那位叔叔用脚踢了一下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我没敢接，慢慢回到了床上。给我的感觉他的家人对他很好，白天晚上都有人护理，晚上还有两个叔叔在。不过他们很少和他说话。没有人来看过他，他的床头柜上只有暖瓶和水杯，其他什么也没有。看着自己床头柜上的罐头和饼干我有一种同情他的感觉。

爸爸妈妈不在，很没意思的，外面阳光灿烂，车水马龙的。我站了起来，向窗外了望。这时我看见他向我唧咕眼睛，努嘴暗指着他床边的木棍。我明白了，走过去，也不看那个护理他的叔叔，拄着棍子我就出了病房，医院里也没人管我，我一直走到了大门外，站在马路边看着热闹。心情这个好啊！真是好！你不会知道我当时的感觉的。你想啊，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还有好吃的，特别是女同学还来看我，反正是好。也不知我站了多长时间，有点累了，手术的刀口隐隐作痛。我害怕了，一步一步的向回走去。到了病房，临床护理的老大妈说：“孩子，你怎么才回来，没有棍子三号上厕所都摔到了。”我看看三号，就是那个光头，咧嘴笑了，摇了摇头。我象闯了祸一样不言不语躺倒了床上。要知道没有木棍光头行走是很困难的，看他平时的痛苦样，摔一下多疼啊！

在晚上的时候，我想了半天，拿出了五块饼干，想了想又放回去了两块，犹豫了一下，又拿回来了一块，然后又拿回来了一块。我想罐头我是不能给他的，太少，我都舍不得吃。再说饼干还是那几个女同学送的哪。我到了他的床边，他在睡觉，护理他的叔叔也不在，我把饼干放到了柜上。不过说实话，他的鞋子好臭的。

第二天，我起的很晚，起来一看，光头穿上了衣服坐在床边正向外了望，手里拄着那根棍子。护理的那个人不在。看我起来了，光头问我：“出去吗？”我摇摇头，这是我看见他第一次说话。而且是对我说的。他很轻柔的看着我，说：“我出院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我什么也没有，我唱首歌给你听罢？”我点了点头。他转过身面向窗户，背对着我。我听见了一首我从没听过曲调也不熟悉的歌。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锁在我牢中想着外边，

外边的生活多么美好啊，

我却在牢中受着折磨

我却在牢中受着折磨―――

就这几句反复唱了好几遍，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说：“再给你唱一个。”

朗朗的秋风吹进铁窗

监狱的生活越过越长

不由想起我的姑娘

不知何时才能见―――

也是简单的几句词，不过我觉得他的嗓子很好，这两首歌曲调很好听。

护理他的人回来了，一看就说：“瞎唱什么？屋里有孩子不知道？”

我看出来了，他们要出院了，当光头走到我床边的时候，我看出来要把他手里的棍子给我，被他身后那个人制止了，我知道他比我更需要。

后来我听说，他是个正在服刑的罪犯，右腿得了很重的病，他家也不在这里住，怪不得没人来看他。护理他的都是公安。还听说那晚他醒来后，把五块饼干都吃了，吃完就哭了，趴在那里哭了很长时间。他没问誰给的，我想他是知道的。再后来，当迟志强的一曲铁窗泪唱遍大江南北的时候，我才知道歌曲的名字。不过，秋风那首我再也没有听过。

那一年我十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