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时，到现在，已经很多年很多年。可是，常常地，那张惨白灰暗的脸，那段常常萦绕在我生活里的梦魇，犹为醒目地，被生生地摆渡在内心。折磨，刺痛，悔恨，焦灼，却也已经无能为力。如果我可以，我要写下，为那原本如花样死去的青年----那个爱我并且我爱的人,也为自己。　­

天，很晴。旷阔的天空里绽放了亮丽的斑斓夏天。　­

十五，十六岁，无忧无虑，年少的一群少年相互间交头接耳，眸眼深处，闪烁着让人显而易见地莫名兴奋。那群少年里，有我。许多张不同的薄薄的嘴唇里，上下合动，相互呓语，觜角间相互摩擦。经过一番激烈的探讨，意见达成。绚烂地阳光下，我们挥舞充满着生命力的手臂，张扬着青春，活泼而又欢快地跳跃欢呼。　­

翻沟越壑，我们的脚步，停留在一处因抽沙而开发出来的水湾。水，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天然水，所以，那颜色，就跟蓝天样澄澈得让人极为畅快。我们来，不为别的，就为那停留在水里的铁皮小船。这里的人们，不是生活在水乡，所以船支对我们来说极为罕见。时值正午，抽沙的工作人员已经都去吃饭或者休息。接下来的时间里，直到那些工人再次上工，足够我们可以放心肆意地胡乱折腾。同伴们显得异常兴奋。看着这湾翡翠碧水，同伴们脸上都漾满了流光溢彩般的激动。　­

不约而同地，我和同伴都已将鞋子，迫不及待地从脚上急急的剥落，整齐的摆放在湾河水边。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有人带头，走上了那条我们期盼，并且渴望但又害怕的，充满了神秘感的铁皮小船。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时走上小船，那种心情荡漾，手舞足蹈，并且感觉万分激动的异样感觉。只是后来意外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看到小船就心头发悸，并且对于坐船这样简单而又愉快的事，感到莫名恐惧，我从此只要一站在船上，总会感觉头晕难受。　­

我们怀揣着激动乱跳的心脏，站在小船上紧张而又激动的东张西望。这船，我们无法动弹，因为它是靠喝汽油来引动，不只是单纯的用浆就可以划动的那种。但是，我们都觉得无所谓，只要能站在小船上，就足够我们过一把青春期张扬而又好奇的隐。炎热的夏天，被水包围的感觉真好。有那么一刻，我竟想跃进到水里，真真切切感受一下与水交融----那种切意的感觉，但是，我知道，这水深不见底，所以，我很理智地把这种危险的想法重重地挡在了内心。可是，有一个伙伴，他叫鲁明，在我们还没来得急有所反应的时候，就纵身跳下了水湾。我的心，随着这一声“扑通”声狠狠地紧揪了一下。突然间，喧嚷的小船上变得安静。所有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连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跳下水湾的，名叫鲁明的年轻伙伴。鲁明的水性很好，在这只铁皮小船附近，他玩得游刃有余，我们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我扭头去看其他同伴，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出他们的心驰神往。家长们对水湾有过危言耸听，谁也不敢以身试水。可是，这时候，竟然又响起了一声“扑通”水音。　­

我终究还是没按奈住自己内心翻涌激动的恶魔。是的，没错，那是我。我会水性，并且自我感觉非常好，所以，我在鲁明的带动下，在自己不断挣扎的呼唤里，纵身跃下了让我心里狂动不止的碧水蓝湾。这是一次能大展伸手，让众伙伴肯定我的好时机，我不想错过。　­

我尝试性的，在小船附近浅身浮动，身体逐往水深处倾身游弋。我断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不知觉里游过了头，游到湾里非比寻常深度的地方。当我有所感觉并开始有所行动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水性远不足以在这深不见底的水湾里放肆。我游的范围已经远超出了鲁明。突然间，我在水里不断拨动的手脚有些浮滑，失足呛水。我有些慌乱，努力向着鲁明的方向游去。但是，途中呛水几次，我游得越来越困难。恐慌中，我终于像抓住救命草一样抓住鲁明。我用力抓住鲁明的胳膊，借力前游。　­

我不知道是怎么游回小船的。反正很挣扎，几乎没有了很明确意识。同伴在船上吆喝些什么，我几乎都没听见，只感觉船上有种说不清的慌张与错乱。等我冷静下来以后，放眼搜寻鲁明的影子，可是水湾里平静得就跟不曾有人下去过一样。我突然间像受到惊吓样，看着船上这些不同的脸，他们全都错愕的望着平静的水湾。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发闷的慌张。“鲁明下沉了！”静寂里突然间有个声音惊呼。我心里突然间紧张无比。“又在玩捉迷藏么？”这个声音有点轻浮“鲁明这浑小子以前常玩这种把戏。”听了这话，我紧绷的身体与神经轻轻吐了口松懈的气。然后，我对着平静的水湾大声喊叫，让他上小船来，回家。　­

可是，鲁明再也没有上来，确切的说是，他再也没有活着上来。　­

鲁明尸体从湾里捞上来的时候，他母亲哭晕。鲁明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样狠狠地划在我惭愧的心上，血一滴一滴往下流。　­

我谁也没有告诉，其实鲁明的死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呛了几口水，身体感觉非常不适，然后拼命乱抓乱游，意识里抓到鲁明像抓到救命草一样，借着往后拖鲁明的力，我上了船，可他却遇了难。如果不是鲁明，如果不是鲁明他救我，我还会有机会看到太阳么？鲁明把我托上了小船，给了我明媚，送了我将来，可我却把鲁明拖下了地狱。　­

如果鲁明没有死，他现在该是跟我一样，正在享受花样年华样美好的生活，可是他死了，为了救我。他拼命的拉我，拼命的把我往小船的方向推，然后他自己隐没了，我获救了。那个让鲁明失去生命的水湾，那个让我差点有了生命之危的水湾，从此成了一湾有着吃人之称的恶魔水湾。人们都知道，那个吃人的水湾里，死了一个如花样美好的青年。　­

没有人知道鲁明的死会跟我有关。同伴们以为鲁明跟我一样,是自己失足游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我很有幸的回小船了,鲁明却笨得在那里消亡。可是，我知道，我逃脱不了自己。　­

鲁明喜欢我。他说，莲儿，长大以后做我的新娘吧。我惊讶地看着他，随后轻轻的点头。　­

幼儿园时，为何，我不知，我只看到小小单薄的鲁明总是很孤单，一个人呆在黑暗的角落，双手环抱双膝，目光涣散的远远的望着远方。同伴里，嬉戏玩闹的我，远远地望着他，然后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把他生生的拉进游戏。慢慢地，他变得开朗。而我，得到一个好伙伴。　­

长长的岁月里，我们慢慢长大。他渐渐比我高，渐渐比我大。他对我的好越来越浓烈。直到他在水湾死去的前一天对我说，莲儿长大后做我的新娘吧。可是他却走了。走了。永远的走了。我悔痛的心唤不回他年轻的生命，永远的唤不回他年轻的生命。　­

如果可以，让我下地狱吧，让他去天堂。可是，梦里，鲁明他却对我说，莲儿，你要好好活，好好活。我流着眼泪睁开眼睛。　­

他让我好好活，我该听他话，好好活，一定要，好好活。　­

鲁明死了，我痛。鲁明死后，我明显感觉陈溪对我比以前好很多，他对我的好甚至已经超过了鲁明。　­

陈溪，暗恋我的人。鲁明死前，陈溪一直跟我说他喜欢我，我开始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笑。可是后来我有些不耐烦，我说，陈溪，鲁明是我一直喜欢的人，我喜欢鲁明，鲁明也喜欢我，我跟你不可能。我看到陈溪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眼里看鲁明的咬牙切齿。　­

鲁明死了，陈溪对我的锲而不舍，让我心里生出些许触动，可是我明白我对陈溪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像对鲁明的那种，我心里装着的,仍然满满的都是鲁明。直到有一天，我们在纠葛中，陈溪终于受不了我在感情上对他的不屑，扯着嗓子对我吼：“为什么鲁明死了你还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仍然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陈溪因为我的冷漠变得近乎疯癫。鲁明死了已经三年，三年的时间里我对他一直都是冷漠，如果我们角色互换，我想我也会被自己的那种冷漠击溃。可是，接下来陈溪说的话，以及他闪烁躲避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怪异。　­

“鲁明，终于像我想的那样死了，我痛苦的同时又那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让你喜欢我了。可是为什么……”陈溪血红着眼睛讲到这里，话突然间停住，而我，也已经意识到他话里的隐意。我浑身的血液因为陈溪的这句话而凝固：“什么叫‘终于像你想的那样死了’？”，我咆哮。陈溪像喝醉酒突然间清醒样打了个哆嗦，身体后退，然后眼神开始闪闪躲躲。　­

事实证明，鲁明的死，跟陈溪有关。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同伴几人结伴去玩时，里面也有陈溪，期间他与鲁明发生了不愉快，他突然间推脱有事要离开，后来却又折回尾随我们，一直跟到水湾。之后陈溪回家取了潜水衣。鲁明下水后，他看准时机在隐蔽处稍稍潜下水。水性那么好的鲁明之所以会丧命在水湾，竟是因为陈溪在水下拖住了鲁明的双脚，给我们所有人造成了鲁明溺水的假象。　­

陈溪家里有钱，家人对他的溺爱让他的情绪有时候过于偏激，发作起来甚至让人觉得好像不是正常人。他的偏激行为，毁了鲁明。可我想给陈溪一个机会，让他悔过，让他重新做人，我不想让这样一条美好的生命就此沉沦，也不想毁了陈溪一家的幸福。我即使把真相澄清，鲁明也不会复活。何况，真相并不会为鲁明父母减少痛苦，只会适得其反的更添悲哀。　­

这是一个善意的隐瞒，为陈家，也为鲁家。　­

陈溪后来完全变了一个人，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里，只有我知道原因。我们心里沉眠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