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匹脱疆的马，肆意闯荡。有的是蛮力，有的是青春。

我是一匹脱缰的马，无所畏惧。有的是自信，有的是轻狂。

从那黄土高坡上一路奔来，一路高歌。那是我的家乡，满山狂沙，遍野荆棘，远离了那一方养育我长大的贫瘠的土地和那一沟干涩的河水。我走了，头也不回，只是一路奔跑。留下村口那小山坡下孤单瘦弱的向远方眺望的身影。

我是一匹脱疆的马，不曾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知道在远方，远远的天边。直到我来到了一个晚上是灯火通明白天是热闹繁杂的地方。有点累，我停下了脚步。掏一掏行囊，除了老娘连夜织的布鞋，我真的一无所有。

但我不怕，我有的是力气。有力气就饿不死，家里的老娘从小在那田地里就教育我说。那熟悉的山沟里，有汗水流过的地方，就有希望在发芽。

现在到了这前没山后没地的地方，一切都是新的，四面都是高楼，没有我起步的田野，也没有我狂奔的高原。一切从头开始。

万事开头难。

老娘给了我强壮的身体，这是我最大的资本，也是我唯一的资本，但我能干吗呢？我沉思着。我只是一匹脱缰的马，少了家人的呵护，少了遮风的墙挡雨的伞，我只有力气。但现在的我连力气都没有多少了。风雨兼程，一路走来，我想歇歇。

先找个有吃的地方吧，饿了。

老板问我什么学历。什么是学历？我说我学了好多东西，老娘教我怎么种地、怎么谦虚、怎么于人相处、怎么写我的名字、怎么……老板只说了一句：一个傻子。

我傻吗？肯定不傻。别以为我是傻子。到最后我算是找到了个落脚的地方：工地。在工蓬里，我美美地睡上了一觉，还吃了顿有肉片的饭，真好吃。力气也恢复了。

我只是一匹脱缰的马，在那算是空阔的工地上，我觉得自己可以大施拳脚了。

汗从毛孔里一滴滴往外渗，烈日一点没有传说中那种南方太阳的温和。不幸的是我就在南方，繁华的南方，幸运的是我是一匹黑马，怎么晒也晒不黑。我找到了些许安慰，有地方睡，有饱饭吃，还有工资，肯定有的，虽然还没发。我该知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力气是没少出的，也学到了什么东西。

只要想学，没有学不会的，我又不是傻子。只是工资一点都没涨，问了一下，说是过年后再调整。

是啊，又要过年了。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必也好不到哪去。我知道可以打电话，但家里没电话，写信吧，也不现实。

我只是一匹脱缰的马，老娘没了牵绳，望眼欲穿。

这年看来不能回去过了，没多少积蓄，怎么见江东父老啊！

冬天的风来了，雨也来了，烟花雨巷，在南方的人海中。几多乡思，几多愁。我在揣摩着，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那么多人不回家啊？回家多好，虽然家远在千里之外，需要几度颠簸才能到，但那些花花草草、家里的那些香喷喷的米饭，多另人向往啊！

想不明白。还是不想了，伤神。

还是没什么特别，只是马路上多了些匆匆的人群，一点点过年的新意象。

过年加班有加班费，自愿报名。话虽如此，我都还没报，表上我的名字早在那了。加班就加班吧，我有的是力气，只要有加班费就可以了。

趁着心情好，有个不是很熟的老乡来问我借钱，五百，我家老娘眼里的天文数字，我却神差鬼役答应了。听说是回老家看一下就回来，我也就不放心上了。

加班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尽管上面说因为经济萧条，加班费发不下来。为啥呢？因为她。

她说她也是来自那片黄土高坡的。

她负责材料记帐，我负责搬运材料。一回生二回熟。难得知己，我恨不得上二十四小时班。也罢，自己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尽管自己不知道。

到后来，我更加努力工作了，也可以做一些技术性的工作了，自然而然，工资真的加了。屈指一算，这是年后的事了。不知道突然间冒出了个很幼稚却相当大胆的想法：我要带她回去见我娘。我娘肯定高兴。我家乡的风俗，见家人相当于定亲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答应了。

我真是一匹脱缰的马，在感情上也无所畏惧。

过年以后，我那老乡没来，问别人，别人说他回老家娶媳妇，不来了。

我心一酸。

算一下，来这里已经快两年了。手里的积蓄虽不多，但经过我那数着钱花的日日夜夜后，总算可以在老家盖个象样的房子了。

我跟她说我要和她一起回老家盖个房子。我知道我说什么，她知道我的意思。

只是这段时间觉得怪怪的，她不怎么爱上班了，老跟别人出去玩，还老问我要钱，说要买这买那，我虽不理解，但还是支持的。

再后来她干脆问我要那准备盖房子的钱。她说家里人病了有急用，我知道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我也犹豫了，但最后也没拒绝。

就那样，我又一次一无所有了。

国庆中秋双节又到了，想跟她出去走走，发了短信给她，她不回。去找她，别人说她辞职了。我问她去哪了。说是回家了，南方的。

天呐，怎么不是说了是黄土高坡的吗？

我晕了。

经过工地的时候，鬼知道那么邪，掉到了工地的深深的泥坑里。工友送去医院的时候，要拍好长的队拍片，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里面有身份证……

肯定被偷了，保安说。

医生看了片子，说是骨折。

我问什么是骨折。他说骨折就是断了。不能走路了。天呐，不能走路，那还能跑吗？还能做工吗？

老板来电说这不属于工伤，没钱赔。有意见可以请律师。问题是我律师都请不起啊。不对，我是身无分文啊。

我想到了她，给她打了电话，她说谁叫你愿意给呢。

怎么连借条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有什么借条之类的呢。

我只是一匹脱缰的马，我去过无数的山头，却没见过悬崖。这次共患难的工友拉了我一把，让我可以暂时躺在安静的病房里，好静。静得让人心慌。电话响了，是家那边村公所的，说是我老娘快不行了，快点回去……

我只是一匹脱缰的马，只是跑不动了，怎么回去？泪就这样下来了。

在人生的悬崖上，我只是一匹脱缰，好想回到从前，至少那年迈的老娘会拉我一把……但我回不了头了。

悬崖勒马。崖还是那崖，马还是那马，无绳的马，无助的我。

在这拥挤的地方，太疯狂了，也许真的不适合我去闯荡，何况现在已经跑不起来了。

我只是一匹脱缰的马，马过崖空，曲终人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