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墨芜染qsashan

发表于-2009年10月23日 晚上9:39评论-0条

天白似纸,云黑如墨。占卜园里,密草柔嫩清新,随风轻摇。园中一座方形高台,古老端庄。 

白袍男子从高台上走下,长长的披发在风中扬起。 

“如何?”台下静候的黑袍女子急切地问。 

——弘沮巫师和风栏女巫,大力学院现任正副主管,将他们全副心思投放到探索大陆之谜上。 

弘沮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大陆将亡。” 

风栏一悚:“为何?”弘沮摇头。两人默然走回主楼他们处理日常事务的房间。弘沮为自己倒了一盏清水:“唉,前辈巫师留下无数告诫和警示,孰料竟会让我们逢上——”

忽然,几声敲门声响起,接着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个学生的脑袋探了进来。

“两位主管老师好,有个小妹妹求见,我把她带来了。小妹妹你进去吧。两位主管老师再见。”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学生已合门离开了。他们这才注意到被推进来的那个小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容颜清秀,背着一个平整的绿色大包。 

“小姑娘,你是不是来学习术法的呀?”风栏温和地问。大力学院声誉日盛,许多偏远地区的少年也不辞劳苦地赶来求学。

“不是。”女孩摇摇头:“我是来找我父亲的。” 

“你父亲?他在这里吗?”风栏问,没有注意到弘沮忽然变了脸色。 

“嗯。”女孩点点头,却是向着弘沮。后者慌忙放下水盏,勉强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人女孩纯澈的目光竟似能看透他的内心。 

“我父亲说,大力学院是时段最有灵气的地方,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知音。”女孩卸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叠画稿:“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叫墨拈意,是个画师。” 

“啊!”风栏叫了一声,面露惊讶。她知道墨拈意,那个以描画大陆出名的画师,曾因“大陆是圆的”这一论点而被视为孽魔。谁都坚信,时段大陆是和天空一样无边无际,无涯无尽的。 

但风栏赞同他的观点。她曾遍览古书,在一本传记中读到过先辈巫师从某一点出发,十年后又回到原地的故事。 

“您认识我父亲?”女孩问向和蔼的女巫。 

“我见过他。”风栏吻了吻女孩的手,“他是个很有才华的画者,忧郁、孤僻又固执——集合了巫师最偏爱的性格特征。可是,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噢。”女孩的眼睛黯了下去,但没有走的打算,她似乎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脸上带着疲惫,便瞅了一个座位坐下。 

“你和你的父亲失散了吗?”风栏又问。女孩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房间,整洁有序,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片大海,海波汹涌,碧蓝浩瀚。功底不错,但与墨拈意相比就逊色多了。弘沮已经在翻看那叠画稿,画的全部都是同一个人,就是这个女孩,春野夏谷,秋林冬雪,场景不一,姿态各异,细致的笔触流溢出画者对笔底人物难以抑制的喜爱。画稿题名:墨芜染。 就是女孩的名字。 

弘沮长久地凝视着画纸上女孩清纯秀丽的脸庞,默叹一声,嘱咐风栏带她去休息。

待二人走后,他才放松端正的坐姿,舒身展臂,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没有告诉风栏刚才的占卜结果,他已经预测到时段大陆的灾难将由一个女孩带来。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向风栏隐瞒大事,两年前他就曾因类似的结果杀死了画师墨拈意。

墨拈意第一次出现在圣淇滨海畔时,巫师弘沮就感应到了这个心思单纯的画师宿命里蕴含的力量。——有一种人与世界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他们关爱世界,对众生没有敌意,却因自身的 存在而给世界带来灾难。

为了挽救大陆,以叛逆著称的巫师弘沮杀死了画师墨拈意——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画师性情古怪行踪不定,大力学院的人又都对别人的事不上心,因而墨拈意消失得悄无声息自在情理之中。

当然,促使弘沮这么做的更是出于巫师的骄傲:先辈巫师探究了那么多年的谜被他破解了。

他本以为杀了墨拈意就改变了大陆的命运,孰料之后他再去占卜,注定的灾难并没有消失。他先前的占卜并没有错,劫数就在这个人身上。但是灾难并没有随着他的生命一起消亡,反而超越了个人的宿命传递下去。弘沮很是恐慌,他感到自己走错了一步——如果墨拈意不死,或许还可以找到别的办法,但现在,注定的灾难像一张没有丝毫缝隙的布将整个大陆和他的巫师生涯遮蔽。

“术法呀!” 弘沮呼唤了一声,伏在桌上睡去。醒来已是日暮,他径直走向风栏房中——此时他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

“叔叔。”墨芜染也是刚刚醒来,洗去了满脸风沙,相貌更显清丽,她温顺地打了个招呼, 眼中有一丝怯意,然而更强大的对于善良的向往和信任之力支撑着她没有后退躲避。

“风栏呢?” 弘沮四顾没有发现女巫的影子。

“姑姑说她去真宝楼了。”

弘沮暗喜,拉住墨芜染的小手:“来,叔叔带你去个地方。” 墨芜染顺从地跟上。弘沮抄人迹较少、青草茂盛的小道,把墨芜染带到一间小房子里。

房子是石头砌成的,久未有人居住,地板裂开数条长缝,零星地放着的几张桌子也是积满尘土,唯一的一扇窗钉上了木板。

“你在这里等一下,叔叔去查查你父亲的消息,不要叫喊啊。”弘沮走出去,锁上门,依旧骗着她说。 

“嗯。”墨芜染清脆地答应着。

弘沮长出了一口气,就待夜深人静时将她杀死,为了大陆,他不在乎自己犯下多少罪过。

只是,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也许隐镜可以帮忙……弘沮想到风栏的去向,立即向真宝楼赶去。

他在真宝楼入口处见到了刚从里面出来、两手空空的风栏。弘沮有些尴尬,同时也猛然意识到风栏肯定也瞒了自己什么。

“不是她。”见到主管风栏有些惊慌,但很快就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送还隐镜的——她身上没有任何会给大陆带来灾难的迹象。”

这句话证实了弘沮的猜测:她原本就信任墨芜染,这么做只是为了打消弘沮的疑虑。

弘沮没有说话,他不会就此罢手,他在内心暗笑风栏的迂腐,有些东西是隐镜照不出来的。她所做的不过是帮他省了一桩事而已。他回到主楼,重新翻看那叠画稿。

“多高妙的技巧,多美的女孩……”风栏赞叹:“我要去看她了。”

弘沮没有回应,他被其中一幅画吸引了。画中女孩蒙着面纱,披一袭薄似蝉翼的纱裙,上面绣着大朵紫色花。其中一朵,开得异常素静。

画的一角翘起,弘沮轻轻地捻开。这原本是贴在一起的两张画,一张画着女孩,另一张的内容被藏在了她裙间。素白的纸上用淡墨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圆的一侧突起,用粗笔绘着繁复的纹饰。弘沮屏住呼吸,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风栏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有见到墨芜染,便猜到是弘沮将她藏了起来。

“时段大陆自诞生之日起便面临着随时灭亡的危险。”这一预言是何时流传开来已无可考证,据说是出自东方一个神秘老妪之口,鉴于巫师德高望重又有奇能异术,后人便将那老妪称为最早的女巫。这个大陆的确神秘,它像母亲一样慷慨地奉献着河流和沃土养育了万千子民;又像情人一样时时挑逗着心上人,却始终不肯以真面目视之。多年来,代代巫师将探索大陆起源破阻其灭亡当做毕生使命。

虽然这个预言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但大多数人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也许是不相信,也许是并不介意:一生何其短暂,身是过客,又何必在乎外界的命运呢?只有大力学院的巫师对此深信不疑,并将破除这个诅咒般的灾难当作毕生使命。多少年都没有进展,一千多年前,有名的女巫斯洛收临死前做出“历史不会超过两千年” 的预言,而现在,已经是一九九九年的十一月初了。

共事多年,风栏自然了解弘沮的野心:他慈悯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孤傲——他不能让大陆在他的时代灭亡,更不允许这一谜样的灾难继续传递下去。

所以在他短暂的有生之年他会不择一切手段达成目的。风栏是在墨拈意死去一年多以后才知道那是弘沮所为,因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主管在那段时间忽然脾气爆躁起来。

风栏为画师的死而挽惜,她不能再让墨芜染再受到伤害。

风栏对大力学院了如指掌,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关押墨芜染的小房子。

夜黑而寂,女孩在阴冷的房间里抱膝而坐,不发一言,风拦打开门,黯然的星光在地板上洒下恍惚的倒影。

风栏带她出来,悄声说:“孩子,快走吧。”

“去哪里?”

“远离大力学院。”风栏抚摸着她的头,心里有一丝哀伤。

“我是一个罪人,对吧?”冷月下,墨芜染忽然问,声音里有对自己宿命的洞悉和无奈。

风栏怔住了:“怎么会这样想?”

墨芜染凄然一笑:“是我父亲说的。他经常被恶梦折磨,梦中千万人围着他责备因他泄露天机而令苍生失去家园。父亲一直在逃避,可是命中注定,我和他都是大陆的罪人,无论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可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们不是。”风栏笃定地说:“小染,你离开这儿吧。你父亲内疚一生,你活下去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你不担心大陆的命运吗?”墨芜染好奇地问:“我知道弘沮叔叔是要杀死我。”

风栏摇头:“就让它自生自灭去吧。你不应成为它的牺牲品。”

墨芜染似懂非懂,她看到风栏温和的脸上隐隐有一股决绝,令她幼小的心感到一种强大的震颤。

“我要带走我父亲留下的画。” 墨芜染提出要求:“他嘱咐我要好好保存。”

“你等着,我去取回来。”风栏急急走回主楼,主管房里,夜光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却空无一人,桌子上摆放着画稿。

来不及去想弘沮去了哪里,风栏将画装进背包里,拎着奔出去。

墨芜染安安静静地站在月光下,风栏帮她把包背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件银白色的风衣。

“这是飞行衣,可以让你快走如飞。”风栏帮墨芜染系上:“小染,再见了。”

“再见,姑姑。”墨芜染挥手走远了。

看到她走出校门,风栏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弘沮发现她放走了墨芜染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两人共事多年,一个关注大我一个专注小我,一直彼此敬重,虽然以往处理事务的时候也曾有过争议,但最终都能互相谅解,这一次,怕他不会再容忍她的做法了吧?

正这样想着,她看到了弘沮。

“你放走了她?”

风栏点点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出乎意料地,弘沮竟微微笑了,笑容疲惫中带着一丝欣慰:“风栏,我想,我已经找到端倪了。”

“呃?”风栏有些惊讶。

“不过现在还没有肯定。” 弘沮忙说:“我正是来找你商讨此事,我们去主楼。”

走到楼下时,风栏忽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她停住脚步。

“怎么了?”弘沮关切地问,态度是难得的温和。风栏抑着起伏的心胸,手指向亮着灯光的房间:“你是说——”

“你让她把画稿带走了?” 弘沮满脸震惊。

风栏脸色苍白,点点头,无声地蹲在地上。

弘沮在月下负手,良久,道:“就算斯洛收女巫预言为真,我们也还有时间。”

“没用的。”风栏摇摇头:“她穿着飞行衣,除非她自己回来,否则,没有人能追上她。”

“你把飞行衣也给她了?”弘沮问,蓦然想起在真宝楼前相遇时风栏的表情,绝望地问。

“是的。”风栏仰起头:“你惩罚我吧,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弘沮却没有发怒,只是露出了一个悲凉的、认命般的苦笑:“风栏,术法没有欺骗我们。我第一次占卜的时候就得知一个来到圣淇滨海的画师就是大陆毁灭的缘由,当我在海边见到墨拈意时便认定了他,你早就知道是我杀死了他,对吧?只是我们都忽略了。你从前也是一个画师,对吧?”

朔风凛冽,银色披风的女孩一路东行,来到大地尽头,连绵的山脚下。

一块石碑静静矗立。

稀薄的日光里,女孩发现石碑上雕刻的花纹异常熟悉,她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叠画稿,小心翼翼地翻寻,最后轻轻抽出来一张。

素白的纸上简单地勾勒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圆的一侧突起,上面细细的花纹和石碑上的极其相似。

“时段……”女孩打量了许久,发现那其实是两个字,就是这片大陆的名字。

高天之上,一对男女踩云而来。

“他们生活的多好啊,看,山川、丛林、田地、房屋……把这片土地当作礼物送给他们吧。”彩衣女子感叹着,对同伴说。

男子摇摇头:“不。有创造必有毁灭,生皆虚幻呐。再者,我已从睡眠中醒来,一举一动,难保不会给他们带来影响。我们去把时段捡回来吧。我将正式送给你,当作我们爱情的信物。”

“可是,你怎能么把它拿回来呢?”女子问。

男子踌躇了许久,竟真找不到下手处。

“我们下去看看吧。”女子扯着他坠落。

大地的尽头处,高山如环,石碑如剑,碑前一个弱小的女孩孤单地站着,手中托着什么东西。

两个人悄悄地走到她身后,看了看那张画,相视一笑。

“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他们的智慧竟能达到这种程度,幸好我及时醒来呀,否则——不过,这也帮了我们的忙呢。”男子拍了拍女孩:“来,小姑娘,把戒指还给我吧。”

墨芜染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

“来,把你手中的这幅画给我。”男子伸出手,鼓励般地说。

墨芜染迟疑着,缓缓地将画递了过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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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诠释生命点评:

万物生存定律,古今皆然,劫数自有定论。小说玄幻中渗透着一些诡异,以一个小女孩推开画面,而结尾却令人始料不及却又都在情里之中,欢迎千扇加盟烟雨,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