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汉水，烟雨凄迷，渺渺茫茫。

一个女人，满脸秋愁凄怨，凛风站在血船拥挤不堪的甲板上，空洞的眼神漠视冷涩的江面，任凭细雨沾湿她干枯凌乱的头发，

一个男人，落寞的岸边伫立，凝望着逆水远去的血船，慢慢在烟雨蒙蒙的江面消失，满眼卑悔的泪迹渗入骨髓，疼痛把浑身紧紧包裹。

男人连续去了三次，但都没“抽血”，“总感觉丢人”。可田地被乡里征去，总见不了赔偿款兑现，家里不仅已揭不开锅，还得等笔钱给小崽子救命……

男人苦不堪言，大崽子上大学每年学费就得5000元，从高中起，大崽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大多靠男人和女人抽血。原本以为，大崽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个好工作，崽子可以从此，不再受父辈同样的罪。可一切都非他们这些淳朴乡里人所能预料；大崽子不仅很长时间没找到工作，而且还被同学骗进一个传销窝点……

如此，无奈的狗日，被穷逼得抬不起头，女人连续四次豁出去了：“有血先卖血，血卖了卖油，油卖了卖骨头。”

男人满眼卑怯，面对江岸一片枯萎的深秋，无奈地看着一株赤luo的柳条，在凄凄秋雨中被琵瑟秋风肆无忌惮地摇拽，一声渺小的脆响，根　断脉尽了，等待它的命运，只是随即漂零于远方的枯木。　

男人触景生情，就是这样的一支柳枝，曾经的自己，不是也经历过苦难摇拽的壮烈吗？也许，这都是命惹的祸，心悲凉，血枯竭，等待自　己的也惟有死亡。悲愤中不禁徒添了几分恐怖，自怨自艾无限延续……

男人无精打采行走在进村的土路上，孤身单影在坑洼中颠跛颓废，如同游荡的孤寂魂灵，任冷风凛冽。随意一个余暇眼神，都会触及到莫　名的悲凉，几十间低矮、破旧的茅草房在风中飘忽不定；几个衣衫褴褛，赤脚的孩童在霜雾里打着猪草；几声痛楚的呻吟声，随着满天飞舞的枯叶飘浮，凄凉忧伤的哀鸣弥漫着小山村，凄清不言自喻。

男人急如星火，走进四壁皆空无遮无挡，仅有二张不是床的床，再就是一个硕大的土灶二个黑糊糊的生铁锅，一个土陶盆中的几个土碗，几个草凳的家。小崽子蜷缩在床上，双手紧按肚子，瘦瘦的脸上全是冷汗，紫黑的嘴唇发出叽里咕噜的呻吟。男人手忙脚乱地抚摸崽子腹部，明显感触到腹肌收缩、腹肌筋缩僵硬。男人万般无奈拾起地上的一个竹筒，颤抖的手在小崽子僵硬肚脐上做了个拔火罐：“崽子，你患了盲肠炎，爹晓得疼痛难受，等你娘回来，我们就有钱治病了！”

小崽子痛苦并歉疚地说：“爹，实在熬不住，肚子痛如刀绞。你就凭我喊叫，不用理我。”

知崽莫如父，怜子之心由衷而起。男人的脸皮痛苦抽搐着：“崽子，你先躺着，爹煮点稀饭。”在家搜刮了半天，却连一抓米都不够，真是一粒米难倒英雄汉，男人无奈叹了叹，黯然销魂：“我去借点米，顺借他伯的牛回来，你安心睡吧，等你娘回来一切都有了。”小崽子“嗯”　了一声，但听得出他嘶声发指。　

男人拿着一个竹筒，椎心泣血出了家门。

老半天功夫，男人栉风沐雨，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回来了，男人抬起冻裂了的手，抚摸着小崽子滚烫的面颊，怆然泪下：“崽子，你叭到牛背上去，爹用绳把你捆绑牢，就把疼痛卖给牛吧，等你娘回来一切就好了。”小崽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衰秋夕暮，天色暗淡，残阳渐渐西沉，四周一片寂静幽暗，天地凄凉。　男人站在家门，举目远眺，在盼星星、盼月亮、盼望女人归来。

“血船翻了……血船在江中翻沉了……”一阵哀号，如晴天霹雳在小山村上空回荡。男人万念俱灰，惊慌失措抓起火把，随着人头攒动的　山道，亡魂丧胆，踉跄踉跄往江湾奔去。

江湾岸上，悲歌易水，哀嚎遍地，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哭；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在泣。江面上，孤灯萤火，几条竹排在江浪里飘若浮叶　，夜黑风高。

男人已打捞了三具尸体，两眼恍惚，呆滞站在竹排上搜索着江面，撕心裂肺地千呼万唤：“死女人，你在哪儿……”悲壮惨烈的苦楚，随　滚滚的江涛流入了无边的尽头。

一条竹排带着幽幽的清光，划到男人旁边，一道悲沉的声音袭来：“喂，你家的女人捞上岸了。你家的小崽子在牛背上断气了。”瞬刻，　男人连半点招架和承受的气力都没有了，最后一丝希望被击碎得烟消云散；男人泣不成声，痛断肝肠，任泪湿衣襟，就连拭泪的力气都荡然无存了……

荒野，秋风啸烈，残叶飘血。男人凄惨悲戚，对着二座新坟，点燃三柱香，祭上三杯酒，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悲壮激烈，仰天狂啸：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里；如果，能让农民从此不再卖血供崽子读书了，从此不再卖血等钱救命了！我代表千千万万的农民拱手作揖，三拜九叩，欢呼万岁！

天空，一朵白色的云翳缓缓的向西离去。男人沉重的脚步不能停歇，继续向江边的血船奔去。　

江还是那条江，只不过多了几曲回肠；水还是那湾水，只不过轩起了几阵波澜；而人，就不是那个人，总还要默默的承受秋殇的苦楚与无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