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旮旯村有个叫阿宝的单身汉,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哪儿看都看不好,大队卫生所,公社卫生院,县人民医院都去了,可就是诊断不出什么病来。
阿宝先是面黄肌瘦,后来卧床不起,再后来就茶水不进了。
阿宝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孑身一人,在他病重期间,有个叫杨帆的人对他悉心照料,日夜守护在他身边。
杨帆是省城一所美术学院的教授,他是作为“臭老九”被下放到旮旯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因村上没有公房,就让他住在单身汗阿宝家,杨帆没干过农活,又生得一副文弱书生相,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大队革委主任西文庆却指使生产队长专给他派重活。阿宝同情杨帆,看队长给他派的活干不了,就帮着他干。
杨帆是画家,他没什么别的方式回报阿宝,只有给他作画,他给阿宝作的画有,《农业学大寨》、《村前有条清亮的小河》、《红太阳光辉照千秋》、《大海航行靠舵手》、《毛主[xi]来到咱农庄》还有《向日蔡》等十几幅,把个单身汉阿宝的屋子装点得“全国山河一片红”。
如今,阿宝病入膏肓,杨帆悲伤不已,眼看他将不久于人世,杨帆就含着泪水紧握拳头问:阿宝兄弟,你我之间情同手足,你有啥心愿和想法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办到。
阿宝气若游丝:“我都快死的人了。还会有啥心愿呢?只是我想……”。
阿宝欲言又止,脸腾地红了。杨帆看他难以启齿,就说:“阿宝大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
“说出来你会笑话我的。”阿宝先是不说,最后被杨帆问急了,就索性说出来痛快,“我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见过女人的身子,我想求你画个女人,好让我不虚此生,也就死而无憾了!”
阿宝又说:“我知道这会让你犯错误挨批斗担风险的,你要不愿就不为难你了”。杨帆顿时感慨万千,赶忙说: “你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啥顾忌的呢?你等着,我马上就给你画。”
杨帆跑到大队供销点买了一张包装纸,回来后等到夜深人静时把院门关好,到自己的房间点亮灯,调好颜料,这才动笔作画,包装纸虽然质地粗糙,但杨帆的画技却是一流的,他画的是一幅少女的祼体图,一个姿态妖娆的luo体少女躺在床上含情脉脉地笑,她的身子是扭动着的,扭动出羞涩的表情和水蛇般的身段,扭动出一幅美妙动人的裸女图。
这时的阿宝早已沉疴不起,滴水不进了,可是当他看到杨帆给他画的这幅祼体画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呼隆”从床上坐了起来,于触目惊心之中只觉得脸红耳热,心跳如鼓,捧着那幅画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忽又转身对杨帆说:“我想吃饭”。
杨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因为阿宝重病卧床足有半个月粒米未进了,杨帆从鸡窝里摸出两只鸡蛋,很快给阿宝做了一碗鸡蛋面条,阿宝狼吞虎咽地吃了还说饿,杨帆又给他做,阿宝足足吃了三碗鸡蛋面条,直把杨帆吓呆了,只怕猛一下吃这么多把他给撑坏了,可阿宝却说:“没事儿,我饿,我饿嘛!”。
杨帆把他画的这幅裸女图钉在阿宝床边的墙壁上,让阿宝天天看,夜夜看,让他们形影不离厮守在一起。
这阿宝早几天还给杨帆留遗嘱,说等他死了后就把这幅裸女图和他葬在一起,别无他求。可是,当这幅祼女图出现在阿宝的病床前之后,他不仅能进食了,渐渐地还能下床走路了,再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
阿宝病愈后,守着那幅裸女图过日子,吃饭也香了,睡觉也甜了,下地干活浑身是劲了,一天到晚精神焕发,出门进屋还哼点花鼓小调。可是有一天,他从外干活回家,发现那幅钉在墙上的祼女图不翼而飞了。门锁得好好的,不会有外人进来,只有和他住在一起的杨帆有开门的钥匙,一定是他把画取走了,待吃饭的时候问杨帆,杨帆说是他取走的。
阿宝说:“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那幅画了,你把它取走,不是要我的命吗?”
“女人虽好,但是时代不允许,现在到处是一片红彤彤的世界,把这幅祼女图挂在床边,要是让大队革委主任西文庆知道了,你我都难逃厄运。”
阿宝不甘心:“你把那幅画放在哪儿了?”
“锁在我的箱子里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干脆把它烧掉,以免留下祸根。”
阿宝舍不得那幅画。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杨帆把他心爱的祼女图烧掉,就向他央求说:“我的好兄弟,你还是把画还给我吧?让我把它珍藏起来保证不会出事儿。”
杨帆说:“把画还给你可以,只是从今往后不能把它挂在墙上,更不能外传。”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杨帆才把那幅祼女图又还给了阿宝。
阿宝家贫如洗,没有箱子,也没有柜子,他就把这幅祼女图放在他床上的草席底下,这样“近水楼台”,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把它取出来看看也方便。
乡亲们眼见病入膏肓的阿宝不治而愈都感到十分蹊跷,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就都向阿宝问:“阿宝,你上次病得快死的人了,怎么说好就好了呢,莫非遇上了神仙了?”
“比神仙还灵呢!”阿宝想起了那幅画,一时忘乎所以,就说:“我有一幅……”,阿宝自知说漏了嘴,话到一半赶紧打住,幸亏没有把话说完,要不就惹祸了。
乡亲们看阿宝话到嘴边不说了,断定其中必有隐情,就对他穷追不舍:“阿宝,你非得告诉我们不行,你说你有一幅什么?”
阿宝急中生智,就向他们扯谎话:“我有一幅杨帆画的《毛主[xi]来到咱农庄》,在我病重期间,我就面对他老人家背诵毛主[xi]语录:‘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经过反复背诵毛主[xi]语录,我的病就一天比一天好了。”
一个快将死亡的病人,靠背诵毛主[xi]语录使自己大病痊愈,死里逃生,而且病愈后精神焕发,红光满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奇迹。由此足见毛泽东思想威力无穷,毛主[xi]的话是灵丹妙药。从此,阿宝同志靠背诵毛主[xi]语录从死神手里夺回宝贵生命的壮举就在四乡八村传开了。
公社召开学习毛主[xi]著作积极分子讲用大会,点名要阿宝参加。阿宝就央求杨帆代他写了一个发言稿,阿宝就在大会上大讲特讲他是如何活学活用毛主[xi]著作的心得体会,讲他是怎样用毛泽东思想战胜病魔的,而且讲得神乎其神。
可是天公不作美,阿宝是在雨天里去会社参加讲用大会的,开了三天会下了三天雨,而且雨下得很大。阿宝在公社如坐针毡,担心他家的房子要漏雨,因为他家住的是草房,而且破烂不堪,平时连小雨都挡不住。这回下这么大的雨,又持续这么长的时间,最让人担心的是他睡的那张床,席子和被褥漏湿了倒没有关系。压在草席下面的那幅裸女图要是让雨淋坏了那简直是要我的命啊!可他又想了,有杨帆在家呢,他会替他保护好那幅祼女图的,这样就放心了许多。
一散会,阿宝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他家房子的确漏得厉害,一进屋就见满地积水,杨帆确实对他的床采取了保护措施,把他床上的被子和衣物都挪到了不漏雨的地方,可他忽视了一样东西,他并不知道阿宝把那幅祼女图压在草席下面,那幅祼女图被透进草席的雨水全给洇湿了,弄得上面污浊不堪,幸好当日是个阳光高照的晴天,于是,阿宝就顾不得多想,赶紧把祼女图捧到门外,把它放到院子的石头上晒太阳。
大队革委会主任西文庆的儿子西门子这天正巧路过阿宝家门口,他一眼看到阿宝晒在院子里的祼女图时,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当他喘着粗气问阿宝这幅画是从哪儿得来的,阿宝吞吞吐吐地说,是杨帆给他画的。
西门子就说:“让他也给我画一幅吧?”
“这是我在病重期间求他画的,你好好的一个人,他能给你画?再说,让你爹知道了就不得了,担风险啊!”
“那就把这幅画借给我看几天吧?我保证不让我爹知道这幅画。”
“借不行,你想看就尽管来,只是不能让你爹知道。”
西门子就说:“只要你能经常让我看这幅画,保证不对任何人说。”
从那天以后,西门子每天晚上都要来到阿宝家借着昏暗的油灯看那幅祼女图,直看得两眼放光,又“咕咚咕咚”地直咽口水这才作罢。
尽管西门子在阿宝面前立过保证,绝对不把那幅祼女图说出去,可是男人们大都口是心非,又都爱在同性面前炫耀自己的“艳遇”,况且旮旯村的单身汉足有一个连,有足够的炫耀对象,西门子是作为一种炫耀资本,也是作为一种朋友之间的义气把那幅祼女图说给村上和他一个要好的单身汉听的,后来村上所有的单身汉都知道了阿宝家有幅美艳惊人的祼女图。从此,每天晚上阿宝家就门庭若市,村上的单身汉们全聚集在阿宝那破烂不堪的草房里争着看那幅裸女图。
后来,除革委主任西文庆之外,树上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阿宝家有一幅对男人勾魂落魄的祼女图。
再后来,阿宝家的祼女图终于还是让大队革委主任西文庆知道了,他来到阿宝家,硬逼阿宝要拿出那幅祼女图给他看。阿宝死活不肯。
当天晚上,有人过来给阿宝和杨帆捎信儿,说西文庆明天要召开群众大会揪斗他们俩个,说他俩拿黄色下流皪*****?图毒害贫下中农,若不及时消除毒害,无产阶级革命队伍就会变质。社会主义红色江山就会变成黄色。并且要在批斗会上当场把那幪*****?图烧毁,然后将他俩抓去坐大牢。
阿宝不禁大惊失色,哆嗦着问杨帆这该怎么办,杨帆却反而向阿宝打听起西文庆这个人来。
阿宝说:“西文庆是个无赖,有人背地里叫他西门庆,平时好追逐女人,可总是难得手,因为他妻子对他看得很紧又是只母老虎。”
杨帆不解:“西文庆是一个造反派怎么还怕老婆呢?”
“他岳父大人就是公社革委会主任,西文庆的顶头上司呀!”
“他妻子漂亮吗?”
“难看死了,左脸烧伤巴掌大一块疤,右眼是一个吊眼皮。”
杨帆一巴掌拍到阿宝肩上,“有救了!”
杨帆向阿宝要过那幅祼女图,展平后小心翼翼地卷好,又扎上绳子,然后跟阿宝说:“走,咱俩到西文庆家去。”
阿宝苦着脸说:“西文庆正为这幅祼女图找我俩的茬呢,如今再把图交给他,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别的办法,只有这样了,只是到那儿后你别插话,听我的”。
杨帆带着那幅祼女图和阿宝一起来到大队革委会主任西文庆家,恰巧他妻子不在家,西文庆正在和大队民兵营长一起喝酒。
西文庆瞪着血红的眼睛向杨帆怒吼:“你好个臭老九大毒草,被打倒在地仍然本性不改,你不仅用那幪*****?图毒害了阿宝,还毒害了全大队的贫下中农,你罪该万死!”
杨帆不慌不忙地说:“我没给阿宝甪*****?图呀!,不信你去他家看看,墙壁上贴的尽是我给他画的《红太阳》、《向日葵》、《毛主[xi]来到咱农庄》……
见杨帆和他顶嘴,西文庆气得拍桌子:“这么说:你是来翻案的喽?”
我到旮旯村一年多了,一直没抽出时间过来看你,我今儿来,是想给你送一幅画。
西文庆听了一愣,“给我送画,什么画?”
“保证不是你说皪*****?图,杨帆把画交给西文庆,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西文庆果然没有在群众大会上批斗杨帆和阿宝,从此以后再也不提那幪*****?图了。
过了一段时间,西文庆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和阿宝当初得的病一样,先是面黄肌瘦,后是卧床不起,再后来就茶水不进了,四处求医无效,大队卫生所、公社卫生院、县人民医院都去了,医生什么病也没给他诊断出来。
又过了两个月,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更半夜,西文庆家里传出了他妻子嚎啕地哭声,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才知道西文庆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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