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妻指着床头柜上的一枚石榴说：“女儿给你放下的，别忘记吃掉它！”我斜眼看了看，示意她去忙她的事情。

掏钱难买回笼觉。等我披衣起床，惹眼的石榴像是笑着看我，看着比拳头还要大上一些，鲜红嫩绿的石榴，想它挂在枝头时让人一望而生发羡慕的俏皮样子，我有些不由自主的拿起外表尽呈斑点的石榴来端详它，感觉沉甸甸的。眼际立即浮现出那位送石榴的“小老头”了。

这位背微驼，花白双鬓的“小老头”是我的姑父。他是一位地道的理发师。平时爱和他侃天道地惯了，一次闲谈正兴，我这不大神圣的口里，竟然意外地蹦出了“你这个小老头啊！”他只顾着高兴，应答如流：“我这个小老头怎么了？现在算起来，我离开老家三十多个年头了，要房有房，要车有车。”我抢过话头说：“你那是什么车呢？不就一辆农用三轮吗？”

“农用三轮怎么了，它不仅天天能带我游山玩水，我还能用它赚钱呢？”一向不服输的姑父接着说。

平日里，每次遇到这位在别人眼里一闪即逝小老头，总觉得有话要说。巧有这枚石榴引领，让我再度想起小老头的点点滴滴。

他姓王，叫润发。他有生以来选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从偏远农村的家里走出来。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孩子而言，三十几年前想走出来，何尝容易？他深信，只要有个好手艺，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有落脚之地。正是这种信念所使，也或许是与“润发”这个名字的本意相连，他很快找到村头一位挑着挑子理发的师傅拜师学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磨练，凭着这门手艺，他走出农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不知走过多少乡村，不知越过多少桥梁，每天挑着挑子找活儿做的他终于在一个临近市区的村落落下了脚。他先是在一个比较繁华的街道边，用极其简单的木料搭上一个窝棚，开张营业。人们也许是看他年轻、热枕、和善，加上那份尚且说得过去的手艺，上门的顾客还真不少。就这样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日子，他的那个窝棚渐渐有所改善。面积加大了一些，屋子光溜了一些，活源多了一些。

任何事情由小到大都需一个过程。“小老头”那时已经老大不小。眼看着营生越来越旺，他开始琢磨收徒了。事业有了起色，他一直不忘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发誓，要娶一个“洋媳妇”，在一个仅凭一手手艺就想娶一个近郊女人，对于他来讲，难度还是不小的。天下不负有心人。就这样，我年轻的小姑成了他的追求的对象。不知是他的执着追求打动了小姑，还是小姑确实看上了他的淳朴、诚实，在我们全家人极力反对的磕磕碰碰一段岁月过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没有像样的嫁妆，小姑只身嫁给了他，走进了那个扩大了面积的窝棚。在这个后来逐渐加大成房舍的地方，他们靠着理发手艺，共同建造着自己的家园。

而今，几十个年头飘摇过去了，儿女双全的姑姑和姑父，就凭着一手理发手艺，几易居所，几年前，购置一套400平米的三层楼房。在这个独家小院里，原来的主人喜欢种养花花草草的，搬离前，将院落里的几颗果树留了下来，其中，有一颗石榴树。

家乡有句俗话，娘家侄儿，出气人。作为一个家庭长子，这些年当中，在姑父面前，我一直充当着这个角色。无论他与小姑之间发生摩擦，还是与外界人事出现纠纷，似乎每次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承当世俗的沿袭者。

亲情无价，亲情难却。亲情弥足珍贵。说心里话，过去对姑父的态度是不屑的，甚至从没有正眼看过他，只是这些年，看着一个年轻小伙逐日染上银丝，心头难免不是滋味。就在平日不经意的往来中，对姑父的感情悄然发生着变化，以致于当面称他“小老头”他也是欣然接受的。

自从他们搬到这个独家小院以来，似乎上门的亲朋好友也多了起来。每次去，总见客厅里茶几上不是摆着茶具，就是未收拾利索的菜肴。现代人的生活水准提高了，小老头吃香的喝辣的已不在话下。

随着年岁的增长，近年演变成了小老头的姑父，一向倔强的个性也有所改变，这与他接近花草，喜好鸟虫有些关联。在他乔迁之时，想不起事什么原因来了，他居然把自己最最喜欢的一只养了两年年之多的“巧嘴八哥”送给了我，口头说是让我女儿玩，我明白，他是为讨好我。

记得一次，我见院落的石榴成熟了，不由分说，就找上自做的网兜，专挑大的摘，几成小老头的他总是在一旁，比手画脚，指指点点，那个高兴劲，就不用提了。

又到石榴成熟的季节，妻说，你姑父昨天送来了一大兜子石榴，说是让你女儿吃的。我看着眼前这枚外表尽呈斑点的石榴，感觉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感谢女儿，还是该感谢小老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