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小我六岁。小时候常常屁颠屁颠地跟着我捉蛐蛐儿,甩给他一头一只虎,他小心翼翼地投在罐头瓶子里,宝贝般用小手捧着左看右看,蛐蛐儿振翅一叫,高兴得小脸儿通红…… 孩子的快活,花样的清纯。
上郊区偷苞米杆,递他一根儿,啃得津津有味,问他甜不?
答:尜尜甜!不信你尝尝?说罢啃得狗齿狼牙的甜杆儿戳到我腮上,我一躲,他咯咯一笑,阳光般灿烂。
一九七五年我探家。军子正准备下乡,见了我支支吾吾好像有事儿,我问他啥事儿,他红着脸说想要我的军帽。我给他,他高兴得像孩子一样。
军子精明强干,活泼好动。吹拉弹唱上口上手,人也精神,插队前曾是市里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虽然是个业余文艺工作者,干活出力却也不含糊,能吃苦,有狠劲。下乡一年入党,后来还当了生产队长。
一九七八年军子考入某外语学院,学日语。毕业后分到某铁道学院教书。军子颇不安分,一年后辞职去了南方某游乐场,当总助兼翻译。二年后又辞职自费赴东瀛留学。九十年代初作为日本某株式会社的首席代表,常驻大连。
那几年,军子春风得意。驻老虎滩丽景酒店,一个商务大套办公,还有一个套房居住。出门奔驰600,助理、秘书、司机、保镖俱全,牛的不得了。闲暇时约我去坐,保镖不离左右。说他雇保镖纯摆谱,他说收海蜇全是现金交易,产地黄河口、鲅鱼圈、菊花岛等都乃是非之地,保镖是时代发展的产物,绝对是革命工作的需要,是开放搞活的保障,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发展,是革命不是绘画绣花的创新,是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的后果……
军子一喝酒话就多。清酒喝了两瓶,晕晕忽忽问起我的收入,然后呵呵一笑,指着桌上的鱼生,不无同情的望着我说:“老兄的月收入不够我俩这一顿日本料理……”
听得我惭愧无比……
军子给日本人干了两年,羽翼渐丰,辞职单干。一九九四年是他的丰收年,一口气出了58个货柜海蜇皮,每柜净利润三万美金,一家伙赚了八位数的人民币。富得腚眼子流油,震撼得我眼镜跌了又跌。
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再拼几年,四十岁退出江湖,周游世界!”说这话时他三十七岁,我听了艳羡的直流口水。但他至今还在打拼,而我却早早下岗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对军子不无道理。军子暴发后不久,与结发妻子离婚,和他的女助理同居。
军子公司的财政大权一直由妻掌控。离婚后,孩子归女方,公司账上八位数的现金归女方所有;军子则分得除现金外的全部财产,包括两套房产、三辆汽车和一些库存海蜇皮。军子的财产大大缩水。
离婚是破财的最快方式之一。
婚变后军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做一单赔一单。最后一次军子贷款去山东滨州东营收海蜇,因当年海蜇减产,只收到三分之一,他赚钱心切一时大意,听人怂恿把余款全部采购海捕虾,结果赔了个底儿掉,把房子车子全部卖掉才勉强堵上亏空。
风潇潇兮易水寒,一夜回到解放前。
军子算条汉子,有一股子百折不挠的蛮劲,驴倒架不倒,赤条条毫无惧色,毅然打点行装去香港一朋友处打工。走前和我辞行,谈笑风生,毫无悔意,道:“俺一下乡知青,怕啥?大不了从头再来!”铿锵洒脱,掷地有声,我听了顿生敬意。
几年后他有了些积蓄,在广州开了一个人力资源信息公司,去年又在武汉设分店。他说,争取将来发展成猎头公司。
军子的公司走上正轨不久,即与女助理分道扬镳。兔子专吃窝边草,又同在他公司打工的暨南大学毕业生出双入对。最近听说又拜拜了。军子生性较风流,浪漫主义情怀有些泛滥,荷尔蒙过剩,所以不时犯点生活错误。身边经常有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女人。多年来把革命的火种尽情播洒在祖国的大江南北,乐此不疲,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也不知是改革开放的成果还是代价。人生能有几回搏?这辈子让他打滚儿折腾算了。来世该让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把他点化成一匹骡子,省得他到处风骚。
军子今年已五十有一,虽常通话,却多年不见。
上一次见他是二零零三年初春,非典之前。那天他要见什么人,捯饬得挺利索:黑西装笔挺,衬衣雪白,紫红领带醒目,皮鞋锃亮;还焗了个棕色发型,一副社会贤达的酸模样儿。
见我瞅他,嘿嘿一笑,便把他的一套行头一本正经地给我介绍一番,全是名牌,但我都不认得。他见我一脸茫然,知道对牛弹琴,话锋一转:“说你也不明白,你看哥们儿这身儿时尚不?”
我认真说:“何止时尚?一派社会精英的臭德行。”
他正色道:“何止精英?我这可是政治局常委的范儿!”
我仔细瞅瞅,果然不错,连头发的颜色都像。
后生可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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