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逝者真实的回顾——题记
一九三九年九月下旬日军对沂蒙山区的扫荡结束后,鲁东南特委机关从莒南反扫荡回来,进行了机构调整,成立了莒北中心县委,所谓中心就是除了本县外,还兼顾领导诸城、胶县、高密三县,这诸、胶、高三县每县也不过只有七八个党员或一两个党小组,多为知识分子,又是敌占区,无法派人常住,因此由中心县委兼管领导,中心县委相当于地级机构。我是县委的青委书记和青年部长,县委委员。那是军队和地方正式分开、地方党政机关人员改穿便衣的头一年。于是我脱掉军装穿起便装。
一九四〇年三月鲁东南特委改称滨海地委,因二区的民间教会组织活动频繁,影响了我军征兵征粮工作,遵照山东分局指示成立了地委工作队,我任队长,带领三十几名工作队员和地委警卫连的一个排进入二区的庐山地区石场镇南展开工作。春风送暖,山野青绿,山溪清亮,烟柳垂丝。地头,农民们用一头重的翘杆取水灌田,一派农忙的欢快景象。战乱的气氛似乎还没有影响远离城镇的山乡。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但我们工作的很快活。
一九四〇年四月,“肃清托洛斯基运动”在山东滨海地区开始了。
肃托开始之前滨海地委(后又称作五地委)书记景晓村调山东北部的渤海地委工作,新上任的书记为柯亭。我到工作队后,地委青年部长由刘曾浩接任。四月中旬,肃托开始,我奉命回到了地委机关。
柯亭书记是从陕北来的,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瘦瘦的,有一副不太健康的黄褐色的面皮,烟黄色的牙齿,喜欢摹仿有身份人的走路姿势,两手插在裤袋里,突突地向前走,还显得很精干。他喜欢给下属做“政治报告”,那时候做政治报告纯粹是某些领导者的特权,又是这些人表现自己才学和经历的机会,带有很强的表演色彩。因为那时候信息不灵,很难看到报纸,对外界又知之甚少,书记们从山东《大众日报》上积累点儿材料,又加上点儿内部消息,而后经过自己的加工,有点文化和有较好的表现力的,就可以做政治报告了,其标题大都是“当前世界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之类,把自己知道的无论是欧洲的、亚洲的“被压迫民族”的事情和一些大家不熟悉的国名、地名都用上,总之要说明,风起云涌的世界革命形势大好,一片光明。而后讲国内,套路与讲国际形势相同,最后讲任务,也是从上而下,分大小标题,甲乙丙丁,一二三四,一层一层地讲下去。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经王明从共产国际的样本学来的。报告之前先找一个大点的农家院子,支起一张木桌,能找到床单更好,铺上当桌布,放上一茶缸开水,而后就讲,一般讲一个上午,很像现代电视节目中的评书。
从报告的内容和形式看明显是王明的文体,但报告还有表演的成分,这就是过去称报告和大会讲话为演讲的原因:一面表演一面讲话。讲话开始首先轻轻地发出“咳……咳”两声中度的咳嗽,而后:同志们!我今天的报告是……咳……咳……,而后才转入正题“形势任务”等等。这时候主讲者的两眼微抬,看着前方,收腹挺胸,两臂卡在双胯,胳膊的弯处各形成个小三角型,他就这样有声有色地讲下去。必要时再适当地加上几个……咳……咳。有时身体要随着音量的大小而左右摆动,有时用上身上下做出划圆圈动作以表示内容的重要,也有表示打句号的意思。据说这个讲话姿势是从毛泽东那儿学来的,毛泽东患肺病,工作辛苦,讲话时难免咳嗽几声,卡腰挺胸则表现其风流人物政治家的形象。他忠诚的下级也以极崇敬的心情学习他、摹仿他,这是很正常的,后来证明毛泽东讲话的英姿确实如此,这可以从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延安时期他在抗大等场合演讲的历史照片中找到证明。山东分局书记郭洪涛是陕北干部,他是第一个模仿毛泽东讲话姿势做报告的人,可惜那时我没有机会去“瞻仰”他的表演。
柯亭书记不仅从其形象和做报告的内容方面学习领袖,而且在日常言行中也确实表现出很强的领袖欲。他曾对保卫科长张洪林说:“保卫科的任务就是要保卫党,我是地区党的领导,因此保卫科的主要任务就是保卫我,保卫我的绝对安全,也就是保卫党”。三十年代中国共[chan*]党内有喜欢大喊大叫“保卫”的风气和习惯,这是受到驻共产国际代表王明的影响。王明吃饱了面包之后,经常给中国共[chan*]党发来电报说要保卫苏联,于是这成了一句崇高的口号,上海街头有时聚集十几个共[chan*]党员就展开小纸旗,喊着保卫苏联的口号,并散发传单,结果导致被捕被杀。当时鲁迅先生就讲过:连自己都保卫不了,怎么就能保卫苏联?
滨海地区肃托的二把手是组织部长钟林,虽为二把手,但直接主持此项工作,责任重大。他是抗战前的地下党员,曾被捕入狱,在狱中被打坏了一只眼睛,当部长时两只眼睛不一样大,有人说那只安了假眼球的眼眶因为长期不用就越来越小了。一九三八年冬天他与一位刚参加工作的漂亮女士结了婚。部长在婚后身体欠佳,老是迷迷糊糊无精打采的。有一次给我分配工作,只见他手托着腮帮子,胳膊肘支在八仙桌上,一边隔着桌子谈话一边鼾声断续,时睡时醒。他在这种状态下领导“肃托”,很多人稀里糊涂地被杀掉就不足为怪了。但也有好处,有的人也稀里糊涂地闯过了鬼门关,我就是已被列入黑名单而忘了杀的人当中的一个
“肃托”的第三把手是保卫科长张洪林,负责逮捕关押人犯、审讯取供、吊打定案,而后执行死刑,是真正的刽子手。不知以后什么时候,他竟混进了军队,在大军南下后在浙江省的某一军分区司令部工作。真是曷曷苍天,功罪何人评说。
张洪林的警卫员叫小孙,顶多十五岁,个头一米四多一点,是机灵漂亮的小男孩,能跑能跳,活泼鬼马,办事精明。因年纪太小,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枝驳克枪插在腰间,干净利落。肃托中,一般从逮捕人犯到处决,全部由小孙负责秘密执行。执行活埋人犯也是由小孙叫来地委警卫连连的战士先挖好土坑。
这四位滨海地委“肃托”大员中,到底谁应负主要责任,谁的罪行大,谁的罪行小,今已无法说清楚。除了小孙的情况不了解外,其他三位现在都是耄耋老人,都在安度晚年的离休生活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柯亭以省政协主[xi]的职务离休,这样的人还编写过革命回忆录,也不知他敢不敢写他在滨海主持“肃托”的这段“革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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