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铁道边上有几株高高的台湾相思树，浓荫蔽日的，平日极少经过那里，经过时总也没留意树上挂着许多枯黄的豆荚。那天偶尔经过时正好遇上一列火车停驻着，在等待的时候看见了树上的豆荚，地上也落了不少，枯黄着，似乎带着几许的落寞和幽怨。明明知道此相思树非彼相思树，它的果实并非诗词歌赋里传唱的红豆，却为它这相思之名下了车，随意拣了一个豆荚，施施然地剥开，看看露出来的黑褐干瘪果实，然后轻轻地扔下，拍了拍手，正好列车已经走过，便上车走了。

先生奇怪地问我剥那豆荚作什么？我轻轻地说：“你不知道那种树叫相思树么？”他说：“就是那个‘红豆生南国’吗？可是我看到的并不是红豆呀，你连红豆怎么样的都没见过呢，就说这树叫相思树，瞎乱猜吧你？”我抿嘴一笑，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我作鬼脸状的古怪笑容。

他当然不知道，我不但见过红豆，我还有过一百八十三颗滴圆红亮的红豆，还全部作了人情都送了人了，一颗也没留给他。

那红豆是高中时同班的一对姐妹花送我的，她们说她们初中的校园里就有相思树，每年都捡了不少，攒起来家里有一小口袋呢。她们周末回家的时候带了一些来，几人哄抢着，我抓到了一把，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有一回闲着就数了数，一共是一百八十三颗。

那些年月里，除了读书外，夜里偶尔失眠便听听檐下的雨打芭蕉声，白天有时听着课对着窗外飘过的白云就愣了神……有时也就想着，青葱岁月里那些怀着或酸涩或甜蜜的心事的女孩子，独自在幽幽的绿荫下拣红豆是怎样的一种意境呵？于是总也想要去拣上一回才好，拣了回来还得美美地送出去才好，否则守着一堆难耐的相思，又是何等的落寞和凄凉？数着红豆时也想着，不知道哪年哪月，我会将这里面的一颗或是数颗，抑或是全部的红豆送给一个怎样的人呢？这人会珍而重之的收藏还是随意乱扔呢？……

想这些事情的时间毕竟太少，很快很快的，似乎没数了几回红豆，高中就毕业了，我把红豆放进了行囊，到外地读书去了。红豆撂在箱子的角落里，我一次都没有数它们。在我快要忘记它们的时候，室友从街上买了一小盒的红豆回来，猴儿献宝似的展示给我们看。看着她们她们两眼放光神思悠然的样子，我真是好气又好笑。一元钱一颗呵，我都可以发一笔小财了。我翻翻箱子把我的红豆找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每人发了三五颗，笑嘻嘻的看她们小心翼翼地高擎着纤纤玉手，乐颠颠地跑到教室写信去了。

从此后，我每天都有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女生来拜访，陪着小心抱歉地问我还有没有红豆，能不能也送她们一两颗？一直到我连盒子一起送出最后一颗给了一位一脸抱歉却坚决索要的山西女孩后，我的日子才开始平静。我想那些日子里，邮递员的包裹一定沉重不少，因为有了红豆，女孩子们会更多了几分的细腻缠绵，信纸也一定多写了几页吧，情浓浓的红豆带着沉甸甸的相思都装进了信封，不知道他绿色的自行车会不会不堪重负呢？那些收到夹带着红豆情书的男孩子们又该是怎样的甜蜜喜悦呵？！

可是我呢？等到我有可以赠送红豆的人的时候，我却没有红豆可以送了，于是我没有向他提起我曾经有过很多的红豆，也没有提过曾经的数红豆的心情。逐渐的，那些似乎不会褪色的红豆便淡出了我记忆，遗失在往事的风中了。

有一回，几位高中的同学一起到当年送我们红豆的姐妹中的一位家里去。想起她，我就想起了红豆，于是提了起来。一位男生大笑：“哈哈，都几十岁的人了，你还保持着这种少女的情怀呀？”我让他笑得难为情了，讪讪地说：“只是因为她才想起来的，不是为了红豆呵。”的确，时光已经洗磨去太多的情怀，有的只是风景看透的沧桑淡定，即使一列火车载来红豆，铺得满地通红，红豆也只是红豆，与相思大概没有关系了吧。

-全文完-